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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会议室里,谢逸将音乐治疗的数据图表投影在屏幕上。过去六周,林向阳的各项指标都有了显著改善——抑郁量表分数下降37%,睡眠质量提高,甚至开始重新接触音乐创作。

      "这种创新疗法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头发花白的李教授推了推眼镜,"不过我好奇是什么启发了这个方向?"

      李教授,A院院长。

      谢逸的笔尖在记事本上轻轻一顿。他能感觉到会议室里十几双眼睛的注视,其中包括坐在角落的陈教授——他的前导师,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他。陈教授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就像他当年在谢逸博士答辩时那样严肃。

      "病人的职业背景提供了线索。"谢逸保持着平稳的语调,"作为音乐制作人,他对旋律和节奏的敏感度远高于语言表达。"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教授,"传统谈话疗法对他效果有限,我们需要找到一种他能接受的表达方式。"

      "有意思。"李教授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注意到你在治疗中还加入了一些正念技巧?"

      谢逸正要回答,陈教授突然开口:"这种技术组合有理论基础吗?还是只是...即兴尝试?"他刻意在"即兴"二字上加重语气,引得几位同事交换眼神。谢逸注意到坐在陈教授旁边的张医生微微皱起了眉头。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谢逸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微微潮湿。陈教授的问题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专业性与个人情感的界限。

      "所有技术都有实证支持。"谢逸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加稳定,"这是相关研究的参考文献,我已经整理好了。"他将复印件分发给在座各位,手指平稳得不露一丝破绽。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资料是宋辞南熬了两个通宵帮他整理的——青年趴在客厅地毯上,周围摊满从图书馆借来的期刊,时不时抬头冲他得意地笑。那些夜晚,谢逸常常工作到深夜,抬头就能看到宋辞南蜷缩在沙发上的身影,台灯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谢医生的研究确实很有说服力。"张医生翻看着资料,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特别欣赏这种针对患者个体差异的定制化治疗思路。"

      谢逸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接下来的讨论转向了技术细节,但陈教授再没有发言,只是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眼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会议结束后,谢逸婉拒了同事们的午餐邀请。他需要独处一会儿,消化陈教授那些含沙射影的评论。刚走到停车场,手机震动起来。

      [治疗怎么样?] 宋辞南的信息伴随着一个笑脸emoji,[我做了你爱的红烧排骨,别太晚回来。]

      谢逸盯着屏幕,嘴角不自觉上扬。这三个月来,宋辞南几乎接管了他的生活起居——从早餐咖啡的浓度到衬衫的熨烫方式,青年用令人惊讶的细致记下了他所有的习惯和喜好。上周谢逸随口提了一句喜欢某种香氛,第二天浴室里就出现了同款的沐浴露。

      [会议顺利。]他回复道,[七点前到家。]发完又补了一句,[想你。]这个简单的词三个月前还让他觉得难以启齿。

      发完消息,谢逸靠在车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三个月前,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前病人建立这种关系。更不会相信,正是这段"不专业"的关系,让他找到了治疗林向阳的突破口。

      雨滴突然落下,谢逸匆忙钻进车里。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让他想起那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宋辞南站在他车前说"我成年了"的样子。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执着的青年会成为照亮他生活的光?

      车子驶入雨幕,谢逸的思绪飘回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宋辞南站在雨中,T恤紧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眼睛里却燃烧着某种谢逸从未在治疗室里见过的决心。"我已经不是你的病人了,"他说,"三年零四个月,我每天都在数。"那一刻,谢逸筑起的所有专业围墙开始崩塌。

      回到家,门一开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宋辞南从厨房探出头,头发乱蓬蓬的,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酱汁。

      "马上好!"他转身继续翻炒锅里的青菜,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大学生。谢逸注意到他今天穿了那件印有乐队logo的旧T恤——那是他们第一次非正式见面时宋辞南穿的衣服。

      谢逸放下公文包,悄悄走到厨房门口。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宋辞南随着哼唱旋律轻轻摇摆的背影,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际的皮肤。这个画面如此家常,又如此珍贵,让谢逸胸口发紧。

      "偷看可不专业啊,谢医生。"宋辞南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他总是这样,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能感知到谢逸的每一次注视。

      谢逸走过去,从背后环住青年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看的。"他在宋辞南耳边低语,满意地看到青年的耳尖瞬间变红。他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是炒菜的香气和宋辞南身上特有的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混合着淡淡的柑橘香。

      宋辞南关掉火,转过身来,酱汁的味道和他温暖的呼吸一起扑在谢逸脸上。"会议真的顺利吗?"他直视谢逸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所有伪装。

      谢逸叹了口气,松开怀抱去拿碗筷。"陈教授在场。"

      "啊。"宋辞南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他又找茬了?"

      "老样子。"谢逸摆好餐具,"质疑方法的理论基础,暗示我太'即兴'。"他刻意模仿了陈教授那种抑扬顿挫的语气。

      宋辞南皱起鼻子,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个不满的小动物。"他根本不知道林向阳的进步有多大。"他盛出一勺排骨放在谢逸碗里,"尝尝,我加了点陈皮,应该更合你口味。"

      谢逸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肉质酥烂,甜中带咸,还有一丝陈皮的清香。"完美。"他由衷地说。宋辞南的厨艺进步神速,从最初只会煮泡面到现在能做出像样的家常菜,这种成长速度让谢逸既惊讶又感动。

      晚餐时,宋辞南兴奋地谈起他参与的校园音乐治疗项目,眼睛闪闪发亮。谢逸静静听着,偶尔插话提问。看着眼前这个充满热情的青年,他很难将其与三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联系起来。

      "今天我们尝试用鼓点帮助自闭症儿童建立社交节奏,"宋辞南边说边用筷子轻敲碗边示范,"你简直不敢相信,有个从来不说话的小女孩今天跟着节奏哼了几个音!"

      谢逸注视着他生动的表情,想起三年前宋辞南第一次走进他诊室的样子——低着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回答问题只用单音节词。那时的宋辞南刚经历校园暴力,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备。谁能想到,这个曾经连眼神接触都困难的少年,现在会站在一群人面前带领音乐治疗?

      "对了,"宋辞南突然放下筷子,"林向阳最近怎么样?"

      谢逸犹豫了一下。理论上他不该与外人讨论病例,但宋辞南某种程度上已经参与了这个治疗过程。是宋辞南偶然提到音乐治疗的可能性,才让谢逸有了突破林向阳心理防线的灵感。

      "他写了首歌给逝去的爱人。"谢逸说,"第一次咨询时哭了。"他想起林向阳颤抖的肩膀和压抑的啜泣,那是六周治疗以来的第一次情感宣泄。

      宋辞南的眼睛柔软下来。"那是好事。"

      "从专业角度讲,是的。"谢逸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意味着他开始面对悲伤,而不是回避。"他停顿了一下,"就像你当年画那幅画一样。"

      宋辞南点点头,他们都知道那幅画——黑色的漩涡中有一束微弱的光,是宋辞南在治疗后期创作的,象征着他内心深处的希望。

      "你呢?"宋辞南突然问。

      谢逸抬起头:"我什么?"

      "你为你的...初恋,写过什么吗?"宋辞南小心地选择着词汇,"或者用其他方式表达过悲伤?"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谢逸放下筷子,盯着自己的手。八年来,他从未尝试用任何形式纪念那段感情——太痛了,痛到他选择用专业知识和理性分析筑起一道高墙。

      "没有。"最终他承认,"我只是...继续生活。"他用了"继续"而不是"重新开始",因为事实上,李明走后的那段时间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一片模糊的灰色。

      宋辞南绕过桌子,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也许现在是时候了。"他轻声说,"不一定要是音乐。一封信,一幅画,甚至只是去你们常去的地方坐一会儿。"

      谢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宋辞南的指尖上有练吉他留下的薄茧。这些茧子是新长出来的,是康复的证明,是生命的痕迹。他突然想起李明修长光滑的手指——钢琴家的手,却再也没有机会变老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谢逸诚实地说。八年来,他把自己训练得太好了,好到几乎相信自己真的已经move on。

      "我陪你。"宋辞南坚定地说,"每一步。"

      那晚,谢逸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这次他清楚地看到初恋男友站在天台边缘,嘴唇蠕动说着什么,然后向后倒去。他猛地坐起,全身被冷汗浸透。

      "嘘,我在这里。"宋辞南立刻醒来,手臂环住他颤抖的肩膀。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但宋辞南从未表现出不耐烦。

      谢逸抓住青年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他最后说的是...『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个细节,"我以为他在为迟到道歉,其实..."他的声音哽住了。

      宋辞南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拉入怀中,让谢逸的头靠在自己胸口。"数数。"他轻声说,手指梳理着谢逸汗湿的头发。这是谢逸教给他的技巧,现在被他用来安抚谢逸自己。

      一、二、三...谢逸闭上眼睛,听着那稳定的心跳。二十、二十一...宋辞南的呼吸拂过他的发梢。五十六、五十七...噩梦的画面渐渐淡去。

      "我们常去一家早茶店。"谢逸突然说,声音闷在宋辞南的睡衣里,"他走前一天,我们约好第二天早上在那里见面。"这个记忆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李明站在门口,回头说"明天见",然后永远消失在夜色中。

      宋辞南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轻抚他的背。"那家店还在吗?"

      "在。"谢逸抬起头,在黑暗中辨认着宋辞南的轮廓,"你想...明天和我一起去吗?"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宋辞南脸上。青年微笑着点头,眼睛里盛满理解和某种近乎神圣的温柔。"荣幸之至。"

      第二天清晨,他们来到那家藏在巷子里的老店。八年过去,装潢几乎没变——同样的红木桌椅,同样的青花瓷餐具,甚至窗边那株龟背竹都还在,只是长得更高大了。

      谢逸选了角落的位置,正是他和初恋男友最常坐的地方。宋辞南安静地坐在对面,没有刻意安慰,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存在在那里,像一座灯塔。

      "你们通常点什么?"宋辞南翻开菜单,语气自然得就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虾饺、叉烧包,还有..."谢逸的指尖划过菜单,"普洱。他特别喜欢这里的普洱。"

      宋辞南点点头,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谢逸提到的所有东西,又加了几样他觉得谢逸会喜欢的小点。他的动作流畅而自信,与三年前那个连点餐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少年判若两人。

      当虾饺和叉烧包上桌时,谢逸发现自己能够平静地讲述那些回忆——好的和坏的。他描述初恋男友如何痴迷普洱茶,如何在吃到喜欢的食物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又如何在后来越来越频繁地陷入沉默。

      "他生病时我太年轻了,"谢逸戳着一个虾饺,"不知道该怎么帮他。现在回想,那么多明显的信号...我怎么会没注意到?"

      宋辞南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你那时只是个医学生,不是超人。"他的手掌温暖而坚实,"而且抑郁症有时候就是很隐蔽,即使对专业人士也是如此。"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将茶水的倒影投射在宋辞南脸上。谢逸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真正面对这段回忆,而不是逃避或压抑。而让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正是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为"不健康执念"的青年。

      "谢谢。"谢逸轻声说,翻转手掌与宋辞南十指相扣。这一刻,他感到某种沉重的东西从胸口悄然滑落。

      离开时,谢逸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落的座位。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两个年轻的身影坐在那里——一个是二十五岁的自己,一个是永远停留在那个年纪的初恋男友。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如晨雾般消散在阳光里。

      "没事吧?"宋辞南担忧地看着他。

      谢逸深吸一口气,感到胸口的某个结终于松开了。"没事。"他握紧宋辞南的手,"我们回家吧。"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谢逸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有个学术研讨会,我的研究被选为主讲之一。你要来听吗?"

      宋辞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我当然要去!"他几乎跳起来,"我要坐在第一排,还要录像,然后——"

      谢逸笑着用吻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经历了八年的逃避后,他终于感到自己真正开始了治愈的旅程。而引领他走上这条路的,是那个曾经数着日子等他,现在被他数着心跳依赖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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