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火》乌天泛水

4、与朋友信一封

　　sh：
　　这信不定是什么时候写完的，没准是今天，没准是六号，也没准是回广州后。总之，仍旧是随性的絮叨。
　　在珠海的这三个月比想象中快，比这更快的是我内在变化和人格重建的速度，这点大概你也认同。这段时间产出仍然很少，比起先前倒还是好很多，共写了三篇散记、两千多字的短篇（还没写完）、精简了连载的已发表内容。尽管思绪从未停止吵闹，好歹夺回了一部分主导权。从前疾病令我的人格燃烧却发不出声音，像是“灵魂”被剥离出去，又被束缚着塞回来，一场难以断定凶手的蓄意纵火发生在这里，也许有许多凶手，也许其中也包括我自己。我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心为形役”，这词太轻巧了，应该说这段日子里身体是我的监狱和狱警，与此同时，它变得异常敏锐敏感，导电般将所有细微的事物导向我被灼烧的意识，那种感受令我无法言语、无法表达，甚至于开始不能知道痛。现在，我还在被烧着，人格却悄然被解放了，我开始能以常人不能触摸的声音言语。这不可称之为“因祸得福”，或是任何乐观的词，因它带走的那部分我已永远在燃烧中转化为其他物质，离开了这个整体，这不是好事或坏事，仅仅只是事实。在这过程中，我甚至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连续性，如果对于一个完整的故事，这是致命的，我却必须视其为实验性的写作。所幸，我的观察思考、疑问不曾断绝，文字最终也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尽管我已全然无法掩饰。它是诚实的证物，而我要做条理清晰、不失风趣的证人和侦探。我和它、和这世界的联结不会因失语、失嗅、失忆或是其他而断，我的意识和智识在封闭和创伤中也源源不绝地生长、增生。你叫我读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封信》中说：“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帮助你……请你走向内心……在你夜深人静的时刻问自己：我必须写吗？”曾经我为这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感到孤寂、无助，我以为那是绝境、人生的劫难，然而，此时此刻，我意识到这是明悟生命意义、真正触及写作的必经之路。它不是所谓的劫难，毕竟从来没有、我们也不需要“命运”许诺苦难之后的成果，这仅是一段有宽有窄、或平或陡的路而已。甚至我要更坚定地闭门造车，不再从任何人那里求得建议。是的，我非写不可，我必须写，我想从作者成为作家，但如果不能做到，我也放不下我的笔，我可以一辈子都只是作者，这是我人格的一部分，或可变调，不能删去。几月前，我读过伍尔夫之后为她的惊世之才而叹服，我自小学会一种语调、风格的方式是模仿，于是我试着模仿她。不出意外的，学得不伦不类，不得神韵。过往也是如此。我早早接触了商业性太强的内容和背后乏味的思想，逼迫着自己效仿、平衡，全然忽略那些字句不是自发地从内心深处流淌而出。那不能算是真正的写作，我想看见自己的内在、想追寻真实，它却令我背道而驰。不过它这样拖拽却令我一点点看见自己真正想要的，也不算没用处。我学不来伍尔夫或是主流内容，我学着完成自己。人要写自己的生命体验，要从中明悟自身的也是世界的问题。写作，唯一的意义。
　　萨特说，存在先于本质。这无疑是一种公平。但我更愿意相信，人的本质是在找到其存在前唯一的信标。我无畏过，自欺过，承受不公过，英勇过，迷惘过，碎裂过，而今又渐渐重新排列整合，若不曾有信标，我无法证明和连起自己的存在。发病时失去的思维，荒无人烟的感受，这些恰恰说明我的存在如此真切，不容自我否定。我真正看见自己，才能看见世界，看见他人。也所幸，我在漫无目的寻找自己信标的路上，有你这样的朋友，让我确信自己不是幻觉。我常常陷入宏大（？）的思考中，随后会忽然抽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奇异。但不管古往今来有过多少伟大的宏大的事迹，或是有多少像我这样平凡清闲的胡想，一切都立于锅碗瓢盆，书桌纸笔，一切都需要生活。我重建自己的同时也重建着生活，这大概是比写作更有价值的创造。至少在我尚未消亡时如此。

　　祝

　　情志永辉，理想长存

　　Xy
　　2025.9.6

作者有话说

　　上次给朋友写完信后发现自己完全忘了写的什么内容，由于是手写信，也翻不到记录了，虽说我不再恐惧遗忘，但总觉得还是存一份档比较好，于是这次寄信前留了电子档。信里没有朋友的隐私，都是我的自言自语，想来存到这里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