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扶摇山日常》泽川拾貳

1、掌门人的“体面”危机

　　第一章：掌门人的"体面"危局

　　扶摇山的春风裹着青崖苔藓的湿气，将半树早樱送入演武堂的雕花窗棂。严争鸣屈指叩击青铜镜缘，镜中那人额前一缕桃粉色发丝正随着动作轻颤——三日前李筠新制的"焕颜符"在他发间洇开时，他正手把手教韩潭画招财符，符咒化作的绯色烟霞宛如调皮的灵狐，绕着他束发的墨玉簪打了三个旋儿，便赖着不肯松了。

　　"师兄这发色，倒恰似把山后桃林剪了半枝别在头上。"程潜斜倚门框，月白道袍被晨光裁出半透明的轮廓。他指尖那卷《黄庭经》恰好翻到"心斋"篇，目光却凝在严争鸣云锦缎带松脱的结上，"方才云海阁飞鸽传书，灵犀谷老修连问三遍'扶摇派何时改作胭脂铺'。"他说着抬手拂开飘到眼前的樱花瓣，袖口露出半截褪色桃枝书签——那是去年春日严争鸣随手磨制，硬塞进他《黄庭经》里的，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如釉。

　　严争鸣豁然转身，木剑出鞘的清响惊飞梁间宿鸟。剑锋在晨雾中划出半道银虹，却在触及程潜腕间那道浅疤时凝作停顿——那道疤在晨光下泛着淡金，是某次练剑时被他震飞的剑穗所划，此刻正随着程潜抬手的动作微微绷紧。"程潜！"他收剑时震得剑鞘磕在青石阶上，玉簪上的粉发随之颤了颤，发梢扫过镜缘的缠枝纹，"待我寻着李筠那厮，定要将他九连环里的玄铁全熔成胭脂膏子，让他顶着这颜色去给灵犀谷老修敷面！"

　　恰在此时，山道上传来振翅声与陶罐破碎的脆响。水坑化作彤鹤掠过檐角，翅尖晨露溅在严争鸣新换的月白道袍上，龙尾卷着的青衫修士正抖如筛糠，腰间流云佩上的穗子散作几缕，分明是被蛮力扯过的痕迹。韩渊跟在鹤身后，草鞋在青石板上碾出春泥印子，后腰别着的南海珍珠贝在晨光中泛着虹彩，走动时叮当作响，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炊饼——饼上的芝麻粒随着他尾巴尖的摆动簌簌掉落，引来三只啄食的山雀，其中一只正扑棱着翅膀去叼他裤脚的泥块："三师兄！这厮在集上说咱们扶摇派拿符纸当花钿卖，还说掌门是...是那戏文里的花旦！"

　　那修士被甩在当院时，发冠滚出三尺远。他指着韩渊身后摆动的魔龙尾尖，声音抖得如同断了线的琴弦："天机府早有明令...纵兽行凶者..."程潜指尖一道术法封住他的唇，目光扫过他襟前沾着的胭脂渍："灵犀谷的修士，倒爱用我派后山桃花膏抹嘴唇，当真是口蜜腹剑。"他说着指尖轻捻，那胭脂渍赫然化作一朵微型桃花，颤巍巍飘向严争鸣发间，被粉发缠了个结实，宛如雪落红梅。

　　严争鸣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桃粉色发丝趁机从缎带下溜出，拂过他因愠怒而绷紧的下颌线。他瞥见韩渊尾巴尖缠着的杏色腰带——分明是韩潭去年用彤鹤羽毛织的百迭裙配饰，边缘还打着他亲自教的同心结，结绳处已磨出毛边。此刻灶间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韩潭抱着陶罐跌跌撞撞跑出来，青梅酱溅在她裙摆上："大师兄！山雀把酱坛顶翻了！呀——师兄的头发又变粉了！真好看！"

　　"李筠呢？"严争鸣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线沉下来，却被镜中粉发晃了眼，"再不来收了这摊子，下月丹房火石钱便从他九连环里扣，够买三斤南海珍珠粉，给他炼丹炸炉时当引子！"

　　东厢房应声爆出"轰隆"巨响，伴着焦糊味与火星子飘来。李筠顶着一头焦炭似的乱发冲出来，怀里铜炉的炉盖还在"叮叮当当"地打转，炉口冒出的蓝烟在晨光里凝成歪歪扭扭的"囍"字形状——那是他新学的奇门符号，本想炼进失忆散里镇邪。"来了来了！改良版失忆散刚开炉——"他话说到一半，盯着严争鸣的头发眨了眨眼，倏地从袖里摸出个裂纹玉瓶，瓶身烫金的"忘忧"二字已缺了一角，"大师兄且慢！我这儿有新制的'墨云散'，方才炸炉时恰好炼成，闻说能让三千烦恼丝..."

　　"炼成你个九霄云外！"严争鸣扬手作势要打，却被程潜截住手腕。程潜接过玉瓶时，指腹蹭到瓶身裂纹处的温热，拔开塞子便闻见一股混杂着忘忧草与龙脑的清冽气息——李筠正手忙脚乱地往程潜身后躲："小潜救我！昨儿瞧星象说心宿火旺，特意加了忘忧草根，您瞧这烟色，像不像...诶呦！大师兄的头发沾了桃花！当真是雅致得很！"韩渊在一旁偷笑，尾巴尖卷起地上的樱花瓣，悄悄往严争鸣发间送，却被他反手拍在龙尾上："韩渊！再胡闹就把你尾巴上的珍珠贝全熔了！"

　　当程潜将药粉轻弹在修士眉心时，韩潭凑到严争鸣身边，用彤鹤羽毛轻轻戳了戳他的粉发："师兄，这发质恰似我新孵的雀儿绒毛呢。"严争鸣拍开她的手，却不小心碰落了发间那朵微型桃花，程潜指尖一捻，桃花又飞回他发间，顺带拂过他鬓角的粉发。他看见那修士眼神从惊惶转为空茫，唇间无意识重复着"扶摇派...道统正朔..."，忽听得膳房方向传来老母鸡"咯咯"的追叫声——原是小师妹跑太快踢翻了鸡食盆，此刻正绕着丹房跑圈，老母鸡扑棱着翅膀追在后面，惊起的尘土里还飘着青梅酱的甜香。

　　"走了。"严争鸣将缎带重新系紧，木剑入鞘时发出清越的共鸣，剑穗上系着的桃核坠子随动作轻晃，"去瞧瞧李筠的炼丹炉这次炸穿了几重禁制，若把后山桃林点着了，便拿他九连环去赔——正好熔成桃枝模样，插在丹炉上镇邪。"他迈步穿过庭院，韩潭蹦跳着跟在他身后，彤鹤翅膀扫过他粉发："师兄，灵犀谷的人是不是都用桃花膏画眉毛呀？"李筠凑上来想撒药粉，被他一个眼刀瞪退："离我远点，别拿你那炸炉货熏我。"程潜却在旁低声道："二师兄的忘忧散闻着倒清爽。"李筠立刻挺胸："那是！加了南海龙脑..."

　　"师兄不先打理发色？"程潜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落在他发间那朵程潜化出的微型桃花上。

　　严争鸣回头时，桃粉色发丝被风扬起，拂过他眼角的笑纹："着什么急。"他指节敲了敲腰间木剑，"待我将李筠所有九连环熔成发簪，让扶摇派人人头上都顶一弯虹光，届时天机府巡察使见了，怕是要以为咱们在演《蟠桃会》——我这发色，正好扮那偷喝仙酒的桃花仙人。"

　　话音未落，韩渊的惊呼声从桃林方向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彤鹤正驮着个紫袍修士掠过树梢，那修士腰间悬着的玉牌在阳光下明灭——牌面刻着流云纹，正是天机府巡察使的令牌。玉牌反光晃过严争鸣眼底，他抬手挡了挡光，韩潭倏地指着他的头发惊呼："呀！师兄的头发比桃花还亮！"韩渊趁机用尾巴尖卷来一瓣桃花，飞快别在严争鸣发间，被他拍掉时还嘟囔："挺配的嘛。"李筠在旁起哄："正是！堪比我那桃花酿的颜色！"

　　青石板上的光影随云移换，丹炉的咕嘟声混着远处的笑闹，在山谷间织成绵密的网。严争鸣摸了摸发间那缕顽固的粉色，猛地忆起庄子说"鹪鹩巢林，不过一枝"，这岌岌可危的"体面"，原不是束发的缎带能系住的。恰在此时，李筠怀里的铜炉又爆出一声闷响，蓝烟腾起时，赫然在半空凝成半朵桃花的形状，惹得水坑化作原形的彤鹤扑棱着翅膀去啄，倒将严争鸣额前的粉发又染得更艳了几分，连那朵微型桃花都被衬得失了颜色。

　　"罢了罢了，"他望着镜中那抹春色，倏地笑出声来，眼尾漾起细碎的光，"待天机府的人来了，便说这是扶摇派新创的'桃花问心道'，也算应了这满山春意。"说罢负手向丹房走去，韩潭拽着他的袖子摇晃："师兄，那我能学画桃花符吗？"程潜跟在身后，目光落在他发间晃动的桃花，低声道："可学，只是大师兄倒真应了那句'心外无物'。"

　　严争鸣脚步微顿，侧头看见程潜眼中的笑意，桃粉色发丝与晨露共舞，倒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真正的掌门——纵是体面摇摇欲坠，也要在风里摇出一派逍遥。李筠在一旁嘀咕："其实粉发挺好看，正衬严掌门这外冷内热的气质。"严争鸣回头瞪他："再多嘴就把你扔去灵犀谷当胭脂靶子，让那群弟子将你射成草垛。"韩渊和韩潭在身后笑得前仰后合，晨光里，扶摇山的日常又裹着桃香，漾开了新的涟漪。程潜伸手替严争鸣拂去发间的樱花瓣，指尖擦过那缕粉发时，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