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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琉璃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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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七分,我的手机亮了。
「现在来公司。」周晟的短信只有四个字,却让我的睡意瞬间消散。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床的林菲菲。三月的夜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等我赶到周氏大厦时,手指已经冻得发僵。
68层灯火通明。周晟站在会议桌前,面前摊着一堆文件。他脱了西装外套,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
"坐。"他头也不抬,"三小时内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我悄悄挪到他身侧,看向那些文件——是一份艺术品拍卖合同和一堆鉴定报告。标题写着《周氏集团与明德文化战略合作签约仪式》。
"明德文化临时加条件,要求我们担保这批明代琉璃器的真实性。"周晟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否则就取消明天——不,今天上午十点的签约。"
我小心地拿起一份鉴定报告。这批十二件琉璃器据说明朝嘉靖年间御用监造,估价超过三亿。但最后几页的专家意见含糊其辞,明显有所保留。
"我们的专家团队呢?"
"全被明德的人灌醉了。"周晟冷笑,"巧合得令人感动,不是吗?"
我凑近看那些高清照片。琉璃器色泽艳丽,纹饰精美,乍看确实是明代风格。但当我翻到一件香炉的底部特写时,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里。"我指着香炉足部的一个微小凹痕,"这个工艺特征不对。"
周晟皱眉:"说明白点。"
"明代琉璃器采用'一次烧'工艺,胎体与釉彩同时成型,足部会留下特有的支钉痕。"我迅速在平板上调出几幅真品照片对比,"但这个凹痕是二次烧制才会产生的冷却痕,明代工匠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几秒。周晟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懂古董鉴定?"
"我小时候在孤儿院附近有个老文物贩子。"我轻描淡写地带过,"帮他整理过不少资料。"
这是半句真话。那位老人确实教过我不少,但更多知识来自我偷偷潜入大学旁听的艺术史课程,以及无数个在图书馆熬夜的晚上。
周晟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拿起手机:"陈律师,立即起草一份声明,指出明德提供的担保品存在真伪争议...不,我们不做具体指控,只是表达合理关切..."
接下来的三小时像一场高强度战斗。我们重新审核了所有文件,找出四处存疑的细节。天亮时分,明德文化的董事长亲自打来电话,语气软得像融化的黄油。
"周总,误会,全是误会!那批琉璃器只是展览品,我们当然会用更可靠的抵押物..."
挂断电话,周晟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晨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疲惫却依然锋利的轮廓。
"你救了周氏三亿资金。"他递给我一杯咖啡,"怎么谢你?"
咖啡烫得恰到好处,香气浓郁。我小啜一口,让暖流滑过喉咙:"这是我的工作。"
"不,这不属于助理工作范畴。"周晟靠在窗边,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光晕,"你想要什么?加薪?职位?"
我放下咖啡杯,直视他的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
"那晚在酒店,您本可以无视一个被骚扰的服务生。"我轻声问,"为什么特别关注我?"
周晟的表情变得复杂。他转身望向窗外,城市正在晨光中苏醒。
"你弯腰捡东西时的侧脸..."他停顿了一下,"很像她最后一张画里的少年。"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母亲去世前三个月画了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周晟的声音低沉,"一个站在荆棘丛中的少年,手里却握着一朵玫瑰。你的轮廓...很像他。"
我胸口突然发紧。这本该是我精心设计的剧本,却意外触动了某个真实的琴弦。
"我该回去换衣服了。"我站起身,"九点还要签约仪式。"
周晟点点头,却在我要出门时突然说:"周六晚上有空吗?我家有个小型宴会。"
我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什么样的宴会?"
"我父亲出院,家里准备了个接风宴。"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公事公办,"需要有人帮忙招待艺术圈的客人。"
我转过身,确保自己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混合了惊喜与克制:"我很荣幸。"
"七点,司机会去接你。"周晟已经重新埋首文件,仿佛刚才的邀请只是我的幻觉,"穿正式点。"
周六傍晚六点半,我站在出租屋的穿衣镜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着装。深蓝色定制西装,白衬衫,没有领带——足够正式又不显得刻意。我特意选了立领剪裁,和周晟母亲那幅肖像画中的风格遥相呼应。
林菲菲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一把小梳子:"转过来,你后面头发有点翘。"
我顺从地转身,任由她摆弄我的头发。她的手指在发抖。
"别担心。"我轻声说,"我知道分寸。"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用力拽了一下我的头发,"周家那些宴会...我听说他们会在食物里加东西,测试客人的自制力。"
我笑着摇头:"都市传说而已。"
"还有更可怕的传说。"她压低声音,"有人说周老爷子用活人当'艺术品'..."
门铃响了。我最后喷了一点古龙水,是周晟常用的那款。林菲菲的眼睛瞪大了。
"你疯了?这不明摆着——"
"不明摆着什么?"我挑眉,"员工仰慕老板的品味,有什么问题?"
周家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司机一言不发,载着我驶向城郊的山区。随着海拔升高,路边别墅的间距越来越大,围墙也越来越高。
当车驶入周家大门时,我的呼吸不自觉地停滞了一秒。那不是什么别墅,而是一座仿明代园林与现代建筑融合的庞大庄园。主宅灯火通明,门前停着十几辆豪车。
司机带我走侧门进入,一位穿着旗袍的中年女性迎上来:"俞先生?周总吩咐我带您先去偏厅。"
偏厅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客人,从衣着谈吐判断,大多是艺术界人士。我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小口啜饮,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第一次来周家?"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我转身,看到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他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清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颜色极浅,在灯光下几乎呈现半透明。
"是的。"我微笑,"您是..."
"祁子安。"他微微颔首,"自由画家,勉强算个艺术家。"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去年苏富比拍卖会上,他的一幅油画拍出了七百万高价。
"俞言,周总的助理。"我简短地自我介绍。
祁子安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说:"你比传闻中更美。"
这种直白的赞美在艺术圈不算罕见,但他的语气中有种令人不适的笃定,仿佛在评估一件藏品。
"传闻?"我保持微笑,"我这种小人物也能有传闻?"
"周晟的'特别助理',当然引人注目。"祁子安从侍者托盘取了两杯新酒,递给我一杯,"尤其是当这位助理有着天使面孔和...魔鬼直觉时。"
我接过酒杯,却不喝:"祁先生似乎对我很了解?"
"我了解所有美丽的事物。"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触感冰凉,"特别是那些带着刺的。"
正当我想回应时,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周晟挽着一位银发老者步入主厅——那无疑是周氏帝国的缔造者周维明。尽管刚出院,他依然气场强大,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啊,老狮子出笼了。"祁子安轻声说,"我们去打个招呼?"
主厅里,周维明正被一群宾客围着嘘寒问暖。我站在人群边缘,注意到赵明川像影子一样紧跟在周家父子身后。
周晟的目光扫过人群,在看到我时微微停顿。他俯身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周维明的视线立刻朝我射来。
"这位就是发现明德琉璃问题的年轻人?"周维明的声音洪亮有力,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我向前两步,恭敬地点头:"周董事长好,我是俞言。"
周维明上下打量我,目光锐利得像X光。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衬衫的立领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晟儿说你眼光毒辣。"他慢慢地说,"看来是真的。"
"只是运气好,恰好注意到一些细节。"我谦虚地回答。
"运气?"周维明突然笑了,"周家从来不信运气。来吧,年轻人,给我讲讲你还看出什么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高难度面试。周维明带着我参观他的私人收藏室,每件藏品都要我发表见解。从明代青花到印象派油画,我小心翼翼地给出专业但不炫技的评价。
"有意思。"当我们回到主厅时,周维明对周晟说,"留下他。"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周围几个高管表情微妙地变了。赵明川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又恢复如常。
宴会进行到一半,周晟突然把我拉到露台上。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钻石。
"你表现得很好。"他递给我一杯红酒,"父亲很少对陌生人这么热情。"
"您母亲的艺术修养一定很高。"我望着远处的山影,"那些收藏都很...特别。"
周晟沉默了一会儿:"她生前最喜欢这个露台。说在这里能看见整座城市的灵魂。"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与他并肩站着,共享这片沉默。酒精让我的太阳穴微微跳动,周晟的气息混合着夜风萦绕在周围,莫名令人安心。
"你父母呢?"他突然问。
"不记得了。"我轻声说,"孤儿院的人说他们死于车祸,那时我太小,只有一些零碎记忆...一道强光,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有人在尖叫。"
这是真话,也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对人提起。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过私密,不符合我的计划。
周晟却似乎被触动了。他转向我,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我也只记得碎片。母亲落水时的浪花声,救生艇发动机的轰鸣...还有父亲抱着她湿透的身体时,发出的那种...不像人类的哭声。"
我们相对无言,各自啜饮杯中酒。在这个充满算计的夜晚,这一刻却奇异地真实。
宴会结束时已近凌晨。周晟让司机送我回家,临别时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明天不用来公司。"他说,"看完这些资料,周一我要听你的意见。"
车驶出周家大门时,我打开纸袋——里面是周氏集团即将收购的一家画廊的机密档案,以及一张写有周晟私人号码的便条。
我从车窗回望那座灯火渐熄的庄园,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计划进行得比预期更顺利,但祁子安那句"带着刺的美丽事物"却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我意识的边缘。
回到家,我发现外套口袋里多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陌生的字迹:"小心那些收藏美丽事物的玻璃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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