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巴》暄灵

9、forelske.9

　　段远越后退半步，抿唇不说话。

　　“你来了啊，”樊姿熟稔地脱掉外套，搭在他手上，“冷了可以穿，我不介意。”

　　他接过外套，惜字如金，“不用了。”

　　身旁椅子发出一声巨响，伴随学妹的惊呼：“年级第一！”

　　“我们高二年级的第一，你也知道？”樊姿眨巴着眼睛回头。

　　“我跟学长都是培英中学的，这个名字我比你还早听到呢！”学妹得意洋洋地说，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培英中学是独立初中，说不上特别有名，似乎就在她家小区附近。

　　“段远越，你的小迷妹来了。”樊姿朝身旁的人挤眉弄眼。

　　“哦。”

　　“学长，我初一就在你隔壁班，还是同一届的，不过后来你跳级了，我就只能隔空膜拜你了。”

　　学妹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虔诚的祈祷。

　　段远越面无表情，只回了一个冷淡的“嗯”。

　　她也不意外，默默收了手势，仿佛习以为常似的。

　　反倒是樊姿活久见地瞪大眼睛问：“你还跳级了？”

　　外套上的甜腻味道将他裹挟，那份属于他的古怪气息彻底淹没，替代成温暖清甜的香水味。

　　段远越说话声回温了些，“嗯，不小心学多了。”

　　“也太不小心了……”樊姿吐槽，扬起嘴角接着说，“不过你还真的比我小啊，那姐姐叫得不冤了。”

　　“以后多叫，噢。”

　　她下意识要去拍拍他的头顶，像摸小狗那样揉揉摸摸，但手停在半空，只是隔了距离虚拍两下。

　　“不行。”段远越用手挡在额头前，避开她动作上的调侃。

　　四周愈发喧哗，几乎到了鼎沸的程度。

　　舞台前学生差不多排列整齐，密密麻麻一大片坐在凳子上等演出开始。

　　“小气鬼，”樊姿收手，放他离开，“我第一个表演，记得看。”

　　然后指了指班级的位置，示意他过去。

　　“知道了。”

　　少年轻飘飘留下一句，走的时候身上带了她的香水味。

　　葡萄和茉莉花的香调，在他身上竟然还算合适。

　　很近很近才能闻到甜味的香调，就像不小心沾染那样寡淡，连风的气息都比香气浓郁。

　　他本人也是那样，淡淡的。

　　“学姐……”

　　目睹所有的学妹讷讷说，“好像，他对你有点不一样。”

　　“段远越？”

　　学妹点头。

　　“你确定？”

　　学妹更加坚定地点头，“初中有女生喜欢他，把他堵在楼梯口表白，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有意义吗？我只会更讨厌你。”

　　樊姿扯出一抹将信将疑的笑，“有那么夸张吗……”

　　“这都算他态度好的时候了，一般都是直接推开人走掉的，”学妹看着消失在人海的段远越，公正地总结道，“虽然平时会拜拜他，但是吧，他这个人挺冷血的，真相处起来受不了。”

　　樊姿想起班上同学对他的评价，竟然和学妹口中说的大差不差，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误会还是真的了。

　　她干笑一声，还是选择为他辩解，“肯定是不熟的原因，他人其实挺好的。”

　　最后笃定地拍拍她，“真的，信我。”

　　不远处负责老师招手让她们过去，两人结束了话题，整理好装束走到舞台楼梯处。

　　接过递来的小提琴，樊姿稍微试了一下手感，盯着落了些粉尘的琴弦不自觉走神。

　　段远越对她和别人不一样？真的假的？

　　她不免开始搜寻有关于他的记忆，想来想去，发现几乎没什么不妥……如果他本来就是这样体贴入微的人。

　　但是，经多方确认，段远越以往好像和“体贴”两字南辕北辙。

　　报幕声首先响起，樊姿回过神，从巨大帷幕后看向程佑明的背影，高挑挺拔的身材，主持报幕的声音比平常正式很多。

　　她对段远越那点疑虑很快抛到脑后，专注打量起更让她有兴趣的人。

　　“和高二十三班的樊姿同学……”

　　他念到她的名字，樊姿忍不住地雀跃起来，翘首望向他，一直到他走下舞台。

　　“走啦。”学妹在她身旁小声提醒。

　　她拢紧琴把，提起裙摆走上台，站到特定位置。

　　台下的掌声逐渐停止，变为带着小声交谈的平静。

　　樊姿将琴身放在肩头，侧脸靠住木质腮托，琴弓搭在弦上，静静等待钢琴声响。

　　钢琴发出沉缓的旋律，她抬手又稍稍落下，小提琴弦乐紧随其后。

　　场上彻底安静了。

　　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她几乎完美的演奏中。

　　她知道程佑明在看，她很想现在就抬起头，去看他的反应，但是无暇松懈。

　　直到演奏结束，她抬起头。

　　目光首先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人群，樊姿弯腰致谢，转身才看到他。

　　他在跟人交谈，是个穿黑色礼服的漂亮女生，两个人时不时露出微笑，在她谢幕走近后又整理服装，与她擦身而过。

　　期间，他给了她一个善意的眼神，仅此而已。

　　樊姿抿唇，终于懂了什么叫“他对谁都一样”。

　　草草和学妹还有老师告了别，她从近暗的天色里溜到十三班的位置。

　　余晖只留下几分暗红，她脸上挂了些许冷意，在空位上坐下。

　　旁边是林如茵的位置，班上的诗朗诵有她一员，人还没回来。

　　周围不少人跟她搭话，她好歹说了几句，好不容易安静一下，心里总觉得闷闷的。

　　她不喜欢不被重视的感觉。

　　程佑明越是这样对她，她却只会更在意他，看来这就是他的特别之处。

　　樊姿一阵不是滋味，低头抠着指甲，头发散落在颊边，几乎要遮住整个脸。

　　“头发乱了。”

　　耳边有人说。

　　她抬起脸，发丝黏在嘴唇上，唇彩的颜色晕开，但还是亮晶晶的，“知道了……”

　　拨开凌乱的头发，她瘪着嘴看向坐在前排的段远越，满脸无精打采。

　　段远越沉默地递过来她的外套，见她不接，又默默收回。

　　他始终不和她对视，眼神游走在除了眼睛以外的任何位置。

　　樊姿忽然想起什么。

　　“段远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拎起座椅背靠上的外套，一边穿上一边问。

　　段远越迟迟没回答。

　　直到她抬起脸，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他端着一张扑克脸，低头看地面的碎屑，“不是你说的吗？”

　　漆黑的眸子逐渐上抬，直到停在她脸上，“罩着我。”

　　樊姿停顿了片刻，想起这回事，拖长音调道：“哦——所以你在认真给我当‘小跟班’？”

　　她感觉他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是段远越还是潦草地点了点头，“嗯。”

　　“这么较真？”

　　“嗯。”

　　“我怎么还是不太信呢……”樊姿摸摸下巴，思忖道。

　　“你觉得是什么？”他反问。

　　“呃……”她尴尬地摸摸鼻尖，“没什么。”

　　总不能说觉得你喜欢我吧？

　　想想也不可能，他对谁都顶着这张臭脸。

　　段远越已经识趣地转头，坐在前座看表演。

　　樊姿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机看了眼信息，属于程佑明的聊天框停留在前几天，两人没什么话说，也就是互道早安晚安的关系。

　　偶尔她发几句，他也回得很慢，慢到让人没有聊天的欲望。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

　　籽籽：你听了吗？

　　然后按灭手机，看着舞台上的情景剧。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一眼手机。

　　程佑明上台又下台，她看手机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樊姿百无聊赖地踢着周边的石子，脚上稍微使力，那颗小石头骨碌碌滚到前座鞋边。

　　那双洗得干净的白鞋往前半步。

　　段远越坐得直，离椅背很远，头垂得低低的，并没有看舞台上的表演。

　　她便往前坐一点，顺势搭在他的椅背上。

　　“段远越。”

　　“嗯。”他回得很快。

　　“你听了吗？”樊姿把这个问题挪给他，“我的琴。”

　　他没转身，毛茸茸的头小幅度点点，“听了。”

　　“评价一下？”

　　“好听。”

　　“跟之前比呢？”樊姿再看一眼手机，漫不经心地继续问。

　　他坐得更直，片刻后，偏头往后看她。

　　樊姿轻轻趴在椅背上，妆有些花了，嘴唇却还是红润，表情散漫，琥珀似的眸子闪烁不定。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同时，她也在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樊姿好奇他的蹑手蹑脚。

　　他垂下眼帘，“你独奏……”

　　叮。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他的话。

　　樊姿立刻坐起来，拿着手机点开信息那一栏。

　　程佑明：听了。

　　程佑明：你站在台上，像白天鹅。

　　他的话像导火索那样，飞快燃尽，一下把她的心炸开，胸口噗通放起烟火。

　　樊姿难以抑制地露出笑容，眼神专注看着屏幕，斟酌很久才给他回复。

　　籽籽：只看人，不听曲？

　　对面正在输入中显示了一会儿，然后给了她更加暧昧不明的答复——人更好看。

　　她看着发来的文字，乘胜追击：可惜少了精心搭配的发夹。

　　程佑明：是我的错。

　　程佑明：等下结束了，我过来找你。

　　她抬起泛红的脸，在舞台周边搜寻他的身影。

　　程佑明就靠在楼梯边，手指在手机上按动，然后盯着屏幕发呆。

　　冷风灌进袖口，樊姿缩在椅子上，一点一点打下字句。

　　籽籽：我等你。

　　眼睛在屏幕上停留好久，他没有回。

　　樊姿将手机放在膝盖上，前座的人已经恢复原状，背着她低头看地面。

　　“段远越，”她扶着椅背靠近，心情大好地多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明明就有说……”樊姿轻声道。

　　段远越看着眼前刺目的灯光，舞台上他们班的诗朗诵正在进行。

　　身后，她咯咯笑着，拿起手机横起来拍摄。

　　他想说的，已经咽下了。

　　反正她也不在意。

　　镜头里，周遭嘈杂到不像话，舞台太远太模糊，反而那个孤冷的背影在自动锁定下越发清晰。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手乖巧放在膝上，目光落在舞台、坐席，或是任何地方，瘦削的背影，连周围都被带得冷清了似的。

　　樊姿握着手机的手一歪，倾斜到旁边，他不小心成为整个视频的主角。

　　本来是不经意的，他在视频里仿佛定格了，呆呆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将镜头固定在他身上。

　　“段。”

　　“远。”

　　“越。”

　　樊姿含着笑意这样叫他。

　　手指蜷缩成拳，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又一次听她的话回头。

　　她笑得肆意，清了清嗓子开口，“介绍一下，这是我同桌。”

　　“小段同学，来，跟镜头打个招呼。”

　　她在段字部分咬字稍重，说完从手机后探出头，朝他扬扬下巴。

　　正式得像公布恋情。

　　“樊姿……”

　　他透过镜头看她，一时也没有后话。

　　该说什么？别闹了？还是跟着她一块胡闹，举起左手挥一挥，像傻子一样说“哈喽”？

　　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喊她的名字。

　　樊姿。

　　樊姿樊姿樊姿樊姿樊姿樊姿。

　　心里有点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