《东风志》墨穹

2、出逃

　　太极宫，公主别院。
　　柳新筠在房内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只是简单带走一些必须物品，然后将三重葛布紧缚胸乳，铜扣勒进肋骨，换上玄色缺胯袍的近卫服饰。
　　若是平日，看到素来受宠的舞阳公主自己收拾物品，恐怕会使周围的太监奴婢大吃一惊。
　　可是现在还是寅时，周围没有人。除了一个在廊下强撑着眼皮、裹着皮裘不停踱步驱寒的守卫，其他几个轮值的护卫都已在耳房或角落蜷缩着打盹儿了。
　　柳新筠待与柳泾约定的时间一到，便轻快地翻墙而出。
　　即使有雪的存在，也并没有办法阻挡柳新筠轻盈的步伐。
　　雪地上留下的点点脚印，也在风雪中，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柳泾是柳新筠的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二人同为贤妃所出，而贤妃祖父冯鸿波曾是大夏魏国公，到了其父辈冯伦仅堪堪承袭其父辈爵位，又承荫做了郴州刺史兼岭南道经略副使。
　　皇城守卫工作历来森严，可是神策军左营三日一换的戍期恰逢暴雪，新卒未至，老营缩编巡防，这就给了柳新筠逃出宫城的机会。
　　宫殿门前，已经停放了数辆马车，装作其中一员，快速在柳泾的提前安排下，柳新筠混入其中。闪身进入他的马车。
　　等待从皇城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柳新筠终归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的把厚厚的帘子撩开了一点缝，现在的天已经蒙蒙亮。
　　雪花透过那一点点缝隙落在了柳新筠的手指上，转瞬间化成了一滴冰凉的水珠。
　　紫宸殿中的朝臣零零散散的走出来。
　　柳新筠放下帘子，但脑海里还是那些穿着紫色官袍的人。
　　而胸前的束胸此时有些勒得自己喘不过气。
　　帘外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代王殿下此行，定能马到功成！”
　　“殿下保重，我等静候佳音！”
　　……
　　柳泾含笑应酬，声音温润得体：“承蒙诸位挂念，泾，定不负所托。待泾功成归来，定请诸位”
　　一阵寒暄后，车帘掀起，柳泾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径直坐在柳新筠对面。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积雪。
　　柳泾示意车夫前进，车速不快。毕竟大雪天气，车速太快了，总有危险。
　　等过了大概一刻钟。确定已经离开殿门口，柳新筠才鼓起勇气开口说：“皇兄，刚刚还真是……威风呢。”
　　柳新筠的心里涌起了一阵苦涩，她知道她羡慕她的这位皇兄。
　　从小到大她看到：皇兄轻易就能在国子监学习，自己求了父皇很久才有了进入其中听讲的机会。皇兄一封王，晋封代王，授益州大都督的要职。只是以年纪幼小为由，没有赴任。自己作为是最受父皇喜爱的公主，也只是封了个郡主，食邑一千户。
　　柳泾也没有听出柳新筠话里的不对劲。和往常疼爱妹妹的兄长形象一样揉了揉柳新筠的头。
　　又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抽回了手，又笑了笑，说：“新筠都是大姑娘了，这么摸你头也不合适了。”
　　柳新筠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我让你留的书信留了吗?”
　　柳新筠点了点头。
　　“都按皇兄你说的留的文字，着重提了姑母。”
　　“行，那就好，在出长安之前，你都不能出这辆马车。一会我们会直接向城外走。近日国事繁多，父皇顾不得后宫琐事。不过再过两个时辰，父皇应该就会发现你跑出来了。”
　　“那我不会被抓回去吧？”
　　“你放心，两个时辰，够我们出城了。等过段时间我就会装作意外找到你，到时候父皇也没法追来，我也会从中斡旋，给父皇求求情，我相信他会同意你留下跟着我的。但是提前说好等咱们从边境回来，你就要自己面对父皇。我只能尽力帮你。”
　　柳泾的马车持有兵部签发的通行符节，可优先查验放行。他特意选了离太极宫最近的芳林门出城。
　　“嗯，我肯定不会连累皇兄你的。”
　　柳新筠重重地点了点头，向对方保证着。
　　“皇兄你都这么爽快的答应我的请求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马车一路向北走。
　　柳泾突然掀开车帘：“认得么？渭水！”
　　冰封河面倒映着火把长龙，梁河铁骑正渡河北上。
　　柳新筠摇了摇头，眼神中倒映的火光仿佛燃到了她的心里。
　　而与火光相对的则是城内很多忙碌又瘦小的身影。
　　柳新筠是公主，即使受到了父皇的宠爱，别说是看到渭水，就是出宫城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她只偷偷听过太监和宫女说过外面的百姓过的有多么糟糕，而太学总在说什么之乎者也，民本思想。
　　可是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他们在生存线上挣扎的身影。
　　“你从小时候就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就喜欢这些舞枪弄棒的事。哥哥，还记得你那时候才六岁，就吵着要和十七打架。十七又是我的贴身护卫，从小练武，拗不过你，和你闹了一番。”
　　柳泾的眼里似闪过一丝怀念。
　　柳新筠也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然后我就吵着闹着要他教我打架。还真的让我闹成功了。他狠狠操练了我三年时间。一天比一天狠，直到皇兄你结婚，搬到外面。”
　　柳泾大笑了一阵。
　　“十七当时给我说，你是他见过天赋最好的人。就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你肯定是个好武将苗子，又机灵还有勇力的。”
　　柳新筠苦涩地笑了笑，说：“原来他这么看好我啊。”
　　“所以，你也是想参军的对不对？”
　　柳泾温柔地看着柳新筠的眼睛，可是柳泾的眼睛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海域，让人看不透。
　　鬼使神差下，柳新筠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新筠，你可记得姑母的事迹，先帝的流明长公主，当年是如何统帅三军，助先帝开疆拓土的？父皇对这位姐姐，可是敬重有加，一提到她，都要夸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柳新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姑母的事迹是少女深藏心底的英雄梦。她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
　　柳泾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深邃，“父皇虽威严，但骨子里对姑母的功绩是认可的。他并非全然抵触女子掌兵，只是…要看是谁，有无那份才能与血脉。”
　　柳泾直视着妹妹，缓缓道：“你有不输男子的志气和身手。十七当年说你天赋异禀，绝非虚言。”
　　“你若能在军中证明自己，立下功业，父皇岂有不重用的道理？梁河将军也曾受过姑母恩惠，不是迂腐之人。有我为你铺路，这将是你最好的机会！”
　　“你愿意吗？就算会流血，受伤甚至会死亡？但是你能真正为我们大夏效力，实现你的抱负。让这个大夏走上新的辉煌。”
　　柳新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渴望羡慕已久的权力有一天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愿意的。”
　　柳泾看着她眼中纯粹的、被点燃的火焰，心中了然。这个渴望权力、又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正是他手中一枚潜力巨大的棋子。她的才能若能在军中绽放，赢得父皇和将士的认可，未来掌握兵权，这份力量，最终也将为他所用。他温和地笑了：“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哥哥会帮你，但这条路，终究要靠你自己去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