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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符咒房历险记 ...

  •   第二章:符咒房历险录

      李筠的符咒房终年萦绕着焦槐与龙脑香交织的烟霭,四壁焦黑的符箓残片在晨雾中明明灭灭,宛如被天雷炙烤过的玄石上镶嵌着碎汞。这日,他捧着描金琉璃瓶,脚步轻快地晃到严争鸣案前。瓶中蛰伏的金蝉正用前足慢条斯理地梳理触须,翅脉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蜜蜡色光泽。

      “大师兄,你且看这‘真言蛊’。”李筠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万蛊录》记载,此虫需以忘忧草芯精心饲育七七四十九日,一旦服下,不出三刻钟,就算是铁嘴的毕方鸟,也得将心底的秘密倾吐殆尽。”

      严争鸣正用玉簪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叠焦糊的符纸,闻言挑起眉,眼神中带着调侃:“李筠,你这烧得焦黑的符纸,可曾试过效用?我劝你别回头闹出什么乱子。”然而,话音尚未落地,琉璃瓶中的金蝉突然振翅,一道金芒如离弦之箭,直直射向他的面门。严争鸣猝不及防,只觉喉间滑过一丝冰凉,那虫子竟顺着食管钻了下去。

      他猛然转身看向身旁的程潜,唇齿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开合:“你昨日在温泉涧用的皂角,混合着后山的栀香,那香气害得我晚课时分,错把《南华经》翻错了三页。那味道,倒比朱雀骨雕的熏炉更让人……心神不宁。”

      程潜握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竹纸发出细雪般的脆响。他垂下眼眸,睫羽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绯色。李筠在一旁见状,抚掌大笑起来,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后颈便被程潜如铁钳般的手指扼住。

      “二师兄似乎忘了,”程潜的声线冰冷如冰碴,一边说着,一边拖着人往演武堂外的寒潭走去,“上月你拿韩渊试‘豕首人身咒’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亲尝百蛊的。”

      此时,韩渊正蹲在丹炉旁,专注地往茶盏里倒着七彩粉末。听到这话,他倏地直起腰,尾巴尖不经意间扫过十几个陶瓶,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正是!还有那‘变形咒’,害得我顶着驴耳朵,在膳房劈了整整三日柴!”随着他的动作,袖口滑落的蛊虫罐在地上骨碌碌地转动起来,数十条银线似的虫豸爬了出来,在青石板上迅速织成一幅诡谲的阵图。

      顷刻间,符咒房内乱象丛生。水坑化作彤鹤,追着一把会念《招财咒》的扫帚满院飞奔,扫帚枝桠间还挂着半片李筠未晾干的月白道袍;丹炉突然爆出一声巨响,蓝烟升腾而起,凝聚成“真言”二字,狠狠撞碎在房梁上。惊起的燕巢簌簌落泥,扬起的尘土中还弥漫着昨夜炼丹残留的焦香,不偏不倚地扑了严争鸣一脸。

      要说最狼狈的,当属严争鸣。他被真言蛊控制着,揪着后院的梧桐树,念了足足半时辰的酸诗:“云想衣裳花想容……不,是程潜鬓角那颗朱砂痣,胜却蓬莱万点红!”路过的山雀都被酸得扑棱着翅膀,甚至用尖喙往他发间塞樱花瓣。

      直到程潜从寒潭捞起顶着青蛙脑袋的李筠,又以指为剑,咬破指尖,用渗出的血珠在蛊虫阵图上画下“止语符”,那漫山遍野的荒唐话语才戛然而止。恰在此时,一滴露水从梧桐叶尖坠落,滴在血珠画就的符纹上,折射出绚丽的虹光,惊得一只误闯阵图的瓢虫慌忙振翅飞远。翅鞘上还沾着黎明时分的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严争鸣的鼻尖,惹得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二师兄这蛊术,倒该去天机府当刑讯仙师。”严争鸣揉着发疼的额角,瞥见李筠青蛙嘴上挂着的荷叶,忍不住轻笑出声,“只是不知你这蛙形,何时才能褪去?”他说话间,一枚滚落的珊瑚珠正被蚂蚁衔着,缓缓爬过青石板。珠面映出他发间晃动的樱花瓣,与粉发交织成一片迷离的光影。那蚂蚁的触角时不时蹭过珠子,仿佛对这突然出现的异物充满好奇。李筠“呱呱”叫着扑腾起来,溅起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洒在严争鸣的蜀锦鞋子上,转眼间,鞋子上便布满了水渍。

      李筠“呱呱”叫了两声,猛地吐出一个水泡。程潜指尖凝聚着术法,按在他的头顶,青芒闪过,蛙眼才变回人形瞳孔。“心不静则蛊难消。”程潜一边说着,一边用靴尖踢开脚边被蛊虫啃噬的符纸,露出背面韩木椿早年书写的《蛊道要略》残页,“师尊说过,‘真言非真言,妄语非妄语’,纵使蛊虫能逼出言语,也未必就是内心的全貌。”残页边角粘着一块干涸的浆糊,显然是韩渊贴标签时不慎蹭上的,浆糊裂缝里还嵌着细小的符灰,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发亮,那是前日李筠炼蛊时不慎洒落的。

      韩渊蹲在角落,认真地给蛊虫罐子贴标签,闻言抬起头:“可大师兄说的都是真心话呀!”严争鸣抄起案头的木剑,作势要打,却被程潜递来的帕子按住手背。帕子上还残留着温泉涧的皂角香,正是他方才失言时提到的味道,帕角绣着的褪色桃枝图案,恰好与他去年塞进程潜书里的书签纹路相同。帕子边缘有一处细微的磨损,那是程潜前日补书时被镇纸压出的痕迹,磨损处的丝线已微微发白,尽显常年使用的痕迹。程潜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严争鸣顿时泄了气,木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夕阳缓缓漫过符咒房的残垣断壁,将焦黑的墙壁染成温暖的蜜蜡色。李筠捧着新炼的“忘形散”,追着严争鸣满院跑,扬言要把他的粉发染成墨色;水坑叼着那把会念咒的扫帚,朝着桃林飞去,扫帚枝桠间晃着一枚程潜遗落的桃核书签,书签绳结处缠着一根彤鹤绒毛——那是今早韩潭给彤鹤梳理羽毛时,从翅膀内侧掉落的软羽,还带着淡淡的鹤羽清香。严争鸣敏捷地躲过李筠的扑击,不经意间,瞥见程潜袖中滑出半截红绳——正是去年他硬塞给程潜的平安结。边角已被摩挲得发毛,绳结处还沾着些许青梅酱渍,显然是今早韩潭打闹时蹭上的,酱渍边缘已结出细小的糖晶,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如同撒了一把碎钻。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替程潜拂去酱渍,却被程潜侧身避开。

      “罢了,”严争鸣按住李筠的肩膀,望着漫天飞舞的符纸残片,心中忽然有所感悟,“这狼狈的模样,恰似《庄子》里说的‘鹪鹩巢林,不过一枝’。明日寻些忘忧草来,给你这青蛙脑袋熬碗安神汤,省得你再胡乱炼蛊。”他话音刚落,一片符纸恰好落在他发间,与那缕粉发缠作一团,符纸上模糊的咒文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混乱。李筠趁机往他发间撒了一把“忘形散”,却被严争鸣反手拍在胳膊上。

      程潜闻言轻笑出声,指尖轻轻拂过严争鸣发间未落的樱花瓣:“大师兄倒是该先安神。”然而,他话音未落,李筠怀里的小丹炉又爆出一声巨响,紫烟升腾而起,赫然凝成半枚心型。这奇异的景象引得水坑俯冲下去啄了个空,反倒将严争鸣束发的珊瑚珠串扯散了。珠子滚落时,惊起几只觅食的山蚁,其中一只正扛着一粒芝麻——恰是韩渊今早掉在地上的炊饼碎屑,芝麻粒上还沾着些许唾液痕迹,显然是那蚂蚁费力搬运时留下的。韩渊见状,尾巴尖卷着符纸去赶蚂蚁,却惊飞了停在严争鸣发间的山雀。

      暮色渐浓,符咒房的焦糊味与晚课钟声在山谷间交织,织成一张绵密的网。严争鸣系着程潜递来的新发带,忽然想起师尊所说的“道在屎溺”。如今看来,这扶摇派的道,或许就藏在李筠炸炉时迸溅的火星里,藏在韩渊蛊虫罐的标签浆糊中。他低头,看见程潜手背上尚未消退的浅疤——那是当年练剑时,被他震飞的剑穗所划。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伤疤泛着淡淡的金色,如同一枚凝固的春光,恰好与他发间那片樱花瓣同色。疤纹深处还嵌着极小的银箔,那是某次修补剑穗时不慎留下的,在暮色中反射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是时光镌刻下的印记。程潜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

      “走了。”严争鸣拍了拍李筠的背,“去膳房瞧瞧有没有剩的青梅酱,省得水坑又把酱坛顶翻了——昨儿她还把新晒的梅干藏在你的九连环里,你这做师兄的也不知道看着点儿。”韩渊拖着尾巴跟在后面,尾巴尖卷着一片符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真言”二字。纸角被他方才喂山雀时啄出了几个小洞,洞眼连缀起来,竟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蝉,符纸边缘还沾着淡淡的牙印,那是山雀好奇啄食留下的痕迹。程潜走在最后,望着严争鸣发间飘动的红绳,低声说道:“其实方才那诗,末句该是‘胜却蓬莱万点红,不及眼前人半分’。”

      严争鸣脚步微微一顿,回头时,正见晚霞温柔地漫过程潜的眉梢,将他眼底的笑意染得通红。符咒房的焦黑在暮色中渐渐隐去,唯有檐角铜铃轻轻作响,摇碎了满院星光。李筠在一旁嘀咕:“早知道真言蛊这么有趣,该多养几只,到时候用来收拾灵犀谷那个老头儿……”话未说完,便被严争鸣敲了敲脑袋:“再多嘴,便把你扔去寒潭喂青蛙——让你尝尝被蝌蚪围着叫‘师叔’的滋味。”韩渊在旁笑得尾巴乱甩,不小心扫翻了墙角的药篓,露出半捆忘忧草。

      山谷中的笑闹声惊起宿鸟,扑棱翅膀间,不知谁的发带飘落,恰好盖住地上那枚“真言”符,仿佛为这场荒诞的历险盖上了一道封印。严争鸣望着程潜袖口晃动的平安结,忽然觉得,这被蛊虫搅乱的一切,倒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扶摇派该有的模样。纵使狼狈,却也鲜活无比,恰似崖间初生的春草,带着泥土的腥气,硬生生在石缝里,摇曳出满目的生机。而那枚被发带盖住的“真言”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仿佛在暗暗隐喻:真正的言语,从来不在唇舌之间,而在这漫天飘落的樱花瓣里,在丹炉爆炸的火星中,在彼此交握的手心里——恰如程潜此刻悄悄勾住他小拇指的指尖,隔着道袍布料,那一点微凉的暖意,仿佛握住了整座扶摇山的春光,从指尖一直暖到心底。严争鸣反手轻轻勾了回去,两人都装作若无其事,只是脚步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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