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起巫山》赵七儿

1、第一章 京城

　　“凰儿在京城。”

　　素白的绢布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墨色的笔触顺着织纹微微洇出，仿佛连心也要浸透。

　　这是小鹰传来的周煦的飞书，文岚看了，虽然已经时隔多年，虽然只是无关紧要的五个字，心却依然毫无悬念的猛揪起来。

　　凰儿在京城，那么……她……呢？那个巧笑嫣然，夜夜让他梦回的女子，她……也在京城么？

　　小鹰看着面前的男子展开绢布，只一眼，便脸白如纸，禁不住撇撇嘴，刚要讽刺他几句，却突然想起来对方可是名震天下的文二少。顿时心中一抖，到了嘴边的话，便不敢说了。

　　谁不知道江南二少，周大少虽然手段了得，已经基本步入半仙境界，但人却温柔和煦，是个老好人，经不住几句好话；真正狠辣可怕的，绝对是面前这个文气十足的弱质青年。日后还要在他手下混饭吃的，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卖弄口舌。

　　文岚此时已看完了白绢，将细软的织物团在手掌中，紧紧的攥住，捏到指尖发白，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刺的微微发痛。面色却已在这轻微的刺痛中恢复如常，看似不经意的对小鹰说：“哦，回去跟师兄说，我知道了。”

　　装，叫你再装。小鹰看着面前人狠装不在意的脸，一口气憋到内伤，却又什么都不敢问。终于忍不住，还是敲了个边鼓。

　　“若是周少爷问起二少接下来的行程，小鹰该如何……”

　　一句话还未说完，对方的目光便已经扫来，后半句没说完的话顿时被这森冷很利的目光“啪嗒”冻结在小鹰嘴边，同时让他浑身打了个寒战。

　　二少爷，您就算不说，也不要吓我嘛……小鹰缩回要说的话，暗自腹诽。对方却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目光渐渐柔和，柔和到让小鹰抖完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么……马上动身去京城。”

　　文岚似是很满意小鹰的表现，好像发泄够了一般，终于说了这个小鹰已经预料到的答案。他的目光似乎越过身前的小鹰，望向很远的地方（小鹰继续腹诽：二少，你在这里是看不到京城的，更加看不到……那个人……），他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仿佛看着的，是当年那个总在他身前晃来晃去的小丫头。

　　那个用娇俏甜美的声音，软软的喊他“师兄~”的小丫头。

　　那个他以为不在意，却始终魂牵梦绕的小丫头。

　　那个一句话不说，就放火烧光了师傅的九珍阁，他却替她一力承担的小丫头。

　　那个狠心从此消失，再也不见踪影的小丫头。

　　……

　　她……好吗？

　　如果只是看到凰儿，师兄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召唤小鹰传飞书给他；师兄没有说，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也在京城。

　　这么多年的寻找，都毫无她的踪迹，她就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此时此刻，却突然得到的消息，让他有一种她近在咫尺的期待，宝贵的连呼吸都觉得奢侈。

　　手中的素绢纵横织过，像是他的心——横也是丝，竖也是丝。

　　那么，就马上去京城吧。

　　反正，文岚，你终究是逃不掉的。

　　……

　　京城到江南，来去不过上千里，小鹰用飞的，也不过几盏茶功夫就回去了。此时的北方已是初冬，空气中的干冷扑面而来，却不知怎的，让小鹰觉得也算有几分暖意。

　　嗯，比呆在二少爷旁边，确实有许多分暖意。

　　他在京城上空盘旋了一周，顺便晒一下北方的冬日暖阳，便落在苏诺巷口的颜宅。几乎弃用的后半段庭院里，周煦正被三只狐狸精围着，陷入温柔乡中，自己却不自知。

　　他接过十三娘递来的茶，啜了一口便放在旁边石凳上，人又站了起来，朝天空望去，显然已经等的十分焦躁。

　　小鹰可不敢让这位大少爷继续焦躁下去，忙收了翅降下去，立在院中，却是个褐衣正太脸的少年。

　　“周少爷。”

　　周煦一看小鹰的神情，就乐了。

　　“文二要来了？”

　　“周少爷料事如神。”小鹰在旁边狂拍大少爷马屁。

　　周煦对马屁全盘笑纳，得意的大乐。

　　“那个家伙，小辫子有多长爷还能不清楚？这不，别人一句花狐狸，就能在江南窝三年，怎么叫都不肯到京城来。还不是我一句话他就来了？”

　　“就是，什么花狐狸草狐狸，我就不信能比上京城的狐狸。”

　　十九娘也在旁边帮腔，十三娘悄悄瞪了她一眼，小声提点道：“话不能乱讲的，若是说花狐狸，那可只有黑风大王家的花小四，你仔细你的皮。”

　　她的声音虽小，周煦却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往事仿佛潮水一般，瞬间涌上他心头。

　　黑风怪……么？

　　果然事隔多年，还是逃不过他的关系。

　　他表面上却装着不动声色，继续笑得十分得意。小鹰是个不知内情的，也没听到这些，还沉浸在他文二少冰冷的目光里不能自拔。所以心底异常冷静，他等周煦乐的差不多了，谨慎的寻找着措辞，悄悄的提醒。

　　“周少爷，若是文二少来了京城，却发现凰儿不在，那怎么办？”

　　“不在？”周煦的笑脸瞬间板下来，一脸的一本正经，“第一，凰儿有腿有脚，她原来在京城，现在不在；或者今天在京城，明天不在，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二，他找不到人，可不代表凰儿不在，那是他找人水平不行。你说是不是？”

　　小鹰逻辑不好，几句话就被周煦绕晕了。周煦满意的看着已经被绕晕了的小鹰跟着他话的节奏盲目点头，心下却暗自盘算。

　　文岚来了之后，要怎么稳住他，再让他帮忙自己搞定那些活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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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凰儿凰儿！”娇媚少女的叫声欢快清灵，即时是已经寒风骤起的北方京城，也引来路人脚步一缓，想要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近几朝上百年都是太平盛世，东南西北多方来朝，民风本就大气开放仿若盛唐。没有什么女孩要闺中的避讳，所以虽然看到只是两个少女，一个少年出现在路上，却也不以为异。

　　身量最高的，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女子，长相极美，更是举手投足都带着媚态，一双柳眉之下，两泓柔波流转之处，凡是这一条街看到的精壮男子，都顿时觉得腹下一紧。忙避过眼神不敢看她。

　　被唤作“凰儿”的，则是个年纪若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虽然尚未长成，却已见气度不凡。他的头微微昂起，一双凤目流光四溢。看周围的人都是冷冷傲傲的神色，惟独听了那一声唤，眼神便骤然温柔起来。看向旁边的女子。

　　旁边的女子走在三个人的最中间，年纪十七八岁，容貌也是上等，但被身边高个女子相比，却也并不显得如何美。却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一种随意慵懒的气质，正好想冬日温暖的阳光。

　　她正笑着指着前面的店铺招牌道：“凰儿，你看，那边那个店的招牌！”

　　顺着她手指指过的方向，正是一家大店，沿街最好的地方，起了三层楼阁，雕梁画栋看起来十分阔绰。一楼的正面，高高悬着乌木烫金的大匾，上书三个大字“玉乌阁”。想要借这名字带出几分阳春白雪的王孙贵气。

　　凰儿只看了一眼，便领悟了女子笑在何处。店家在匾前，正挂着阔大的店招旗，随着初冬的凛风猎猎而起。却遮挡了半边匾牌，半遮半掩之间，那匾牌看上去，便好似三个大字——

　　“圡鸟阁啊——呵呵。”身边高个子的美女已经脱口而出了，“这样挂着，还有人想住这店吗？嘻嘻——”

　　在她柔媚娇软的笑声中，几个刚要牵马往“圡鸟阁”走的人，便顿时挪不动脚步，心下盘算，决不能住这家店，被路过的美人笑话了。

　　站在门口出来迎客的店主听到这句，脸都气绿了。正要发作，却见中间那个女子手朝他一指，向身边两个人道

　　“秀秀，凰儿，我们去住。”

　　“啊？”秀秀美女一愣，却见中间的女子笑得格外明媚。

　　“我们带着土鸟，当然要住土鸟阁了。” 说完她特别意味深长的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看着对方傲气的笑脸由白变紫，又由紫变红，一双凤目也几乎圆瞪。

　　“楚！未！夜！”已经气炸的少年攥紧双拳，朝着少女咆哮，再也无半点高傲如冰的风度。少女却转过头，不看他，朝着“圡鸟阁”跑去，在身后甩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圡鸟！来啊来啊，一起来桩圡鸟阁’！……”

　　明媚的身姿笑容，不经意间晃花了街角树影下男子的眼，也撞痛了他已历久冰封的心。文岚静静的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连他周身的气流，都凝结。

　　仿佛不愿破坏这样的情景，他并未上前，也未出声。

　　一晃七年，她的身影突然那样的消失，又突然以这样的方式撞入他的眼帘。

　　楚未夜，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