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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九 左家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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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翎儿刚看见他师娘,师娘旁边那小丫头眼睛伶俐得很,也很快发现了他。她乌溜溜的眼睛瞧了他好一会,才扯着自家娘的袖子说:“娘,好像是爹爹的学生。”
英娘这才往他们这边看了过去,鱼翎儿立马站起来行礼,“师娘。”
鱼淑瑶恍惚过后很快回神。
她这一次回来,就总想着什么时候得空了去偷偷看看英娘跟她的孩子,却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她不想放过这次套近乎的机会,连忙笑着站起来,“原来是翎儿的师娘,我听弟弟提过你们呢。”
英娘之前就在学府门口见过鱼翎儿,她是知书达理的人,当即客套了几句。她也认得一旁的沈椴跟谢渊,还行礼道:“见过谢大人跟沈小将军。”
谢渊跟沈椴也连忙起身,叫她不用行这些虚礼。
两桌人客套着聊了两三句家常,便并了桌。
鱼淑瑶想跟英娘套好关系,不过如今身份不同,贸然套近乎反倒显得刻意,于是她转而跟那小丫头说起话来。
她知道这丫头哪年出生,却装作不知问了一嘴,小丫头还挺聪明,比着自己的手指说自己五岁了。鱼淑瑶还问她认字了没,最后才问道:“你叫什么?”
英娘在旁边看向自己的女儿,她也没抢答,那丫头知道自己叫什么,“我叫晴昭,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她说完还特别自豪,显然很喜欢这个好听的名字。
鱼淑瑶却微微一愣。
晴昭这个名字,是她起的。
那年她去学章家做客,眼见着孩子就要出生了,可名字还没着落,学章给两个姑娘端茶送点心,看她们在聊名字,就说打算让英娘起。
那会英娘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低头笑道:“也让姨姨帮你想几个名字好不好?”便怂恿着她陪自己想了几个名字,晴昭是其中之一。
云国上京学府中,教书育人的先生中少见女子。鱼淑瑶第二次穿成苘先生时,原主一直是以女扮男装的状态在学府中生活,她不曾打破这个规则。后来学府中她的好友慢慢都知道了她的底细,只是大家不曾说破,唯有私底下才真情流露。
没想到英娘还是用了她起的名字。
鱼淑瑶不是伤感的人,但此刻喉头仍有些发酸,摸着小晴昭的头说:“好名字。”
小晴昭还蛮喜欢鱼淑瑶的,抱住她的手问:“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鱼淑瑶。”她说。
小晴昭还不太识得字,眨眨眼睛看向自己的娘亲,显然不知道是哪个鱼哪个淑哪个瑶。英娘笑着问鱼淑瑶,“姑娘是这个鱼吗?”手里比划着鱼在水里游的姿势。
鱼淑瑶点头,“淑是淑静的淑,瑶是瑶池的瑶。”
英娘便拉起小晴昭的手,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下鱼淑瑶的名字,“这就是你鱼姐姐的名字。”
小晴昭也学着鱼淑瑶说:“好名字。”
她头头是道的模样,倒是把这一桌人给逗乐了,有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这头比方才还要热闹很多。
小晴昭见大家被自己逗笑,也很高兴。可能是眼前的鱼姐姐莫名对她很好,那位温文尔雅的大哥哥也不像她爹爹对她时那般严厉。
不过小晴昭有点怕沈椴,有时候眼睛悄悄瞥过去一眼,又吓得很快低下头。这反而让沈椴有些郁闷,转头问谢渊,“我长得很吓人么?”
谢渊看着他眉弓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要不,你照照镜子?”
沈椴:“……”
沈椴有点想打人。
有小晴昭缓和关系,鱼淑瑶也跟英娘说了些话。英娘知道了她就是燕儿巷那鱼家二房衣料铺的掌家,还挺意外,“早先我也想去那料子铺买些料子给晴儿做衣服,没想到那竟是姑娘的铺子。”
鱼淑瑶立马道:“师娘要是过来买料子,我给你们打个折。”
英娘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
几人说话间已是入夜,临走前小晴昭很开心,她别的都不会,唯一会的便是跟着阿娘学的纸鹤,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张,非要折纸鹤送给刚刚认识的哥哥姐姐们。
鱼翎儿之前就收到过一只了,晴昭小小年纪毫不吝啬,又给他折了一只,他也是个半大孩子,收下时都笑得有些傻。
沈椴也收到了小晴昭的纸鹤,这也是他唯一欣慰的地方,本来想着这小丫头不怕自己了,刚想跟小丫头说句话,小晴昭就扭头跑到谢渊面前,给他递了一只白色的纸鹤。
谢渊接过来,却望着那纸鹤有些出神。
他妹妹,以前也折过这样的鹤呢。
一行人吃过饭,英娘就要带着小晴昭回家了,这边也是面冷汤凉准备散场。谢渊收下小晴昭送的纸鹤,正准备跟鱼家姐弟告别,却忽然看见鱼翎儿在扯着纸鹤的尾巴,那纸鹤就好似飞了起来。
他微微一愣,举起晴昭送的白纸鹤,对着头顶弯弯的月亮,也跟着扯了下尾巴。
他的衣袖顺着动作滑下来,露出腕骨上那串妹妹从寺庙里祈福回来后送给他的佛珠。
佛珠有些微的褪色了。
“咚——”
黄昏过后,妙法寺的师父于福安台上击过鼓,示意寺内众人此刻已是入夜。今日妙法寺来了许多贵人祈福,寺庙中诸位师父各都严守纪律,生怕怠慢了贵人们。
王夫人是妙法寺的常客,跟静安师父相熟,她先叫人将家中抄好的经书搬到大殿中,又跟静安师父说起长公主祈福的事。
静安师父双手合十,“王施主,老衲这就安排下去。”
长公主这病其实发得有些蹊跷,便是路上照顾得好,到地方了面色还是微微有些苍白,但长公主是要强的人,很少在众人面前展露出病态。
妙法寺僧人要去准备祈福的事宜,长公主便朝王夫人招手,“沛儿,你跟我来。”
沛,是王夫人本名。
王夫人手捻佛珠,垂眸应是,和小翠一起跟在长公主身后。
妙法寺其实是皇家寺庙,建在莫言山上,除去诵经礼佛,此处风景亦也秀美,早些年雍皇得空还会过来这边游玩散心。
京城内很多达官显贵也有些爱来妙法寺附庸风雅,这寺内还有一棵请愿树在京中十分有名,据说是有求必应,这一行跟着长公主来妙法寺的夫人小姐也有几个是奔着这请愿树来的,长公主叫走王夫人去说话,这边自然也能随意走动。
不过场中还有个身份地位高些的,便是相府千金左如仪。
左如仪的辇车停在大殿口,极透的白纱垂下,只影影绰绰照出个身影来。有关左如仪的长相,坊间流传很多,有人说她年幼时粉面红唇,气质尊贵,后来越长越艳丽妖娆,加上涂脂抹粉,锦绣华衣,那便是个妖怪般金贵的小姐。
但左如仪脾性不好,伺候她的丫鬟有时受不了她的冷眼叱骂,私底下换过几轮。可她受相府文化熏陶,便是脾性怪些,却是有些见识跟才学,也不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这种娇纵的脾气,也只当是相府千金万金溺爱出来的。
但其实,也有人羡慕她生来就含着金汤匙。
眼下长公主离开,其他太太小姐都等着她动作。可能是察觉到太太小姐频频望来的目光,辇车内的人自白纱中伸出手来挥了挥,伙夫便抬着轿子走了。
她一走,在场的都松口气,便是蒲夫人魏夫人这样在太太小姐中颇有声望的人物,也不太愿意跟这位相府千金打交道。
不过说起左如仪,大家难免觉得奇怪,蒲夫人说:“以前长公主也来过妙法寺祈福,这位小姐不是从来不跟的吗?怎么这次倒是跟着了?”
有个很早就陪长公主来过妙法寺的太太立马说道:“我记得有次左小姐也跟着一起来了,但寺里有位师父说她杀心过重,她便再没来过,如今兴许是为了相府。”
相府最近大概是流年不利,除南湘楼与工部水利司这两起案子,最近朝中莫名多了些弹劾相府的匿名折子,加上北部微有异动,朝堂之中隐隐有些硝烟的味道。
魏夫人也猜,“说不准还真是相爷要他这个孙女来给相府求平安,近来圣上也染了病,疑心颇重啊。”
只是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怕要说到某些不能说的事,在场又不是极为信任的,大家都不约而同住了嘴。
随后太太们带着跟来的小姐去看那请愿树,一行人请了师父引路,三三两两往后山走。
那能请愿的是一株自妙法寺建成以来便存在的千年古树,太太小姐刚过来就看见后山处的山泉和山泉旁几乎遮天蔽日的古柏。古柏树上挂着的红绸垂落,树前有两个人影,旁边就是左如仪的辇车。
太太立即停住脚步。
谁也没想到左小姐移轿后竟到这里来了。
左如仪确实长得有几分媚气,眼底用朱砂点了红花,衣服是朱红配深蓝,还让京中最好的绣娘用金丝银线绣了暗纹。她在请愿树前挂了条请愿的红牌,难道真是给相府祈些什么来着?
太太们猜测着,却没有人上前询问。
左如仪身边跟了个最近才换的丫鬟锦绣,锦绣同样唇红齿白很有几分姿色,“小姐请什么愿呢?”
她看着那被挂上去的红牌,似乎不觉得请愿能成一般,“相府要什么没有什么?只随便写着玩罢了。”
挂完祈愿牌,左如仪也没和不远处的太太们客套,直接回了辇车。
再然后,便是寺内僧人引众人宿下。
左如仪的辇车跟着僧人到下榻的地方,半路还看见寺庙中养了一只白鹤,她只是倚着看了眼,那位引路的僧人便同她道:“那是我们主持养的。”
她就说:“送到我院子来。”
僧人顿时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是。
左如仪下榻在寺中最好的西厢房,那的院子里还有一处池塘,她刚住下,僧人果真将那只鹤给带到她的院中,想来主持还是忍痛割爱了。
白鹤也不抗拒,仰着头颅,在池塘边踱步,左如仪就懒懒地坐在廊道上看鹤。
她们这一行要在妙法寺住上几日,因此随行的行李有不少,跟来的丫鬟仆妇正忙着帮左小姐将房中的东西打点好,连睡觉的榻都要换上左小姐从相府中带出来的蚕丝被褥。
箱子里还有左小姐带来的珠钗首饰,锦绣帮忙整理,忽然看见箱子里有只泛黄了的纸鹤,“咦”一声。
她这一声,引了左如仪的注意,“看见了什么?”
锦绣就把那纸鹤捧着送到左如仪面前,“小姐,像不像寺庙里的这只?”
左如仪看见那只纸鹤,用手指捻了起来,“竟是这个。”她早就忘了这个东西。
锦绣是新进府的,相府内好心的妈妈提点过让她不要在左小姐面前多嘴,之前请愿的事随口一问倒也没什么,可这纸鹤一看就是有故事,她便不敢问了,转头继续去房内收拾。
左如仪确实是把这东西忘了,毕竟当年也是偷看别人折的,自己跟着学来,折完便丢到一旁。
那姑娘真是命好啊。
便是此刻想到谢菱,左如仪仍这么觉得。
她有宠爱她的父母兄长,那年在生辰宴上初见,便觉得她像自由自在的鹤。明明自己坐在高位上,光芒耀眼,可她却始终不如那姑娘一丝一毫。
但是还好。
左如仪看着池边的白鹤说:“还好你死了。”
也还好,后来遇到的那个很像她的人,也死了。
她忽而呵呵笑起来,笑得房中正在打扫的众人突然一阵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