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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二幕【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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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23】
光军之城
徐微明的私人休息室内,灯光调得柔和。他半靠在床头,萧怡依偎在他怀里,两人沉浸在无人打扰的私密世界里,正头挨着头,贴着对方的耳朵窃窃私语,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呢喃情话,空气中弥漫着亲昵的暖意。突然,一阵刺耳又急促的手机铃声如同冰锥,粗暴地撕裂了这份宁静。徐微明皱了皱眉,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懒洋洋地接通:“喂?”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和内容让他瞬间从慵懒中惊醒,身体猛地坐直,脸上的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凝重。
“怎么了?”萧怡被他骤变的神情吓了一跳。
徐微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着电话急促地说了几句“明白”、“马上到”,便飞快地挂断,脸色铁青地开始穿衣。“出事了!队长……在河堤那边……情况很糟!”
一个小时后,木溪文已被紧急送入永恒之城最核心的医疗区。冰冷的金属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周雪妍孤零零地站在急救室紧闭的门外,仿佛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颤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每一次急救室门上的指示灯闪烁,都让她的心脏跟着紧缩。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滑开。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神情疲惫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低声对等候在旁的徐微明快速交代了几句。徐微明紧绷的肩线这才微微松弛,他转向周雪妍,声音刻意放得平缓:“雪妍小姐,可以进去了。队长……暂时脱离危险了。”
周雪妍闻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踉跄着冲进病房。浓烈的药水味扑面而来。病床上,木溪文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上凝起薄薄的白雾。各种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屏幕上跳动的线条是他生命微弱的证明。
看到这一幕,周雪妍只觉得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仿佛怕惊扰了他。她伸出手,颤抖着、无比轻柔地覆上他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曾经温暖而有力,此刻却冰凉僵硬,如同失去了温度的玉石。指尖传来的冰冷瞬间刺穿了她的伪装,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瘦弱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一抽一搭,泣不成声。
徐微明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沉默了很久。直到周雪妍的哭声稍稍平复,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周小姐……队长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请你……不要太担心。”
“真的……吗?”周雪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恐惧,“可是……我感觉他……好虚弱……像……像随时会碎掉一样……”
徐微明喉结滚动了一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透露一些信息:“队长……上次出现这么凶险的情况……还是在他八岁的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语里的沉重不言而喻。
周雪妍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寒风扫过。她凝视着木溪文沉睡中毫无血色的脸,良久,才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像是在对徐微明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能感觉到……他真的好累……累极了……身体是……心里……也是……”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凉的手背,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疼,“溪文他……其实有时候笨笨的……我在他身边那么久……他好像……都没真正明白……我对他的感情……不仅仅只是喜欢……而是……”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沉甸甸的字眼:
“我爱上他了。很深……很深的那种。”
“我明白,”徐微明的声音带着感同身受的沉重,他想起了自己和萧怡,“就像我和萧怡一样。那种……想把命都交托给对方的感情。”
“可是……”周雪妍的眼泪再次涌出,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绝望,“我能为他做什么呢?除了像现在这样……傻傻地握着他的手……我……我什么也做不了……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挣扎……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份无力感,比任何痛苦都更折磨她。
徐微明看着眼前这个为爱几乎要燃烧殆尽的女孩,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一个他反复思量、觉得或许是唯一能同时“解决”队长感情困境和眼前女孩绝望的办法,被他试探性地问了出来,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冒险:
“雪妍小姐……恕我冒昧问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不得不抉择的那一天……队长他……他愿意同时……娶你和雅轩小姐……两个人为妻……你……愿意接受吗?”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
周雪妍的身体骤然僵住。她缓缓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徐微明。空气仿佛凝固了。就在徐微明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需要更长时间思考时——
“我不愿意。”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病房里。那简单的三个字,蕴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底线。爱是独占,是唯一。她可以卑微,可以等待,可以隐忍,但绝不接受分享。
徐微明喉头一哽,话语滞涩在舌尖,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字句。周雪妍唇角无声地牵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很淡,像冬日窗上呵出的雾气,转瞬便消隐了,唯余眼底一片澄澈的微光。她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爱,不该是勒紧对方的绳索,也不是低到尘埃里的乞怜。若溪文真像你担心的那样……无论对雅轩,还是对我,都无异于一种凌迟。”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而且……我相信他不会。溪文,他终会娶雅轩的。而我,会守好自己的位置,就做他一世的妹妹。只要他心里……能为我存下那么一小块地方,哪怕只容得下一点点念想,就足够了。”
“从他不顾一切从楼上跳下,只为接住坠落的我那一刻起;从他掌心温热,紧紧攥住我冰凉的手那一刻起;从他把我拥入怀中,用胸膛隔开所有惊惶与寒冷的那一刻起……”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我的心,就再不由己了。曾经,我的世界是片灰烬,了无生趣。是他闯了进来,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硬生生在这片灰暗里涂抹开色彩。只有他在我身边,这颗心……才找得到安放之处。那些深不见底的黑夜,是他守着我熬过的。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微小,哪怕笨拙,都像一把钥匙,替我撬开了囚禁多年的恐惧牢笼,让那些啃噬灵魂的阴影一点点碎裂、消散……让我终于得以喘息,得以……释怀。我早已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轻轻执起徐微明的手,将那带着暖意的手背,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仿佛汲取着最后一点慰藉。
徐微明深深吸了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铅块,沉甸甸坠入肺腑。他避开她眼中那片过于明亮的期盼,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雪妍小姐……专家组的评估……指向一种可能。队长他……他身体里检测到的异常能量波动,极有可能……是新的‘龙之力’在苏醒。”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滚过砂砾,“这意味着……队长他……他的生命……可能会……再次被加速燃烧……”
“不!”周雪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她猛地摇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不会的!我的溪文……我深爱的男孩……他不会有事的!绝不会!他答应过我的……亲口答应过……他说会一直陪着我……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不会的!一定不会!”她的话语先是急促的否定,继而破碎成不成调的呜咽,最后只剩下徒劳的重复。那汹涌而来的绝望终于冲垮了强撑的堤坝,她再也控制不住,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砸在冰冷的床单上,洇开深色的印记。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那曾以为被驱散的、庞大而狰狞的命运阴影,从未真正远离,此刻正以更凶猛的姿态席卷而来,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这……这还只是推断……队长他……他……”徐微明看着她崩溃的模样,一时手足无措,想安慰却找不到任何有力量的词句。他笨拙地伸出手,又无力地垂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饱含无力的叹息。他默然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门口,轻轻拉开房门,又小心翼翼地合拢,将那令人心碎的啜泣声隔绝在身后。
梁自成倚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显然已等候多时。门内压抑不住的悲泣清晰地透出来,一下下敲打着寂静的空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刻着深深的沟壑,看向走出来的徐微明,声音压得很低:“老徐……这事……要通知雅轩小姐那边吗?”
徐微明缓缓摇头,目光疲惫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被绝望吞噬的身影。“不,”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就……让雪妍小姐陪着队长吧。现在这样……也好。”
木溪文的意识从混沌深处挣扎着浮起,沉重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意立刻攫住了他,像无数细密的冰针扎进骨髓。入目是铺天盖地的惨白,大雪纷扬,狂暴地抽打着他的脸颊,模糊了视线,连呼吸都带着冰碴的锋利。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厚厚的积雪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牙齿格格作响,一种由内而外、深入脏腑的寒冷正贪婪地吞噬着他仅存的热量。这是哪里?一片无垠的、寂静的白色坟场。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缠绕上来,他知道,自己或许很快就会被这无情的雪原彻底埋葬。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僵硬的身体,他挣扎着,几乎是蠕动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雪地里跋涉。每一步都耗尽了残存的气力,留下歪斜的印痕,旋即又被风雪无情抹平。麻木感从四肢蔓延向心脏,然而,就在这濒临冻僵的极限边缘,一丝奇异的暖意,却如同幻觉般,从灵魂最深处悄然渗出。他不甘。一种近乎蛮横的不甘在胸腔里冲撞。不能死。模糊的意念里,一个少女的身影固执地存在着,像沉在冰海深处唯一的光点。他记得,他曾对她许下过诺言——一个关于“永远”的、沉甸甸的诺言。她在等他。她还在等他。
就在意识即将被寒冷彻底冻结的刹那,风雪呼啸的间隙里,一缕歌声,清亮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哽咽,穿透了漫天雪幕,悠悠地飘了过来。那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熟悉而汹涌的涟漪。
有个人啊,陪我走过长长的路,
有个人啊,为我采撷野花的露。
有个人啊,拥抱着我,驱散夜的孤独,
那个人啊,就在我身旁守护。
那个人啊,就是你,我的全部。
你在时,星辰是温柔的眸,太阳是暖融的炉,
你不在,星辰便熄灭了光,太阳也褪去了温度。
答应我,好吗?别松开我的手,别离我远去,
因为啊,你是我心尖上,最重最重的那一句。
歌声入耳,木溪文浑身剧震!是那个名字!那个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周雪妍!雪妍!她还在等他!等着他去实践那个用生命许下的承诺!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辜负那双盛满信任和期盼的眼睛!
这念头如同点燃了沉寂的火山。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仿佛无形的烈焰瞬间将他包裹,身周的冰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蒸腾!不再是被动承受寒冷,他清晰地感知到,温暖而磅礴的力量——如同奔腾的岩浆,如同跃动的火舌——正从四肢百骸深处苏醒、汇聚、流淌。那并非外在的火焰,而是源自他生命核心的“火”之元素,温顺又狂放地在他身周盘旋、涌动。一种久违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掌控感油然而生。刹那间,一道炽烈的光焰自他身体冲天而起,狂暴地撕裂了冰冷的雪幕,将周遭的积雪瞬间熔化成一片蒸腾的雾气。
木溪文猛地睁开了眼睛!
消毒水的气味被一股清甜的、带着少女特有气息的芬芳取代。真实的、柔软的触感从脖颈处传来——一双纤细的手臂正紧紧地、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搂着他。他艰难地侧过脸,视线还有些模糊,但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却无比清晰的小脸,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呼吸——是周雪妍。她蜷缩着,就躺在他身边,像是守护着稀世珍宝。
周雪妍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缓缓睁开眼。那双红肿得几乎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怔忡,随即,一点微弱却璀璨如星的光芒骤然亮起。她费力地牵动嘴角,想笑,声音却虚弱得如同叹息:“哥……你……终于醒了……” 巨大的疲惫和汹涌的安心感同时袭来,话音未落,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毫无防备的睡梦之中。
“雪妍……” 木溪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的眼睛……那红肿的程度,绝非一日之功。他不敢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队长,你醒了。” 是徐微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惊喜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他走近几步,目光复杂地落在周雪妍身上,声音压得很低:“雪妍小姐她……守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了……谁劝都不听,就……就一直等你醒来……”
木溪文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无声的动作。他抬起那只尚有些无力的手,无比轻柔地抚上她散乱的发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然后,他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的头更安稳地枕在自己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复苏的心跳。沉默在病房里弥漫,只有她均匀却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呼吸声。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依旧停留在少女沉睡的侧脸上,声音沙哑地问:“雅轩……她知道吗?”
“队长,”徐微明立刻回答,语气肯定,“我们没有告诉她。”
“嗯……” 木溪文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带着更深沉的无奈。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柔软的发丝,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像在念一个最郑重的咒语,又像在安抚一个惊魂未定的孩子:“雪妍,好好睡吧……别怕。哥在这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木溪文的身影出现在那片熟悉的、氤氲着水汽的奇异境地。湖水静谧如镜,倒映着迷蒙的天光。兮若依旧坐在湖畔的青石上,一袭白裙纤尘不染,仿佛时间在此处凝固。
“兮若姐,”木溪文在她身旁坐下,声音带着一种深重的迷茫,打破了水境的寂静,“你说……如果,有两个女孩,都……喜欢上了我,我该怎么办?”他望向湖心,不敢看她的眼睛,仿佛那清澈的湖水能照见他心底的混乱。
兮若微微侧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声音空灵而温和:“那……你对她们的感情,又是怎样的呢?”
“我……”木溪文喉头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吐出字句,“我也都喜欢她们。她们……都对我非常、非常重要。我……”他无法找到一个词来准确形容那种被撕扯的重量,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还记得,”兮若的目光也投向遥远的湖面,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悠远,“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男孩吗?”
“记得,”木溪文点头,语气低沉,“他不是很喜欢你吗?只是……命运弄人。”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兮若姐,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更直接一些?做个了断?”
“也不是,”她轻轻摇头,几缕发丝随风拂过苍白的脸颊,那动作里有一种无力的美感,“其实……我也并不清楚。感情的事,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无论你选择谁,或者……试图维持某种平衡,”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总会有一个女孩的心……会被划出深深的伤痕。那伤害,或许比你想象的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