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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没了 ...
阎三带着人闯进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惨白的月光流淌了一地,清晰地照出那两个人静静躺卧的身影。
他们周围的地面上,暗红色的血迹晕开大片,在朦胧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湿润的光泽。
阎三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又猛地加速狂跳起来。
他看清了楼晟的脸,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濒临破碎的疯狂,空洞地望着上方。
不知道他们这样躺了多久。
阎三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苗青臻闭着眼,面容异常平静,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楼晟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上身,然后伸出双臂,环抱住苗青臻,试图将人抱起来。
整个动作充满了滞涩感,显得异常吃力。
阎三下意识想上前搭把手,刚靠近一步,就被楼晟嘶哑低沉的声音喝止:“滚开。”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知觉的脸,喃喃道,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说得对……你们怎么拦得住他,不这样……根本留不住的……”
阎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楼晟跌跌撞撞地将苗青臻抱起来,一步一步挪回房内,然后猛地抬脚,狠狠将门踹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苗青臻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沉重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故乡那条狭窄潮湿的小巷。
他被丢弃的时候年纪尚小,只模糊记得自己因为坤泽的身份备受嫌恶。
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总是暴躁地打砸东西,吼叫着要把他扔掉,而母亲只会抱着他瑟瑟发抖,无声地流泪。
有一天,母亲将他带到一座破败的庙宇前,说要给他买糖吃。他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他用脏兮兮的小手捂住脸,慢慢坐到冰冷的地上,双膝紧紧蜷缩在胸前,连放声大哭都不敢,只能像只被遗弃的幼兽般,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从日头高照,一直到夜色吞没一切。
直到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妇走近他。
那位被他后来称作师娘的女子俯下身,温柔地拍着他瘦小的肩膀,声音柔和得像春天的风,问他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
苗青臻起初害怕得不敢抬头,过了好久,才怯生生地缓缓抬起脸。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婉秀丽的面庞,虽然岁月已在她的两颊留下些许痕迹,略显丰润,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份骨子里的清雅与慈和。
苗青臻从臂弯里微微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声音细弱蚊蝇,说自己没有家人。他其实并不怨恨母亲将他遗弃在破庙前,他知道她只是被那个男人日复一日的折磨逼到了绝境,他不怪她的。他只是暗暗希望,母亲后来能拥有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那个孩子不会再让她深夜里抱着他无助地哭泣,也不会再因为她生下自己这样的“异类”而被打得遍体鳞伤。
师娘回头与身旁的师傅默默对视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怜悯与决断。他们牵起他冰凉的小手,带他离开了那个冰冷的角落。师傅和师娘成了他新的家人,后来,二师父又从外面带回了年幼的师弟。
再后来,师娘因病去世了。
在宫廷里担任皇子骑射教授的二师父,便将苗青臻也带入了宫,陪伴着那些尊贵的皇子们练习骑射。
李渊和的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海誓山盟,他那时懵懵懂懂,只能听个大概。
直到李渊和开府建衙,将他也要了过去。
画面骤然翻转,万象更新,宾客盈门。
宫墙之外,鼓声震天,乐声悠扬,欢呼声此起彼伏。高高举起的皇家仪仗车队蜿蜒如龙,声势浩大。
李渊和身穿一袭耀眼夺目的金色锦袍,端坐在紫檀木御座之上。
新娘身披一袭极致华美的嫁衣,白色绸缎与红色锦缎精妙交织,缓缓向他走去,衣角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和五彩斑斓的瑞兽图案。
她头戴一顶缀满珍珠的金冠,在她身后,跟随着两列身着鲜艳锦缎的宫女,手中托着一对巨大的锦缎喜球,那长长的红绸迤逦铺展,仿佛一直蔓延到了苗青臻的脚下,柔软如丝,一眼望去,竟像是活物般在悄无声息地流动。
苗青臻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那些鲜艳的红绸骤然扭曲变形,化作了身下黏腻冰冷的艳红血液。
他感觉到双脚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灼烧,那红色又变成了熊熊烈焰,炙烤着他的皮肤。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座上之人的脸,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楼晟,正垂眸凝视着他,眼神深邃难辨。
原来,兜兜转转,一切竟都如此相似。
最后,苗青臻猛地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后背沁出的冷汗几乎浸湿了单薄的里衣。
他浑身又痛又热,像是被架在文火上细细炙烤,骨头缝里都透出酸软,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匮乏。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楼晟默不作声地走进来,眼周带着明显的红肿。他看见苗青臻睁着眼,便低下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搁在桌上,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
“昨天就没吃东西,饿了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苗青臻闭上眼,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之前昏迷是拜谁所赐。楼晟坐在床沿,试了试汤匙的温度,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苗青臻烦躁地偏头避开,汤洒了一些出来。他盯着楼晟,声音干涩嘶哑:“我儿子……你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楼晟看了一眼溅在自己手背上的汤汁,那只之前徒手握过匕首的手,此刻被纱布层层包裹着,缠得严严实实。
他看着苗青臻眼中毫不掩饰的怒意和排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酸涩中夹杂着细密的疼。
他索性将汤碗搁到一旁:“等你气消一些,我再带他来见你,我不会伤害他的,你很清楚,也别想着带他走,你能带他去哪里?外面就安全吗?”
苗青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绝望攫住了心脏。如今他不仅自身受制于人,连孩子也成了对方拿捏他的工具。
楼晟却只觉得他是在闹脾气,他们这样的人,为什么总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践踏、扼杀别人的情感和牵挂?
是因为他渺小如尘,微不足道吗?
楼晟和李渊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苗青臻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铁笼的困兽,不知道还能不能护住自己最重要的幼崽。
他太愚蠢了,怎么会傻到将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轻易交托到别人手中?
一股难以名状的无助和悔恨汹涌而上,将他死死围困在黑暗的角落,所有的出路仿佛都被彻底封死。
原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终究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
他因为性子沉默,从来就不是人群里耀眼的存在,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遗忘。
所以当有那么一个人,将专注的目光投向他时,他才会不受控制地沉溺下去,像渴水的旅人遇见毒泉。
此刻,内心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绝望,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仿佛再也无力承受更多。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只期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无痛无扰。或许在某个地方,还存在一条能让他和孩子安然离开的出路。
见苗青臻久久不语,楼晟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将额头深深埋进他胸前,想说自己心里也堵得难受,像压着巨石。
他正准备开口,苗青臻就开始用力推拒。楼晟收紧了手臂,将人更牢地禁锢在怀里。挣扎推搡间,空气中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掌掴声。
楼晟的脸偏向一侧,颊上缓缓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苗青臻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耗尽全力的疲惫和厌恶:“你离我远点。”
当楼晟在他面前摆出那副深情款款、仿佛爱他入骨的模样时,苗青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难以言喻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起。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继续这场令人作呕的表演?像楼晟这样的人,骨子里真的存在所谓的人情味吗?
恐怕不过是在将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之前,披上一层虚假的慈悲外衣,方便行事罢了。
若不是他意外窥见了那血淋淋的真相,楼晟大概只会在时机成熟时,随便寻个由头,便将已无用的他像块破布般一脚踢开。
在对方眼中,自己大概始终只是一只可怜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物,早已被掠夺殆尽,连骨髓都不剩。
或许有一天,苗青臻会忍不住开始自我谴责。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刻意营造的“友好”与“体贴”,甚至连楼晟指尖不经意的触碰,现在都能让他皮肤泛起一阵冰冷的鸡皮疙瘩。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对楼晟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只觉得那是世上最荒谬、最虚伪的笑话。
楼晟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吃了这样结实的耳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极度的委屈和一种被冤枉的悲愤感汹涌地冲上头顶,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整个人都懵了,从未想过苗青臻会这样对待他。曾经,这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明明盛满了清晰可见的温柔与缱绻爱意,难道那些……全都是假的?
“你打我?” 他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茫然。
苗青臻看着楼晟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巨大痛苦和失落,那双惯常含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懵懂与无措,仿佛他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一个。
苗青臻疲惫地闭上眼睛。
楼晟心里其实清楚,从苗青臻这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回应,这人平日里就沉默得像块石头,情绪深埋,能把活人生生憋死。
但他就是觉得委屈,那股邪火混着酸楚无处发泄。
他伸手去扒拉苗青臻的肩膀,冲着他清瘦的后背低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倔,这么认死理!过去的事就算翻篇了不行吗?我现在对你不好吗?我他妈……我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这么掏心掏肺地好过!”
他不管不顾地嚷嚷了好一会儿,唾沫星子都快干了,却见苗青臻连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仿佛周遭一切,连同他的存在,都是无关紧要的空气。
“你怎么能这样?” 楼晟用力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哀求,“苗青臻,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吗?你一点都不在乎?那小苗儿呢?你连他也不要了吗?”
楼晟眉头死死拧在一起,手指紧紧攥成拳头,骨节泛白。他几乎是失控地想要让对方理解他的愤怒和痛苦,可苗青臻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模样。
只有在听到“小苗儿”这个名字时,苗青臻才终于抬了抬眼,冷冷地瞥向他,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楼晟只觉得胸腔里的怒气不断累积、膨胀,几乎要冲破他的承受极限。
“你这个……” 他猛地刹住话头,将最伤人的字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随着话音落下,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氛围,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戾气摔门而去。
那之后,每隔几日,楼晟便会来找他闹上一通,状若癫狂,如同饮多了劣酒在发酒疯。
苗青臻不知道楼晟到底给他喂了些什么药,身体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连脚步声都显得沉重虚浮。
阎三这日来送饭,放下食盒准备离开时,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苗先生,您不必太过忧心,小少爷一切都好。”
苗青臻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他:“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阎三默不作声地将一张卷好的细小纸条塞进竹筒,仔细藏在怀中,趁着浓重的夜色,闪身走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深巷。
这日,楼晟又一次自讨没趣之后,阴沉着脸去了铺子。苗青臻并非不想吃东西,只是近来胃口奇差,看到食物便阵阵反胃。
晚上楼晟回来,偏要亲手喂他吃饭。苗青臻刚闻到那饭菜的气味,脸色就瞬间变得难看,胃里翻江倒海,一口也咽不下去。
楼晟盯着他苍白抗拒的脸,胸中怒火骤然升腾,猛地将饭碗掼在地上,瓷片碎裂声刺耳。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脚步声重重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平静的日子没能维持几天。
一队官兵如同乌云压境,骤然闯入原本僻静的巷弄,粗暴地敲开了楼府的大门,声称奉命搜查一名在逃的钦犯。
楼府的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骇住,机灵些的慌忙从后门溜走,跌跌撞撞地跑去寻楼晟报信。
管家强自镇定,上前对着为首的官员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官爷,我们楼府一向是做正经生意的良民,陛下也曾亲口嘉奖过,怎会私藏逃犯?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官兵们面容冷硬,丝毫不为所动,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个惊慌失措的下人。
带队前来捉拿的监察御史夏侯仁,只用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兵士便猛地抖开一卷通缉令,白纸黑字,赫然展现在管家眼前。
那画像勾勒得清晰无比,下方罗列的罪名更是骇人听闻,杀人纵火,潜逃无踪。
而画中人的眉眼,分明就是苗青臻。
夏侯仁面不改色,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意堂陆家掌柜,击鼓鸣冤三日,指证凶犯就藏匿于此。缉拿罪犯归案,乃是彰示天子律法威严。有,还是没有,一搜便知。”
管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神色几经变幻。
苗青臻原本因药力躺在床上昏沉欲睡,却被外间越来越响的喧哗吵醒。
他撑起身子,刚推开房门,便被眼前景象钉在原地,庭院已被手持兵刃的官兵层层围住,水泄不通。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变得无比凝重。
夏侯仁缓步上前,对照了一眼手中的通缉令,目光警惕地锁在苗青臻身上,厉声道:“罪人苗青臻,速速伏法!你于拱水村如意堂杀害陆景生后,纵火逃窜,罪证确凿,其罪当诛!”
苗青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兵士持棍围拢上来。他知道,一旦被捕,唯有死路一条。
他下意识想逃,可被药物侵蚀的身体沉重无力,刚迈出两步,便被身后横扫过来的木棍重重击倒。
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脸颊被迫贴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面上,下一刻,冰冷的铁链和粗糙的绳索便紧紧缚住了他的手脚。
他低着头,被士兵们推搡着、簇拥着向前走,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毫无反抗或逃脱的可能。
行至巷口,一辆熟悉的马车却拦住了去路。
有官兵上前交涉。
楼晟甚至没有下车,他只是静静听完,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掀开车帘,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被铁链锁住的苗青臻,死死地盯着他。
最后楼晟异常冷静地对车夫吩咐道:“靠边,让路,夏大人秉公执法,我们自然全力配合。”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放下了车帘,将苗青臻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苗青臻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在那一刹那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眼神空洞,毫无希望,毫无方向,只能拖着沉重的锁链,在官兵的驱赶下,一步一步,缓慢而麻木地向前挪动。
当被投入阴冷潮湿的大狱时,苗青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他痛苦地蜷缩在角落里,姿势如同幼年被遗弃在那个破庙前一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正无法控制地、缓缓地从他身体最深处流淌出来。
他几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泪水如同决堤般不断从脸上滚落,浸湿了破烂的衣襟,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无声的哽咽。
太小了。
除了一滩无声的血迹,和苗青臻这个破碎的容器,再没有人知道,真的曾有这样一个微小的生命,如此短暂地、悄无声息地来过这人世一遭。
接下来就是前夫哥伺候小月子。
之前写的时候爽点就是楼是大夫,所以他能够把出苗流过产,狗血文,狗血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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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差不多是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