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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想当皇帝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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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青臻将受惊过度晕过去的金明公主送回驻地时,她身边的宫人早已找得人仰马翻,急得快疯了。
一见到公主这般凄惨狼狈的模样,领头的嬷嬷眼睛瞬间瞪得硕大,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那老嬷嬷猛地抓住苗青臻的手,手指如同铁钳,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反复哀求他千万、千万不可将此事声张出去。
世俗眼里,女子的清誉比性命还要紧,苗青臻自然懂得其中利害。
他低声安抚,说自己赶去得及时,那歹徒并未真正得逞……没对公主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心下犹豫,是否要将楼晟当时也在场的事情说出来,可转念一想,楼晟那人性格太过扭曲乖张,行事莫测,金明公主离开他本就是明智之举。若再与他牵扯,只怕会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自拔。
楼晟,本就不是个良人。
金明私会他未带宫人,显然也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思及此,苗青臻终究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只说自己偶然听见公主呼救,赶去救下了她。
李渊岳与金明乃一母所出的亲手足,向来极疼这个妹妹。他闻讯匆匆赶来,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眼神沉肃。
见到苗青臻,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是九弟李渊和身边的人,连忙郑重其事地拱手,好生感谢了一番。
苗青臻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他身份敏感,待久了恐生事端。
奈何那几个嬷嬷宫女围着他,又是哭求又是软语,他到底心软,便对着几人发誓,此事绝不会从他口中泄露半分。
他没走多远,却看见楼晟正独自一人,远远地立在阴影处,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一个精致的香囊。
苗青臻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视若无睹地打算径直离开。
楼晟却立刻察觉,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力道不轻:“苗青臻!”
他语气里带着点急切还有委屈,“你生什么气?你的手……刚才没事吧?”
苗青臻真是惊讶于这人竟能如此没脸没皮,明知故问。
他深知楼晟无赖的德行,更不愿与他纠缠,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楼晟却硬是扯着他不放,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那等龌龊下作的事……我可没做。”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莫名委屈。
但苗青臻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楼晟以前从未想过要跟谁如此费力地解释什么,也从不觉得“清白”这玩意儿有多重要。
他既不以此为傲,也从不因他人的指责而烦,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可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然而苗青臻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可转念一想,又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和不忿,苗青臻凭什么?什么证据都没有,就一口认定是他做的?
以前无论发生什么,苗青臻明明总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啊。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苗青臻终于开了口:“别演了。”
楼晟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掴了一掌。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却看见门口静立着一名宫女。
他认得那张脸,是当今贵妃身边的心腹。
另一边,苗青臻刚将沾了露水的披风放在一旁,李渊和便恰好走了进来,扬声对外面道:“林岱,将我今日猎到的猎物拿进来。”
很快,一个精巧的竹笼被提了进来。只见笼子里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正不安分地跳跃着,两只长耳朵警惕地竖着,耳朵尖带着些许淡粉色的斑点。
那双黑色的瞳孔瞪得圆溜溜的,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好奇,小巧的鼻子不停地翕动着,四处嗅探,毛茸茸的一团,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林岱在一旁笑着解释,说殿下今日围猎时瞧见这只兔子,立刻就想到了小殿下,特意舍了马,亲自去追捕,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捉到。
李渊和一边逗弄着兔子,一边随口问起苗青臻方才去了哪里。
苗青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笼子去触碰那只兔子温软的绒毛。
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忽然就让他想起了从前在拱水村的日子。
那时他也常从山上带回些小动物,有一次同样带回来一只灰兔子,他想圈养起来。
可楼晟当时是怎么都不依,颐指气使地安排起来:“我饿了,我要吃兔肉,爆炒兔子肉!”
那时楼晟已经在苗青臻那里赖了一段时间,两人同床共枕不知多少次,苗青臻早已摸清这家伙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胚子,除了在床上还算……凑合,其他方面简直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能指望。
若不依他,楼晟便要发少爷脾气。
那时的苗青臻也是昏了头,竟觉得楼晟这般娇纵任性、理直气壮的模样还挺可爱。
苗青臻的厨艺算不上多好,挽起袖子,利落地切菜备料时,楼晟就拖着那条尚未痊愈的伤腿,笨拙却又积极地往灶膛里添柴火,眼巴巴地看着他将腌制好的兔肉下进热油锅里,刺啦一声爆出浓烈的香气。
那时楼晟总会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模样,活像只守着厨房等肉吃的馋嘴狐狸。
可如今细想起来,那些他曾以为算得上美好的记忆,或许……也只是他单方面觉得美好罢了。
苗青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自嘲意味的弧度,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
若不是当年被他用温言软语诱哄着回到这繁华却步步惊心的上京城,自己或许还带着儿子过着清贫却自在的日子,不必卷入这无尽的纷争与算计。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对身旁的李渊和低声道:“我随意走走。”
李渊和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触到他掌心一道细微的划痕,立时蹙眉对林岱吩咐:“去取药来。”
他转头又对苗青臻温声责备:“怎么如此不当心?”
春猎过后,宫中依例设宴。
皇帝特意嘱咐李渊和将小苗儿带去给他瞧瞧。
皇帝膝下有四子,除已开府建衙的二皇子、四皇子与九皇子李渊和外,尚有贵妃所出的幼子。
二皇子成婚多年,只得两女,四皇子因腿疾不良于行,虽有一子,却常年深居简出,近乎被宫廷遗忘。
李渊和对这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请了专门的夫子教导诗书礼乐、皇家典仪。
这与苗青臻和楼晟从前那种近乎“放风筝”式的散养天差地别。小苗儿何曾受过这般拘束,每日睡眠不足,苦不堪言。
一日练习骑射,孩子娇嫩的手掌竟被缰绳磨破,渗出血丝。小苗儿捧着红肿的手,眼泪汪汪地扑进苗青臻怀里,抽噎着抱怨:“我不喜欢这个爹爹了,他好凶,整天只知道检查功课……我、我有点想小爹了……”
苗青臻心下复杂难言。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儿子天性活泼外向,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却绝非治国安邦的材料。
楼晟也曾请过几位夫子,奈何小家伙对书本兴致缺缺,一听讲学便眼皮打架,只顾盯着窗外。楼晟索性便带他出去疯玩,扑蝶捉虫,毫无正形。
大约是从小跟在楼晟身边的缘故,这孩子在某些方面的机灵劲和小心思,简直与楼晟如出一辙。
苗青臻轻抚着他的头顶,拭去泪痕,柔声哄道:“再忍耐些时日,好不好?爹爹答应你,很快便带你离开。”
小苗儿立刻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是和小爹还有袅袅姐姐回海边吗?小爹说过要带我坐大船出海的!”
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苗青臻心下苦笑,想起楼晟当初还扬言要把他扔到船上去,他故意板起脸:“只有爹爹和你,没有旁人。”
小苗儿察言观色,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而说起想他的猫了,又惦记着他的蝈蝈不知小爹喂了没有,嘟囔着王府一点也不好玩。
苗青臻只觉得楼晟收买人心的手段实在高超,竟让个孩子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宫宴之上,苗青臻放心不下旁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小苗儿身边。
小家伙嘴甜,一口一个“皇爷爷”叫得清脆,毫不怯场,逗得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了不少稀罕玩意儿。
小苗儿自然也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楼晟,偷偷拉扯苗青臻的衣摆。苗青臻微微摇头示意,小家伙便蔫蔫地垂下头,一颗一颗数着面前玉碟里的蜜饯。
楼晟近日又升了官,皇帝御赐了一座气派府邸,官居三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然而此刻,他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眸中水光潋滟,眼神逐渐迷离,显是有了醉意。
阎三察觉异常,低声劝阻,他却置若罔闻。最终,力不能支,伏倒在案几之上。
苗青臻瞥见他这般情状,漠然移开视线。
皇帝高踞御座,笑着命人将楼晟扶下去歇息。他近日精神反倒愈发健旺,也不知这征兆是好是坏。
苗青臻低声嘱咐仆从看好小殿下,借着夜色悄然离席。
行至僻静处,忽觉身后寒意袭来,猛地转身,只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至,他急忙闪避,那黑影攻势却快如闪电,招招紧逼,令他一时竟落于下风。
两人在空旷处缠斗,身影疾闪,招式变幻莫测,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凝滞刁钻。
苗青臻气息微乱,瞅准空档迅猛出掌,对方亦挟风雷之势重击而来。
两股力道相撞,苗青臻被震得连退数米,踉跄着险些跌倒。那人却迅捷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借力将他稳稳带起。
激斗的肃杀之气骤然消散,空地上只剩两人相对而立。
戈春生拧紧眉头,打量着苗青臻,声音沉冷:“当初既决意离开,如今又回来作甚?”
苗青臻望着眼前之人,昔日总缠着他的小师弟,如今脸庞棱角分明,眼窝深邃,他们幼时一同受训,从晨至暮,日复一日,从无间断。那时还会因疲惫抱着他腿偷偷抹泪的孩子,早已能独当一面。
不待他开口,戈春生已了然道:“又被骗了?”
苗青臻像是被戳破心事,肩头微微一塌,缓缓点头。
忆起幼时,集市上常见“卖身葬父”的戏码,戈春生一眼便识破是骗局,偏偏苗青臻次次当真,甚至偷偷拿出自己攒下的铜板,塞给那些“可怜”的丫头。
戈春生无奈叹息,甩手抛给他一枚令牌,低声道:“两日后,老地方见。”
待苗青臻重返宴席,林岱慌忙寻来,面色发白:“兰大人!小殿下不见了!就一转眼的功夫!”
李渊和示意暂勿声张,以免扫了陛下雅兴。
苗青臻甩开王府侍卫,在这完全陌生的宫苑中,小苗儿绝不会无故乱跑,除非……是被熟人带走。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在御花园一角听到了熟悉的蝈蝈鸣叫。
循声绕过一排垂柳,只见溪畔假山旁,小苗儿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楼晟怀里。
小家伙紧抱着他的蝈蝈笼子,小声问:“小爹,爹爹要是知道我偷偷来见你,会生气吗?”
“怕什么,”楼晟浑不在意,“他打的是我,又舍不得动你。”
小苗儿“哦”了一声,又嘟囔着不喜欢现在这个爹爹。
楼晟冷哼一声:“他算哪门子的爹?不过是个捡现成便宜的……”
话音未落,他忽而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暗藏机锋:“小苗儿,你想当皇帝吗?”
“皇帝是什么?”
“就是小爹可以……”
“李景睿!”苗青臻厉声喝止,大步上前,“过来!谁准你跟着不三不四的人乱走!”
小苗儿吓得一哆嗦,赶忙从楼晟膝上滑下,怯生生挪到苗青臻身边。苗青臻一把夺过那蝈蝈笼子,狠狠掼在地上。
楼晟盯着地上散架的竹笼和惊惶乱跳的蝈蝈,面色骤沉:“苗青臻,你发什么疯!”
苗青臻猛地上前,一把攥住楼晟的衣领,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苗青臻眼中翻涌着骇人的狠戾与警告,逼得楼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压着嗓子,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只有彼此能听清:“捡便宜的垃圾货至少没想过拿我儿子冒险,没拿他当筹码来算计要挟我!陆景生那笔账,够我恨你一辈子!你不过是赌定了我会出手,是不是?你有什么脸再出现在他面前?从今往后,离他远点!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楼晟仿佛被这骇人的气势彻底压制,竟一时噤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苗青臻抱起孩子决然离去。他死死攥着自己被揪皱的领口,眼圈泛红,呼吸艰难,仿佛那只冰冷的手仍扼在喉间,他稍一松懈,便会真的窒息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