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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雪夜烙遗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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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顾公馆的宁静被引擎粗暴的嘶吼和刺耳的刹车声打破。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前,车门被用力甩开,发出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沉重而愤怒的脚步声踏碎了玄关处的寂静。
“混账!”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在挑高的客厅轰然炸响,震得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都瑟瑟发抖,光影乱颤。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何好正被李妈半强迫地按在偏厅柔软的沙发里,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参汤,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她手猛地一抖,瓷勺“叮”一声脆响磕在碗沿。她下意识地缩紧身体,悄悄探头朝主厅望去。
只见顾鸿礼——顾家的当家人——如同一座喷发的活火山,裹挟着室外的凛冽风雪和滔天怒意大步踏入。
他身材高大魁梧,脸颊被北方深冬的寒风刮得通红。那双与顾明璋极为相似的深邃眼眸,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闻声从楼上匆匆跑下来、脸色煞白的顾明珮身上。
他显然是从外地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眉宇间还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此刻都被暴怒彻底掩盖。
“爹……”顾明珮后退了半步,声音瞬间矮了半截,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鸟。
“车呢?!”顾鸿礼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偏厅角落里的何好都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谁给你的胆子!现在是什么光景?日本人就在海河对岸虎视眈眈,刺刀都顶到天津卫的喉咙口了!租界里更是鱼龙混杂,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你倒好!”他指着顾明珮,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开着车在租界里横冲直撞!还撞了人!要不是福伯连夜打电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瞒天过海,当这事没发生过?!”
福伯显然是顾家的老管家,忠心耿耿,及时将家中的变故通报给了远在外地的家主。
“我没有!爹,不是那样的!是...”顾明珮试图辩解,委屈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闭嘴!”顾鸿礼厉声打断,声音冷硬如铁,“我不想听任何借口!从今天起,车钥匙没收!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公馆大门一步!给我好好在家反省!”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顾明珮瞬间褪尽血色的脸,语气更加森寒,“还有,再让我知道你跟林家那个小子搅和在一起,我打断你的腿!”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爹!您不能这样!载承哥他……他昨天等了我一整个晚上!林媛今天早上还特意打电话来说……”顾明珮像是被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燃,不顾一切地哭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少女情愫被粗暴践踏的委屈和不甘。
“林家?!”顾鸿礼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虎。他眼中怒火暴涨,一步跨到那价值不菲的紫檀木茶几前,一掌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拍下!
“砰——!”
一声巨响,震得茶几上的珐琅花瓶猛地跳起,又哐当落下,险些摔碎。顾鸿礼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割裂空气:
“我看你脑子真是喂狗了”
“林崇山那条日本人的哈巴狗!仗着手里把持着海河码头,替东洋人鞍前马后,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帮着他们强征民船、压榨苦力、偷运军需物资!这还不算,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帮着日本人倒卖前线禁运的救命药品!盘尼西林、磺胺……这些能救多少将士性命的药,都被他林家勾结日本人囤积居奇,高价倒卖,大发国难财!每一块沾血的银元里,都有他林崇山的罪孽!”
顾鸿礼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对林家所为深恶痛绝,而他本人正是从事药品生意,深知其中利害与林家行径的卑劣,“你还要上赶着去贴他们林家的冷脸?顾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我顾鸿礼的女儿,绝不能跟这种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的家族扯上半点关系!”
顾明珮的心在呐喊:不是这样的!载承哥和林伯父不一样!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载承哥以前在学校里就是最激进的,为了声援北平的学生运动,他甚至敢带着人去围堵日本商会!后来被林伯父发现,怕他惹出大祸连累全家,才硬是把他押上船送去了英国读书,一去就是三年!他是被迫的!他在信里写满了对故土的思念和对时局的忧愤,字里行间都是不甘和痛苦。他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热血、正直、痛恨侵略者的林载承!他和那个唯利是图、攀附日本人的林崇山根本不是一路人!
这份委屈和替心上人的不平,几乎要冲破顾明珮的胸膛,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在楼梯扶手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何好看到,顾父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和失望。他重重喘着粗气,目光落在何好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比顾明璋的更加直接而沉重。何好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雪地里。
“她?”顾父皱着眉,语气不善。
“她,就是…就是我昨晚不小心……”顾明珮抽噎着,话都说不完整。
何好在顾鸿礼那山雨欲来、即将锁定自己的凌厉目光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顾家真正能做主的人回来了,电光火石间,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水流浇遍全身:在这个时局动荡、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她一个来历不明、无依无靠的孤女,一旦被顾家当作麻烦扫地出门,下场可想而知!别说找到回家的渺茫希望,恐怕连活下去都成问题!顾家是她目前唯一的浮木,必须抓住!
必须让顾老爷……这位真正的主事者相信,留下自己不仅无害,甚至……是必要的!
何好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因为急切和恐惧显得有些突兀,她顾不上仪态,对着顾鸿礼的方向,深深地、几乎呈九十度地弯下了腰,姿态卑微而恳切。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刻意的示弱:
“对…对不起!顾老爷!”她抬起头,让额头上包裹着的、带着隐约血迹的纱布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顾鸿礼的视线里,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脆弱,“都是我的错!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街上去,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刻意加重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几个字,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
“明珮小姐是好心救我,她……她不是故意的!求您千万别责怪她!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好……” 单薄的身体因为鞠躬的姿势和内心的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像寒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这番话巧妙地避开了提及“车祸”细节,将所有责任模糊地揽在自己“失忆”和“自己出现在错误地点”上,将顾明珮摘出来,同时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头部受创而完全无害、需要庇护的可怜人。
何好在赌,用额头的伤、失忆的借口和彻底的卑微姿态,唤起顾鸿礼哪怕一丝的恻隐之心,为自己争取一个留在顾家的、暂时安全的理由。
这突如其来的认错和那显眼的伤势,让顾父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了个洞,瞬间滞了一下。他锐利的目光在何好卑微的姿态、苍白的脸和受伤的脚踝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松动了一丝。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里的怒意消退,只剩下深重的倦怠和一丝对弱者的怜悯:
“罢了…罢了!人都撞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他指着何好,语气不容置疑,“既是明珮闯的祸,顾家不会不管。老实在这里把伤养好再说。福伯,给她安排个妥帖的下人照看着。”
话落,何好长舒一口气,还好她赌赢了。
禁足令如同一道沉重的铁闸,将顾明珮牢牢锁在了房间里,顾公馆的气氛也随之紧绷了几分,佣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何好却意外地获得了几天难得的喘息之机。她谨记着“少说少错、少见少疑”的原则,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安静地待在自己那间简洁的客房里,三餐都由佣人送到进来。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覆雪的庭院和光秃秃的枝桠,试图理清这荒谬的处境,或者翻看李妈好心送来解闷的几本旧杂志,努力适应着上面的文字和内容。她刻意减少与顾家其他人的接触,这份刻意的低调和安静,让她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暂时没有引起额外的注意,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三天。
然而,表面的平静在第三天午后被打破了。
“好好!好好!”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的呼唤,紧接着是门锁被轻轻拧动的声音。顾明珮飞快地闪身进来,立刻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
何好惊讶地看着她。
三天不见,顾明珮憔悴了不少,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头发也有些蓬乱地挽在脑后,穿着一件略显皱巴巴的家常袍裙,全然没了平日的精致光彩。她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囚禁后的焦躁和狼狈。
“好好!”顾明珮几步冲到何好面前,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何好的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和绝望:“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我必须出去一趟,必须见载承哥一面!林媛……林媛托人偷偷给我递话了,说他一直在等我!他一定以为我又是故意不去,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我受不了了!”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滚落下来。
何好看看顾明珮焦灼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咽了回去。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顾明珮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带着善意的浮木。帮她,或许也是帮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我…我试试。”何好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但你怎么出去?老爷看得那么严……”
“翻墙!”顾明珮毫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芒,“西院墙根那边有棵老树,枝桠伸到墙外了!我小时候淘气爬过!而且那个角门平时少有人走。你帮我看着点人,替我打掩护。晚上等我信号,把绳子系在树干上,抛出墙外,我会自己想办法爬进来的!”她急切地说着计划,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何好听得心惊肉跳,但看着顾明珮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也只能点头。“好。不过……”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明珮此刻的模样,蓬头垢面,眼圈红肿,穿着不合时宜的棉袍,“你就打算这样去见他?”
顾明珮顺着何好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憔悴的脸,瞬间羞窘得无地自容,脸颊涨得通红。“我……我……”她急得又要掉眼泪,“爹禁了我的足,奶娘也不准进来帮我梳洗打扮,我自己……我自己又弄不好这些……”她平时习惯了被人伺候,对梳妆打扮可谓一窍不通,连最简单的发髻都挽得歪歪扭扭。
何好心中了然。她看了看窗外,时间尚早。“别急,还有时间。我……我试试帮你弄弄。”
顾明珮拉着何好偷偷溜回房间,梳妆台成为了临时的战场。何好翻箱倒柜,找出顾明珮珍藏的胭脂膏。打开一看,颜色是极其艳丽的玫红,显然不适合顾明珮此刻需要营造的“楚楚可怜又自然”的效果。
何好蹙眉,灵机一动。她拿起一枚小巧的银勺,从胭脂膏边缘小心翼翼地刮下薄薄一层,放在自己掌心。又拿起旁边泡着红茶的杯子,用指尖蘸取一点温热的、浓酽的茶汁,滴在掌心的胭脂膏上。她用指腹快速而轻柔地调和着,直到那艳丽的玫红被茶色中和,变成一种带着天然红晕感的、薄透的珊瑚粉。
“闭眼。”何好轻声说。她用手指蘸取调好的胭脂,极其轻柔地拍在顾明珮的脸颊和眼睑下方,模仿出被寒风长时间吹拂后那种自然的、带着脆弱感的红晕。接着,她又用指尖沾取极少一点未调和的、更红一些的胭脂,点染在顾明珮的唇心,再用指腹向外晕开,营造出花瓣般柔润自然的唇色。
“这……能行吗?”顾明珮看着镜中自己过于“健康”的腮红和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唇色,有些犹豫。
“这叫‘相思妆’,自然!显得你是因为思念成疾、又被寒风吹了才这样的。”何好硬着头皮解释,脑海里不断汲取着之前看过的现代美妆教学视频。
接下来是眼妆,这才是最难的。何好拿起一根细长的火柴梗,凑到梳妆台上的烛火上小心地燎了一下,等那橙红的火苗熄灭,趁着梗头还带着灼热的余温和一层薄薄的黑色炭灰,她屏住呼吸,一手轻轻固定住顾明珮的眼皮:“别动!千万别眨眼!”
“啊!”顾明珮吓得紧紧闭住眼,身体僵直得像块木头。
何好也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这可比用眼线液笔难上十倍!她凭着以前偷偷给自己化妆的记忆,手腕悬空,用那带着余温炭黑的火柴梗头,小心翼翼地沿着顾明珮紧闭的上睫毛根部,极其轻柔地描画。炭黑的痕迹断断续续、不甚流畅地附着在眼皮边缘,形成一条朦胧的、烟熏般的眼线,却意外地放大了眼睛,增添了几分朦胧的妩媚感。
最后一步,也是何好最大胆的尝试——假睫毛。她不可能凭空变出假睫毛来。目光在梳妆台上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顾明珮一个打开的妆匣里。里面有一小绺备用接发的乌黑真发丝!那是顾明珮有时为了梳复杂发髻准备的。
“有了!”何好眼睛一亮。她小心地抽出几根最细长、弧度最自然的黑色发丝,用剪子截取出自己想要的长度,又拿起那把原本用于挑灯芯的精致小银火钳,在烛火上均匀烤热。等火钳微热但不至于烫伤时,她迅速用火钳的尖端小心地夹住那几根发丝的中间部分,轻轻卷绕几圈,然后快速松开。发丝遇热定型,形成了自然卷曲的弧度。她如法炮制,做了好几簇这样微卷的“睫毛”。
接着,何好打开顾明珮梳妆台上的一个描金小瓷盒,里面是半透明的、粘稠的树胶。
她捏住睫毛尖端,根部沾取树胶,趁着树胶未干,精准地黏贴在顾明珮上眼睑、紧挨着她自己睫毛根部的位置。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何好全神贯注,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一簇、两簇……顾明珮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当何好终于黏贴完最后一簇,轻声说“好了,慢慢睁开”时,顾明珮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女,眼波流转间,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将那双本就大的眼睛衬托得更加楚楚动人、顾盼生辉!那效果比任何昂贵的巴黎货都更自然、更惊艳!
“天哪!这……这是……”顾明珮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眼波盈盈的自己,惊得捂住了嘴,简直不敢相信。憔悴和狼狈被巧妙地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脆弱感的、惊心动魄的美丽,正符合她此刻“为爱憔悴”又精心装扮去见心上人的心境。
她转过身,带着几分新奇与探究,望向正擦拭指尖树胶痕迹的何好:“好好,你……你是怎么会这些的?”她的目光落在何好的手指上,带着纯粹的疑惑,“这手法,连我身边最巧手的妆面娘子怕也比不上呢。”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何好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展现太多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
镜面模糊地映出她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抬起头,迎上顾明珮好奇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丝牵强的笑意,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呀……”她缓缓摇头,视线有些失焦地扫过梳妆台上那些精致的瓶罐,“许是……骨头里还记着些影子?瞧见这些胭脂水粉,手指头便自己动了……兴许,从前……我也是哪户人家的妆娘罢?”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盛放树胶的描金小盒边缘,试图让那冰凉的触感使得自己镇定下来。
顾明珮看着何好有点苍白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这无心的一问,竟像根刺,戳中了对方深埋的、关于身世飘零的痛处。一丝懊悔迅速爬上她的脸颊,不再追问。
何好悄然舒了一口气。方才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此刻虽仍余波未平,咚咚地撞击着肋骨,她摩挲指尖残留的树胶,暗自想,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夜色如墨。
顾公馆西院的围墙下,积雪未融。何好早早来到约定地点,蜷缩在那堆覆雪的杂物后面。刺骨的寒气穿透厚厚的棉袄,冻得她牙齿打颤,手脚几乎失去知觉。她只能不停地、小幅度地跺着脚,试图让血液流通,眼睛死死盯着那堵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大的、黑黢黢的墙头。每一秒都像被冻结拉长,只有自己呼出的白气证明时间还在流逝。
“嗒…嗒…嗒…” 墙外传来三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敲击。暗号!
何好精神一振,立刻探出身子,迅速将准备好的绳索用力朝墙头抛去!第一次没扔出去,滑了下来。她心头一紧,赶紧收回,深吸一口气,再次奋力一抛!这次,终于落到了墙面的另一边,她用力拽了拽在老树这端的绳子,确保不会松动。
墙外传来压抑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砖石的“悉悉索索”声。何好双手紧紧攥住绳索,身体后倾,用尽全身力气充当“人肉锚点”,希望能为在墙外攀爬的顾明珮省点力气。
“小姐…慢点…脚…踩稳…” 何好用气声焦急地提醒,声音被冻得发抖。她能感觉到绳索另一端传来的沉重和不稳的晃动——顾明珮,正艰难地攀爬着冰冷坚硬的墙壁,每一次拖动身体向上,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和砖石被刮蹭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凝固了。何好仰着头,脖子酸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头。终于,一个模糊的、裹着深色裘皮的身影笨拙地翻过了墙头!宝蓝色的丝绒旗袍下摆在昏暗中一闪,正是顾明珮!
何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点。
顾明珮累的满头是汗,笨拙地慢慢松开扒着墙头的手,整个人向下滑落。
就在顾明珮的脚即将沾地的瞬间,一道昏黄的光柱毫无预兆地从侧面扫了过来,像冰冷的探照灯,将两人狼狈的身影牢牢钉在雪地上!
何好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把顾明珮挡在身后,手腕却猛地传来一股大力!
手指像铁钳一样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顾明璋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的阴影里,手里提着一盏玻璃罩的防风煤油灯。跳跃的火光映着他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带着一丝愤怒。
“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比夜风更刺骨,目光转向何好,那视线如有实质,刮过她的脸。那审视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怒意——深夜、鬼祟、与自己被禁足的妹妹在一起……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到底在图谋什么?她是不是利用了明珮的单纯?
他攥着何好的手腕,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刻意羞辱的力道,重重地、缓慢地摩挲过她右手虎口和指节内侧那层薄薄的、因常年握笔书写而磨出的硬茧。那触感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意味。
何好痛得抽气,心脏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冻结成冰。她感觉自己的伪装在这冰冷的触摸下寸寸碎裂。
“哥!不关她的事!是我求她帮我的!”顾明珮急忙挡在何好身前。
顾明璋的目光瞬间钉在顾明珮的脸上,快速扫过她——宝蓝色丝绒裙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脸上带妆容,虽然此刻被惊吓和奔跑弄得有些狼狈,鬓角精心卷过的发丝沾着几点墙头的灰土,裹着的裘皮披肩也歪斜了……
顾明璋松开了力道,看着明珮这个样子,不用说他也知道明珮是偷偷溜出去了,而何好充其量只是个被拉下水的同谋,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被利用来打掩护的帮手。她对明珮,至少在此时此刻,并无恶意。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为刚才自己下意识的唐突而道歉 “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明珮,今天的事情不想被爸知道的话,就赶快回房间去,你也是”顾明璋的眼神落在了何好身上,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量。
何好踉跄后退一步,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被刻意触摸的茧痕,像烙印一样滚烫。
顾明珮拉着惊魂未定的她,逃也似的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