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第二幕【二十一点五】犹豫不决的爱 ...

  •   第二幕【二十一点五】
      几帧模糊而温暖的画面,带着旧日阳光的温度,倏然掠过脑海。他的思绪瞬间被拽回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利尔亚一个慵懒的午后,阳光被茂密的树叶筛成细碎的金屑,洒落在树荫下。年幼的木溪文和玛利卡背靠着同一棵大树,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玛利卡侧过头,那双如同绿宝石般剔透、充满生命力的眼眸,此刻也正像眼前的周雪妍一样,温柔地、专注地凝视着他。一阵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少女轻柔的话语伴奏:
      “木,”玛利卡的声音像林间的微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宁静,“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爱情?”年幼的木溪文眨了眨眼,对这个陌生的词语充满了孩童式的不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玛利卡被他天真的反问逗得轻轻笑起来,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她伸出手,指尖点了点他懵懂的心口:“爱情啊……是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东西。”她的绿眸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它是一种……能让两颗心,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感受到彼此跳动的声音,也能紧紧相连的……魔法。”
      “心……感受到彼此跳动?”小木溪文困惑地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努力消化着这个对他来说过于深奥的比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玛利卡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似懂非懂。那懵懂的眼神,仿佛在探索一个遥远而神秘的星辰。
      回忆的涟漪悄然散去,木溪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周雪妍温柔的眸子上。现实与过去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异的叠影,让他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暖交织的洪流。

      “唔……”玛利卡微微歪着头,阳光透过叶隙在她金色的发梢跳跃,她认真地思索着,寻找能让眼前懵懂男孩理解的词汇,“就是……当你受伤的时候,我这里,”她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眉头微蹙,“也会跟着疼起来。当你开心地大笑时,我的心里也会像开满了花一样欢喜。不管以后我们离得有多远,是隔着高山还是大海,我都能感觉到你就在那里,你也一定能感觉到我……我们永远都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
      “那……”小木溪文瞪大了眼睛,带着孩童纯粹的信任和好奇,“我们之间……也有你说的那个‘爱情’吗?”那时的他,对男女之情全然懵懂,纯净得像一张白纸,用“两小无猜”形容再贴切不过。
      “嗯!”玛利卡用力点头,绿宝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无比笃定的光芒,像在宣告一个神圣的誓言,“我们之间,一定拥有爱情!一定有的!”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将木溪文从那个阳光斑驳的午后拉回此刻喧嚣的冰淇淋店。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周雪妍温柔的面容与记忆中玛利卡坚定的笑容在光影中有一瞬的重叠。木溪文感到眼眶一阵湿热,他慌忙别开脸,却已来不及阻止一滴滚烫的液体滑落。
      “哥?”周雪妍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倾身向前,带着凉意的手指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拭去他脸颊上的湿痕,“怎么了?怎么哭了?”
      木溪文怔怔地望着她关切的脸庞,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什么事呢?”周雪妍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是玛利卡……”木溪文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就在刚才……我想起她……她曾经那样认真地告诉我,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爱情……”周雪妍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若有所思。
      “她说,爱情……是一种能让两颗心跨越一切阻隔,紧紧相连的美好。”木溪文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胸口的滞涩,他猛地抬手,有些粗鲁地揉了揉眼睛,试图抹去那不合时宜的脆弱,“好了,雪妍,不说这些了。时间还早,我们出去走走吧?”
      “哥,等等!”周雪妍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在他起身前,忽然仰起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扑闪着,带着点俏皮,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走之前……问你个问题呗?你觉得……我算是个贤惠的女孩子吗?”
      “贤惠?”木溪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应,“这词儿……不是通常用来形容那些持家有道的……”
      “哎呀,你就说嘛!”她娇嗔地打断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木溪文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脑海中闪过家里的画面——曾经凌乱不堪的房间,在她到来后变得窗明几净;曾经乱塞一气的衣柜,被她叠放得整整齐齐。连徐微明那个促狭鬼都曾摸着下巴调侃:“队长,你这狗窝变样了?啧,果然家里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肯定地点点头:“嗯,很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比我强多了。”
      “那……”周雪妍的脸颊瞬间染上了更深的红霞,像熟透的蜜桃,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声音轻得像蚊蚋,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和深深的自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我嫁给你的话……我家里……肯定不会要聘礼的……”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让她羞耻又忐忑的话问出口,“那……你会不会觉得……雪妍……很便宜……很不值钱?因为……我……” 最后几个字几乎湮没在唇齿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木溪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臂,不是揽肩,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保护的姿态,环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将她微微发颤的身体轻轻拉近自己。他低下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她那双盈满水汽、带着不安的眼睛里,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雪妍,不许胡说!你可是我的天使……是无价的珍宝。再说这些傻话,哥要生气了。”
      周雪妍被他环抱着,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和话语里的珍视,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被巨大的暖流冲击的悸动。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和浅浅的笑意:“哥……你最好啦……”
      “那……”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和满足,“我们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归属感。
      木溪文收紧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温柔和早已认定的理所当然:
      “傻瓜,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和傍晚,两人仿佛化身成两只贪嘴又不知疲倦的雀鸟,穿梭在商业街熙攘的人潮与诱人的香气里。肥肠粉的浓香、酸辣粉的刺激、卤肉饭的醇厚……各种滋味在舌尖轮番上演。许多摊主和店家看着这对亲密挽着手、分享着同一份小吃的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会心而善意的微笑,自然而然地将他俩视作热恋中的情侣。木溪文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抽出手臂,周雪妍却仿佛毫无察觉,反而将他挽得更紧,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坦然的亲昵。
      暮色四合时,他们终于踏进了灯火渐次亮起的游乐园。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将一个个小小的、承载着秘密的吊舱送上城市的夜空。两人并肩坐在狭小的吊舱里,身体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吊舱升至最高点,视野豁然开朗。铺天盖地的火烧云如同天神打翻了熔金的调色盘,将西边的天空渲染得壮丽而辉煌。那浓烈的、燃烧般的色彩倒映在周雪妍清澈的眸子里,也将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动人的、娇艳的红晕,不知是晚霞的杰作,还是心底悄然翻涌的暖流。
      在这片令人屏息的瑰丽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许久,周雪妍才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份静谧:“哥……我觉得,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笃定和全然的信赖。
      “这个……”木溪文被她这直白的评价弄得有些窘迫,心头的暖意与一丝微妙的不安交织,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过于浓稠的氛围,“听起来怪肉麻的,换种说法?”
      “嗯……”周雪妍认真地想了想,目光依旧流连在窗外壮丽的景色上,又像是在凝视着某种无形的温暖,“那……你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她找到了更贴切的形容。
      “温暖的人?”木溪文失笑,侧头看她被霞光勾勒的柔和侧脸,“难道我像个……暖男?”
      “我也不知道暖男是什么样啦,”她微微撅起红润的小嘴,带着点娇憨的坦诚,“反正……只要待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很舒服,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包裹着一样……”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满足,“所以……我最喜欢……待在你身边了。”
      话音落下,小小的吊舱里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静。只有机械运转的轻微嗡鸣。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相遇、胶着。窗外的霞光为彼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轮廓。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急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青涩而悸动的张力。
      木溪文率先移开了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需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平静,目光投向远处渐渐沉入暮色的城市轮廓:
      “雪妍,你知道吗?我妈说过,我出生那天,正赶上一个特别冷的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等我‘哇’地一声哭出来……”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嘿,怪了,太阳就钻出云层了,雪也跟着停了。我爷爷……其实骨子里是个老派的文艺青年。他听说这事,本来想给我取个女孩名儿,叫‘雪晴’,取雪后天晴的意思。可惜我是个带把儿的,只好改成了‘溪文’,溪水的溪,文化的文。”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怀念:“我爷爷……是个挺严肃的老头儿,我小时候见他的次数也少。但每次见,虽然板着脸,眼神里那份疼爱是藏不住的。只有一次……”木溪文的眼神变得悠远,“我不知天高地厚,问他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他听了,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好几秒没说话,然后……”他的语气变得异常柔和,“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把他心里最坚硬的那块给融化了,脸上露出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特别特别温柔的笑容。他没回答我,就那样笑着摇摇头。后来啊,是侯爷爷偷偷告诉我,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还给我奶奶写过一首情诗呢……”
      吊舱缓缓下降,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般铺展开来。木溪文的声音在讲述中渐渐低沉,仿佛沉浸在那段带着温情与遗憾的家族往事里。周雪妍安静地依偎着他,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对逝去亲情的眷恋,以及那由爷爷的笑容所传递出的、关于“奶奶”的惊鸿一瞥——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木溪文的想象中,一定如同此刻依偎在身边的雪妍一样,是位曾照亮了爷爷冰冷岁月的、美好的少女,留下了足以温暖一生的回忆。

      “侯爷爷?”周雪妍仰起小脸,好奇地追问,摩天轮吊舱的玻璃窗外,最后一丝瑰丽的霞光正沉入地平线。
      “嗯,”木溪文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声音带着对往昔的追忆,“他是上一代成员里……唯一还健在的了。那首诗……”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泛黄纸页上的字句,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缓缓吟诵:
      “多想与你一起虚度光阴
      一起看日落月起
      一起看庸俗电影
      一起毫无目的地漫步在街头
      一起偎在沙发上感受对方的鼻息
      直到皱纹在你我脸上纵横
      而握着彼此的手依旧有力
      看着对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
      多想与你一起虚度光阴……”
      诗意的余韵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带来片刻的宁静。木溪文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层沉重的阴霾:“我们正义联盟历代队长……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宿命缠绕着,老一辈叫它‘告别的一生’……它像一个甩不脱的诅咒。如果不是它……”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爷爷和奶奶,本该拥有那样诗里写的一生,平淡却幸福。而我……恐怕也无法幸免。这意味着,我在意的人……最终都会渐渐远离我,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吊舱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应和着他话语里的沉重。周雪妍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她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穿透舱内渐暗的光线,直直地凝视着木溪文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穿透力:
      “那……你在意我吗?”
      “在意……”木溪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声音低沉而肯定,仿佛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这么说来……”周雪妍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酷,“那我……是不是也注定要离开你呢?”她的声音软糯依旧,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
      木溪文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那一瞬间,周雪妍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痛楚、无奈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落寞,如同骤然降临的寒夜,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温情。那眼神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了她的心窝,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骗你的啦!”就在木溪文眸中的光芒即将彻底黯淡下去时,周雪妍突然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将整个身体依偎过去,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撒娇般的娇憨,仿佛要用这夸张的明媚驱散他眼底的阴霾,“笨蛋哥哥!谁愿意离开你这么好的人啊!赖也要赖着你!”她用力蹭了蹭他的颈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木溪文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话语撞得有些懵,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心头的冰寒。他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手臂下意识地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动摇的坚定:“放心吧,雪妍。我会保护你的。我的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沾过很多血,但我更擅长用它来守护。那个诅咒……我绝不会让它发生在你身上。绝不会。”
      “好啊,”周雪妍在他怀里安静地应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她微微抬起头,从下方凝视着他被窗外霓虹映照得有些朦胧的侧脸,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哥……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贪婪的私心,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如果……这份温柔,能只属于我一个人……该多好……”

      木溪文心头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四目相接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他们的目光牢牢锁住彼此,如同藤蔓缠绕,难分难解。在这片狭小的、被暮色包裹的空间里,仿佛连灵魂都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无声地交融、震颤。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在木溪文心底汹涌——他想吻她,想将那两片近在咫尺、微微翕动的柔软花瓣含入口中。
      然而,就在这情潮即将决堤的刹那,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猛地想起了她的身份——侍神教的圣女,那个手上沾染了玛利卡鲜血的、他誓要摧毁的邪恶组织的成员。无论她此刻在他怀中显得多么纯净无辜,无论心底翻涌着怎样复杂的情感,那道由血仇和立场划下的鸿沟,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而坚固。他必须克制,也只能克制。这份亲昵与悸动,注定只能停留在“兄妹”的边界之内,不能再向前逾越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分钟,还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两人都感觉狭小吊舱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灼热,如同回到了贝伽尔湖畔那个令人窒息的夜晚。最终,是周雪妍打破了这令人心弦紧绷的寂静。她微微仰起脸,声音轻软得像拂过湖面的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溪文哥……以前……有别的女孩子……吻过你吗?”
      “有啊,”木溪文的声音有些干涩,记忆瞬间被拉回,“玛利卡……在我那次大病初愈后……吻过我的脸颊……” 那是记忆中唯一一次带着纯粹关怀的触碰。
      话音未落,一片温软便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轻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木溪文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现在……”周雪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宣告,“我……就是第二个吻过你的女孩了……” 那声音里,有羞涩,有勇气,也有一丝孤注一掷的脆弱。
      长久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摩天轮已经缓缓降落到接近地面。窗外城市的喧嚣开始清晰可闻。许久,木溪文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抽离的疲惫与疏离:“雪妍……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并肩坐在出租车后排,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司机是位健谈的中年大叔,透过后视镜看着这对沉默的年轻人,只当是小情侣闹别扭,便热情地开口试图调解:“年轻人谈恋爱嘛,吵吵闹闹很正常!舌头跟牙齿还天天打架呢,更别说两个有思想的大活人了!床头吵架床尾和,有啥过不去的……”
      “大叔,”木溪文知道不能再让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继续发酵下去,他必须划清界限,哪怕是用最隐晦也最伤人的方式。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抛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您觉得……那些童话故事里,守护公主的骑士……最后应该和公主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木溪文清晰地感觉到紧挨着他的周雪妍,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狠下心肠,咬紧牙关,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嗨!那些骑士啊……”司机大叔显然没察觉到后排涌动的暗流,感慨地咂咂嘴,顺着话题侃侃而谈,“说白了就是高级点的工具人嘛!拼死拼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把公主护送到王子殿下面前,看着人家终成眷属。自己呢?能得点啥?虚无缥缈的荣誉?几句口头表扬?啧,最后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功成身退,或者……干脆死在半道上。”他的话语里带着市井的直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不管怎么说……”木溪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的沉重,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守护公主,送她抵达最终的归宿……这本就是骑士的职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的周雪妍。
      她没有看他。她别过脸,固执地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霓虹光影,只留给他一个沉默而倔强的侧影。她的双手垂在并拢的膝盖上,紧紧攥着百褶裙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将那柔软的布料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借着车窗玻璃模糊的反射,木溪文清晰地看到,她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已然泛红,蒙上了一层破碎的水光。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木溪文的心脏。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安慰。然而,那根深蒂固的责任、那道血仇的沟壑、以及那沉重的“告别的一生”的宿命阴影,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禁锢了他的动作。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凝滞了片刻,最终还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缓缓地、沉重地收了回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秋叶飘落,悄然消散在出租车沉闷的空气里。

      “小两口有这么深的缘分,可得好好珍惜啊!别等哪天失去了,再捶胸顿足地后悔……” 司机大叔语重心长地劝着,显然没把周雪妍的解释听进去。
      “大叔,”周雪妍突然抬起头,声音清晰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打断了司机的絮叨,“他是我哥哥。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她强调了“哥哥”两个字,像是在划清一条无形的界限。
      大叔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沉默了几秒,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沧桑的喟叹,用一种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沙哑腔调,缓缓吟诵起来: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苍老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吟罢,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过来人的沉重:“两位啊……这世上的缘分,求不来,也赶不走。遇见了,就……且行且珍惜吧……”
      不是我不想珍惜啊…… 木溪文心底泛起一片苦涩的涟漪,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苦笑。而是雅轩就在那里,我怎能背叛?而我这副被诅咒缠绕、不知何时就会终结的残躯,又怎敢……耽误雪妍的一生?

      车子最终停在了NS中学宿舍楼下。暮色沉沉,宿舍楼的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木溪文拉开车门,周雪妍默默地跟着下来。就在他准备道别时,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扑了上来,双臂紧紧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的胸膛。
      木溪文的身体瞬间僵直,随即被那无声的、带着绝望般力度的拥抱所融化。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手臂,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轻轻回抱住她单薄的肩背,手掌在她微微颤抖的脊背上一下下、缓慢而坚定地轻拍着,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雪妍……”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安抚,也带着无法逾越的无奈,“别难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只是……”后面的话,像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哥……”周雪妍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小脸上早已布满泪痕,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如同破碎的星辰。她的眼睛红肿,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脆弱的笑容,声音哽咽而清晰:“没事的……我……都明白的……”话音未落,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宿舍楼门洞的阴影里,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
      木溪文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窒闷。他望着那扇吞噬了她身影的门洞,久久无法回神。
      他多么想追上去,多么想用最决绝、最冷酷的声音斩断这令人心碎的纠葛——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然而,每一次,当那双盛满泪水、如同受伤小鹿般望着他的眼睛浮现在脑海,当看到她强颜欢笑下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所有筑起的堤坝,所有冷酷的决心,都在瞬间土崩瓦解。纵使在外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正义联盟队长,纵使他可以杀伐果断地决定亿万人的命运,可当面对她——这个早已融入他骨血、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之重的女孩时,他那颗被冰霜和鲜血包裹的心,总会不可抑制地变得无比柔软,充满了令他痛恨又无法摆脱的犹豫与挣扎。这份柔软,成了他无法挣脱的枷锁,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痛楚。

      晚上九点正义联盟总部光军之城
      冰冷的战术会议室里,只有全息星图幽蓝的光芒无声流转。木溪文独自坐在主位,手肘撑在光洁的桌面上,手指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郁。门被“唰”地一声推开,马士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到木溪文这副模样,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快步走近。
      “队长!还记得我表妹马缘涵吗?”他声音带着点急促,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你表妹?”木溪文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冒出个表妹来?”
      “啧!队长你贵人多忘事啊?”马士琪一脸“你居然忘了”的表情,“就以前咱们联盟内部那个跨部门联谊会,坐我旁边那个穿鹅黄裙子的姑娘!当时你还端着酒杯,一脸深沉地说什么‘谈恋爱太浪费宝贵时间’……”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木溪文当时的语气。
      “喂,”木溪文被他逗得有些无奈,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了一道缝,“怎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倒记得比我还清楚?”
      “那可不!这可是您的‘名场面’,忘了多可惜!”马士琪脸上挂着促狭又欠揍的笑容。
      木溪文摆摆手,驱散那点被打趣的尴尬:“行了行了。她怎么了?有事?”
      马士琪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正经起来:“是这样的,队长。我表妹……她托我传个话,说她……挺喜欢你的,想……跟你交往试试。”他观察着木溪文的反应。
      “噗——”木溪文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带着点荒诞感,“喜欢我?开什么国际玩笑?”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说说,她喜欢我什么?这身膘?还是这正义联盟队长的头衔?”
      “这我哪儿知道啊!”马士琪耸耸肩,随即又一本正经地开导,“不过队长,你得有点自信!身高是优势,气质是沉淀,这叫什么?这就叫……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试图给木溪文打气。
      “扯淡!什么狗屁魅力?”木溪文嗤之以鼻。
      “具体原因,你得亲自去问她,”马士琪摊手,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话说回来,队长,我看你现在……对恋爱这事儿,不是挺上道的吗?雅轩小姐,还有雪妍小姐……”
      “打住!”木溪文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有女朋友了,雅轩。至于雪妍……”他顿了顿,语气刻意放得平稳而强调,“她是我妹妹,我们就是兄妹关系。”只是说出“兄妹”二字时,心底深处那点隐秘的悸动和下午摩天轮里的画面,让他喉咙有些发干,语气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心虚。
      “队长啊,”马士琪拖长了调子,一副“我懂”的表情,他走到木溪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的兄妹是什么样?见面吵吵闹闹,分开又牵肠挂肚。你跟雪妍小姐呢?”他摇摇头,“无论什么时候,那黏糊劲儿……啧啧,眼神都快拉丝了!这可不是普通兄妹该有的氛围。我可是有亲妹妹的人,兄妹之间啥样,我门儿清!”
      木溪文沉默了。马士琪的话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剖开了他试图用“兄妹”标签掩盖的复杂现实。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挣扎和迷茫:“你说……如果我和雪妍再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是不是……只会耽误她?我现在……该怎么办?”
      “队长!”马士琪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要我说,干脆点!你要是真能把两位都拿下,兄弟们绝对百分百挺你!毕竟……”他挤眉弄眼,“能开后宫,那也是实力和魅力的象征嘛!”
      “滚蛋!”木溪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带着点恼羞成怒,“还开后宫?你那些后宫番看多了中毒了吧?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
      “嘿嘿,”马士琪挠挠头,像是想起了正事,压低声音,带着点出主意的神秘感,“对了队长,如果你想跟雪妍小姐把窗户纸捅破,又觉得当面说太尴尬……不如录个视频给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我帮你录,保证帮你送到她手上!”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
      木溪文心头一动,这似乎……是个办法?在一种冲动和想要“解决”问题的驱使下,他默许了。马士琪立刻打开录像功能,调整好角度。木溪文面对着冰冷的镜头,酝酿着情绪,试图将那些盘踞在心底、难以启齿的混乱情感组织成语言。他张了张嘴,说了几句,又停下,眉头紧锁。
      片刻后,录制结束。马士琪刚收起手机,木溪文却猛地抬手:“等等!算了……马士琪,把这个视频删了。别给她看。”
      “啊?为啥啊队长?录都录了!”马士琪不解。
      “太……煽情了……”木溪文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试图找个理由,“而且……不合适。”
      马士琪看着他纠结的样子,叹了口气,带着点单身汉特有的“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感慨:“队长啊,说句实在话,您这烦恼,在我们这些光棍眼里,那叫奢侈的烦恼!想要又不敢要,想断又舍不得断……啧,太矫情了!”
      木溪文没有反驳,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不再看马士琪,径直走向会议室门口。沉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他高大的身影融入外面走廊更明亮也更冰冷的光线里。
      真正的原因,并非视频是否煽情,也绝非矫情。而是他内心深处无法面对——他既不愿再用任何形式的“表白”去加深对雪妍那份纯粹情感的伤害,也清醒地知道,让她彻底离开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然而,每一次,当那双清澈的、盛满依赖和温柔的眼睛望向他,当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和靠近时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他那颗在战场上坚如磐石、在谈判桌上冷酷无情的心,总会不可抑制地、柔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理智和决心都在瞬间土崩瓦解。这份无法掌控的柔软,成了他最大的煎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