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次雨季计算》纳椋

2、误差修正

　　初冬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第四节体育课，天空却突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坠落到教学楼屋顶。

　　放学铃响时，窗外已是滂沱一片。雨水顺着排水管哗哗流淌，在水泥地上溅起无数透明的小皇冠。周小棠站在教学楼屋檐下，望着被雨水模糊的自行车棚轮廓发呆。她没有带伞，校服外套也忘在了教室，单薄的衬衫被潮湿的空气浸得微微发凉。
　　"要一起吗？"

　　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些许迟疑。程远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撑着一把老旧的深蓝色格子伞，伞骨处有道明显的折痕，像是曾经被粗暴地折叠过。他的校服领口微微泛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像是刚洗过的衬衫在阳光下晒过的味道。

　　周小棠的喉咙突然发紧。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钻进伞下。伞面的内衬是浅蓝色的，有几处脱线的地方露出细小的网格，像被虫蛀过的树叶。伞下的空间逼仄得令人心慌，两人的书包时不时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沉默地走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因为伞的局限而不得不靠近。周小棠能清晰地听见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能数清程远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他的眼镜因为温差蒙上了一层薄雾，却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你的作文，"程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上周那篇《旧书店》，写得很好。"

　　周小棠惊讶地抬头，一滴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恰好坠在她的鼻梁上。她没想到程远会记得自己的文字，更没想到他声音里那种克制的欣赏如此动人。

　　"我特别喜欢结尾那句，"程远继续说道，目光依然望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有些故事注定要留在扉页的批注里，就像有些人永远只能站在对街相望'。"

　　周小棠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那是她偷偷写给他的句子，藏在八百字作文的最末尾，像埋在雪地里的一粒种子，从未指望会被谁发现。

　　车棚近在咫尺，两人的脚步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雨水在伞沿形成一道透明水帘，将他们与外界暂时隔开。在这个潮湿的小世界里，周小棠第一次注意到程远右眉上方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断开的琴弦。

　　"明天..."程远递过伞时欲言又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嗯？"周小棠接过伞柄，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明天会放晴。"他最终只是这样说，转身走进雨幕中的身影单薄得像铅笔素描的线条。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发梢，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将书包抱在胸前，低着头快步走远。

　　周小棠站在原地，握着尚带余温的伞柄。远处传来模糊的放学铃声，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回声。她突然明白，有些心动就像雨后的虹，明明知道触碰不到，却依然让人仰头凝视直到脖颈发酸。

　　回到家里，周小棠发现伞柄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Y"，字母周围布满细密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轻轻抚过那个刻痕，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伞晾在阳台上。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将伞面上的水珠染成金色。

　　那晚的日记写得格外长。周小棠详细记录了每一个细节：程远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喉结，他眼镜上雾气形成的图案，以及那句被雨水浸泡过的"明天会放晴"。写完后，她翻出作文本，在《旧书店》的空白处补上一行小字："而有些人，注定要共撑一把漏雨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