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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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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盯着办公桌上的病例档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林向阳,三十四岁,音乐制作人。诊断结果一栏赫然写着"复杂性哀伤障碍伴重度抑郁发作",症状描述中"失去同性伴侣后出现自杀意念"几个字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视网膜。
"你确定要接这个案子?"
林医生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谢逸抬头,看见同事倚在门框上,眉头紧锁。林医生手里端着咖啡,热气在空调冷风中迅速消散。
"病例很符合我的研究方向。"谢逸合上文件夹,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林医生走进来,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太接近个人创伤了。"她压低声音,"我们都知道你——"
"我已经痊愈了。"谢逸打断她,拿起钢笔在接收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划出坚定的痕迹。
林医生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击杯沿。"至少找个督导共同跟进。"
"我会考虑的。"谢逸将档案放入公文包,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这样就能切断所有可能的联想。
但当晚,当谢逸洗完澡出来,发现宋辞南正坐在客厅地毯上翻看他的工作笔记时,那种伪装的专业冷静瞬间出现了裂痕。
"这是什么?"宋辞南举起一张素描,上面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高处坠落的场景,边缘还有干涸的水渍晕开的痕迹。
谢逸的呼吸一滞。那是他在第一次咨询后无意识画下的东西,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塞进了工作笔记。他快步上前,从宋辞南手中抽走那张纸,动作比预想的要粗暴。
"病人的资料。"谢逸将素描揉成一团,"你不该翻我的工作文件。"
宋辞南仰头看他,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你在发抖。"他轻声说。
谢逸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轻微颤抖。他握紧拳头,转身走向书房。"早点休息,明天你还有早课。"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宋辞南赤脚踩在地板上的轻响。一双手从背后环住谢逸的腰,青年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你接了个棘手的案子。"宋辞南的声音震动着谢逸的背脊,"关于失去爱人的。"
这不是疑问句。谢逸僵在原地,公文包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应该否认,应该用专业术语搪塞过去,但此刻所有词汇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块坚硬的异物。
"第一次咨询怎么样?"宋辞南松开手,绕到谢逸面前,指尖轻轻抚过他眼下的青黑。
谢逸闭上眼。林向阳空洞的眼神浮现在黑暗中,与八年前病床上那个苍白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他很像......"话刚出口就哽住了。
宋辞南没有追问。他牵着谢逸坐到沙发上,倒了两杯威士忌。"喝一点,"他将酒杯塞进谢逸手中,"然后告诉我你能说的部分。"
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出一路向下的温暖。谢逸盯着杯中晃动的冰块,开始用最专业的语言描述林向阳的症状:闪回、回避行为、负罪感、对未来的绝望......每一个术语都是一道坚固的墙,将私人情感隔绝在外。
"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那场意外。"谢逸的声音越来越低,"认为如果他当时更细心,更......"
杯子突然从手中被抽走。宋辞南跪在沙发前,双手捧着谢逸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谢逸,"他罕见地直呼其名,"你在说病人还是你自己?"
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曳,像极了那个夏夜急诊室外的景象。谢逸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他试图移开视线,但宋辞南固执地追随着他的目光。
"二十五岁,"谢逸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的初恋从医院天台跳下去。前一晚我们还约定第二天去吃他最喜欢的早茶。"
宋辞南的手指微微收紧,但没有打断。
"他抑郁症复发,我作为伴侣却没能察觉。"谢逸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多么讽刺?未来的心理医生连最爱的人都救不了。"
"所以你选择了这个专业。"宋辞南轻声说。
谢逸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八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甚至连治疗师都只得到过模糊的版本。而现在,这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年轻人就这样轻易地拆解了他所有的防御。
"睡吧。"宋辞南站起身,拉着谢逸走向卧室,"你需要休息。"
谢逸任由他安排,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当宋辞南关上灯,在他身边躺下时,谢逸突然转身抱住青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宋辞南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成了唯一的锚点,让他不至于被记忆的漩涡完全吞噬。
"数到一百。"宋辞南握住谢逸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跟着我的心跳数。"
强而有力的搏动透过温热的皮肤传来。一、二、三......谢逸默数着,渐渐感到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四十五、四十六......宋辞南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七十八、七十九......青年的呼吸变得绵长,但胸膛的起伏依然稳定如钟摆。
当数到一百时,谢逸发现自己真的平静下来了。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宋辞南的心跳在耳畔持续作响,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安全的现实,将噩梦暂时阻隔在外。
"明天我陪你去咨询。"宋辞南在半梦半醒间咕哝道。
谢逸想说他不需要陪伴,想说这违反职业伦理,但最终只是将手臂收紧了些,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谢逸比平时多花了十分钟挑选领带。镜中的自己眼下仍有淡淡的阴影,但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和宋辞南哼唱的旋律——那是他在艺术节上表演过的原创歌曲。
"咖啡好了。"宋辞南探头进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围裙上沾着一点番茄酱。
谢逸突然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这个念头既甜蜜又令人恐惧。
"你今天有课。"谢逸系好领带,刻意避开宋辞南期待的眼神。
"下午两点才开始。"宋辞南将煎蛋翻了个面,"我可以等你咨询结束再走。"
谢逸端起咖啡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不合适。"
"我不是要去旁听。"宋辞南关掉火,声音突然认真起来,"我只是想在附近的咖啡馆等你。结束后......"他停顿了一下,"也许你需要有人陪着。"
煎蛋在盘中发出轻微的声响。谢逸想说不需要,想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这些,但宋辞南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随你。"最终他妥协道,换来青年一个明亮的笑容。
咨询过程比预想的还要艰难。林向阳谈起最后一次见到爱人的情景时,谢逸的笔记本上出现了无意识的涂鸦——一栋高楼,一个小小的人形。他迅速翻过那页,但手指仍在微微发抖。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在房间里。"林向阳空洞的眼睛盯着某处虚空,"我能闻到他的古龙水味道,能听到他叫我名字......然后突然意识到那都是幻觉。"
谢逸的钢笔在记录本上顿了一下。太熟悉了,那种感觉。最初几个月,他也经常在半夜惊醒,确信听到男友在厨房倒水的声音。直到光着脚跑出去,才发现公寓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种体验很常见。"谢逸听见自己专业的语调,"大脑需要时间适应失去。"
咨询结束时,谢逸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他送走林向阳,在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抬头时镜中的面孔苍白得吓人。
咖啡馆里,宋辞南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心理学教材。看到谢逸进来,他立刻合上书,目光敏锐地扫过谢逸的脸。
"怎么样?"
谢逸摇摇头,点了杯浓缩咖啡。当服务员走远后,他才低声说:"比预想的要难。"
宋辞南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在桌下握住谢逸的手。"我查了些资料。"他推过那本教材,翻到标记的一页,"音乐治疗对哀伤障碍有很好的辅助效果。"
谢逸扫了一眼标题,是《创造性艺术疗法在创伤后干预中的应用》。"他是音乐制作人。"宋辞南继续道,"也许......"
"不行。"谢逸打断他,"这违反伦理。你是我的......"他压低声音,"我们不能共同参与一个病例。"
"我不是说要参与。"宋辞南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我认识几个音乐治疗师,可以推荐给你。纯粹的专业建议。"
咖啡上来了,谢逸啜饮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宋辞南的建议确实有道理,但他更担心的是这个案例正在如何影响自己——以及间接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会考虑的。"最终他说,然后转移了话题,"你今天不是有课吗?"
宋辞南看了看表,夸张地叹了口气。"心理学史,最无聊的一门。"他站起身,突然俯身在谢逸额头上亲了一下,"晚上见。别太想我。"
谢逸愣在原地,直到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回过神来。额头上那个轻如羽毛的吻似乎还在发烫,冲淡了一些咨询带来的阴郁。
接下来的几周,谢逸逐渐调整了林向阳的治疗方案,引入了一些音乐治疗的技巧。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林向阳开始能够谈论失去爱人时的感受,而不仅仅是沉溺于自责中。
但代价是谢逸自己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有时是男友坠落的那一瞬间,有时是医院走廊里刺眼的灯光,最近几次,坠落的那个身影甚至变成了宋辞南。
"又做噩梦了?"
凌晨三点,谢逸惊醒时发现宋辞南已经坐起身,手指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青年裸露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逸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宋辞南拉回床上,紧紧抱住。青年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心跳声在胸腔中稳定地回响。
"数数。"宋辞南将谢逸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
一、二、三......谢逸闭上眼睛,跟随着那个节奏。二十、二十一......宋辞南的指尖在他背上轻轻画着圆圈。五十六、五十七......噩梦的余韵渐渐消散。
"你会离开吗?"数到九十三时,谢逸突然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宋辞南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不会。"他收紧手臂,"除非你赶我走。"
谢逸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数着心跳,直到睡意再次袭来。在意识的边缘,他仿佛听到宋辞南轻声说:"这次换我数着时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