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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谈诗词胜仙话循环 教剑法道浅论武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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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李高扬与章道浅看望老张头,见他命不久矣,不由得慨叹人生无常。
且说回去的路上,经此一番生离死别,李高扬居然兴致颇高。他问章道浅:“先生难道不好奇这匣子里是什么?”章道浅笑道:“我倒是想问,怕你不说,我自讨没趣。”李高扬哈哈大笑,说:“先生猜对了,我的确不说,这里面是我很珍藏的东西。”章道浅无奈一笑,说:“你既这么说,我问你,你怎么不好奇婚礼那天的事。”
李高扬问:“我倒是想问,先生肯告诉我吗?”
章道浅说:“我不似你这样的孩子。这事很简单,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也听到了,我曾给林宰相做幕僚,知道他许多事,来到这里,名为隐居,实为避祸。天殊势力根深蒂固,背后是朝廷里的一位要人,虹桥县此地,远离中央,但势力盘错,很有可图,是故……”
“原来如此。”李高扬打断他,“这人定不知道先生的武艺如此高强,否则不会只派那两名虾兵蟹将。”章道浅笑笑,并不说话。李高扬又问:“我还有一事想问。”
章道浅说:“但说无妨。”
李高扬转转眼珠子,问:“先生可曾见过宁云鹤?”
章道浅只道:“未曾见过。”
李高扬长长哦了一声,又问:“他之功法,先生怎么看?”
章道浅笑道:“江湖中谁人不知?如今武道式微,但少侠宁云鹤,有先辈遗风,年纪轻轻便出尽风头,谁不佩服?”李高扬问:“与先生孰胜?”章道浅摇头,道:“未曾试过,不敢妄言。”
转眼间,两人又回了章家,又是周胜仙开门。
一见周胜仙,章道浅两眉一皱,无奈地说:“在外头没能吃上饭。”周胜仙瞥了眼李高扬,道:“这个小子不就是来帮忙做饭的?你叫他做吧。”
章道浅拍拍李高扬的肩膀,道:“让你学诗文并非虚谈,这是你的周老师。”他又笑着看向周胜仙,道:“胜仙,你不妨同他一起去厨房,是监工,也是学习,看这小子是怎么做饭的。他也算是你的李老师了。”周胜仙闻言,大怒,作势要打章道浅,吓得他连忙逃走,周胜仙却没有去追。
她双手抱胸,无奈道:“跟我走吧。”
李高扬亦步亦趋跟上,又因他有意讨好她,故而开口:“咱们今天中午……”
“嘘。”周胜仙大声嘘了一声,李高扬只好闭嘴。
没多久便到了章家厨房。李高扬将匣子小心放在椅子上。周胜仙瞥了眼,不管他,自己坐在摇椅上,无聊地看李高扬剥皮切菜,看他坐在小板凳上去拉风箱,闻到一阵阵烟火气。她有时也懒懒躺着望向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无颜色,于是她问:“虹桥县的天一直这样吗?”李高扬刚被呛了几口,咳嗽完了才回答她:“过几天,春深了,天就亮了。”
周胜仙又不说话了。李高扬试着跟她找话题:“周师父……”
“闭嘴,”周胜仙坐起来,说,“难听。不许喊我师父,也不许叫老师。就……就喊我,算了,以后不许喊我。”
“好,好,”李高扬无奈道,“怎么是您做饭,不该是新过门的媳妇做饭?她,她是叫新词吗?”
周胜仙说:“她?她啊,怕她闹腾呗。我是个天生的管事婆,看不得底下乱糟糟。”
李高扬笑笑,道:“您是章府的大管家呢,我要跟您多学着点。”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不觉,李高扬炒好了一碟土豆丝,煮了一些粥,正犹疑是自己来回端几次,还是问周胜仙能否搭把手,却见她自觉地把凉好的两碗粥端起来,又努努嘴说:“端着那菜,再拿上你那匣子,跟我一块去吃饭吧。”
吃饭的地方,其实是正堂深处的一小块天地,因有两块小窗户,所以还能透进微微天光。章先生正坐在那读书,见他二人来了,将书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主动接粥。周胜仙道:“你天天大爷一样,还等着我伺候你,五谷不勤的家伙。”章道浅赔笑道:“错了,错了,往后你做饭,我在旁边给你洗菜切菜。”
周胜仙笑道:“现在不必了,来了个现成的帮工。小子,你不是要认他当师父吗?我们也不求金银,只要你把一日三餐都做了。”孰料章道浅正色道:“他不过是个学生,若是一天三顿都来,岂不天天把时间都荒废在这儿了,不可不可。”
李高扬却说:“师父考虑的是,但我本就是游手好闲的东西,先生家风如此,我呆在这里如沐春风,能学不少东西。只求先生天天能管我饭吃,我就别无所求了。”
章道浅这才随周胜仙笑道:“难为你有如此之心。”
三人坐下动筷子,周胜仙说:“尝着好味了。”
但她已吃过了饭,是故夹了几口后,伸了个懒腰,先行离去了。李章二人又吃了半盘菜,新词走过来,看见这素菜,来了兴致,于是也坐下夹了几筷子。
她两眼眯起来,连连点头,边吃边说:“好吃,比胜仙做的好吃。”
“哪里哪里,”这是李高扬第一次同新词说话,他情不自禁地说了更多的话,“这道菜啊,需要极细致的刀工,如果土豆切得不好,这道土豆丝,就成了另一道菜。还有,我做这菜,一定要放花椒、红辣椒和大蒜,这三样缺了哪一样都不行。红辣椒一定要干燥,提前还要把它剥开,叫里面的籽散在土豆丝里。”
新词听罢,筷子停了,怔怔嗯了两声,又吃了两口。李高扬问:“你不尝尝粥吗?我给你盛一碗去。”新词看了一眼章道浅,却发现章道浅对着她发笑,而李高扬已转身走了。
正在她艰难咽下最后一口粥时,周胜仙又走了进来,对李高扬和新词说:“既然章道浅叫我教你们,那不如从现在开始。”章道浅嘟囔:“胜仙什么时候听我的话了?”新词问:“怎么有我的事,我才刚吃完饭呢。”
周胜仙疑惑地问:“刚刚咱俩不是一起吃过了吗?哦?你又贪吃了?”
新词不说话了。李高扬听这课居然是他和新词一起上,不由得开心,拿起匣子就去了。却不料,随周胜仙去了书房后,新词突然奇怪:“怎么我也要上课?”
周胜仙将她按在座位上,道:“虹桥县无聊,你就当体谅老师父了。章道浅还能出去,我在家做什么?他将来要收一堆学生,我在家做什么?还好有你们两个学生陪老师解闷。”
新词撇撇嘴,却住了嘴,看得李高扬一阵发笑。周胜仙对着新词说:“我从前没仔细了解过,这样,先试试你们的字,两个人各写自己的名字在这纸上。”
于是两名学生站起来,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李高扬离新词离了有两步,却心满意得。他和新词同时写完,周胜仙先拿起他的纸,惊异道:“写得还不错呢。”李高扬不好意思地说:“会写名字而已。”周胜仙又拿起新词的,点点头:“看来你不必练字了。”
李高扬偏过头,费力地想看新词的字,发现那“词”字的笔画好像很多。周胜仙发现了他的探头探脑,笑了,把那张纸摆到他面前,道:“你也看看,学学这小楷。”细细一看,李高扬才发现,她写的名字是“新茈”。原来她不叫“新词”,而叫“新茈”。
他第一次认识“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李高扬存了这个念想,悄悄扯扯新茈的袖子。新茈大声问:“怎么了?”李高扬刚想开口,那边周胜仙四处翻找,终于拿了一本书,她说:“你二人年岁不小,见识不浅,故不能照启蒙儿童的路子。而按那些酸儒说的大道理,不止你们听了打瞌睡,我也觉得枯燥。既我们不求功名,自娱而已,便说些有趣的。前些年诗坛有人作《江湖行》刻于平山,我给你们念念。你二人须得认真听,要提出见解的。”
此话落罢,她捧着书,读道:
“昨日春衫薄,策马踏云垛。迷花失故道,跌入神仙泊。
陵柏垂暖色,涧石咽寒魄。忽见槐影深,山翁唤客坐。
忺然抛尘俗,沽酒相谈说。惊闻胡骑来,骄横索金帛。
少年怒拍案,剑光破天幕。歃血盟霜刃,义士千金诺。
誓挽天河浪,涤尽胡尘恶。折戟沙如雪,赤血溅铜符。
铁窗锈月钩,故园改星宿。流萤蚀残诏,寒蛩啮更漏。
喜见佳人来,不辞棹船走。家书扔闹江,颠簸逞大舟。
故友化鹤去,空留参商讴。独酹旧营垒,磷火燃白昼。
救行不知数,仍有命丧里。民声哀哉道,友人远相离。
道行阻又长,寂寂隐南郭。麦芒刺空袍,笛声割稻腰。
忽见少年郎,佩我旧时刀。笑问可识君?曾勒燕然高。
踉跄启地窖,取酒封螭钮。少年横刀笑,寒芒破帷幄。
秋山埋侠骨,寒江吞剑锷。当年凌云志,锈作渔樵谣。
回首山河邈,秋叶满空壑。秋风不解意,游人乐漂泊。”
听罢此诗,新茈细细思忖,有些没听清的句子,请周胜仙又读了一遍,半晌后,才道:“这诗作得自然比我要好许多,但不知怎的,却似讲故事,不像是诗。”周胜仙闻言笑了,道:“这本就是江湖中人所写,不是什么正经文人。意表叙事,不必拘泥于格律。”新茈点点头,却说:“除此之外,别的说不出了。叫李高扬说吧。”
李高扬道:“我也不懂什么诗啊文啊的,只是觉得这诗文啰嗦,一句话能说得清的,却非要分成几句。不如从前听的那些花月诗简洁。而且,这最后的句子‘秋风不解意,游人乐漂泊’,读得奇怪。”
周胜仙点头,道:“这是三流的诗句,你们不要去学。咱们学诗,还是要把经典的先学完。但我也会常常找些这样的诗,毕竟,你们若是日日读好诗,虽口齿留香,却难免厌烦,品不出好诗的好来。只有好的坏的交杂,才能愈发体会出好诗之妙。”
新茈又问:“所以这诗讲了什么呢?”
周胜仙道:“是个俗套的故事。恶人当道,一少年侠客,自以为能为天下谋太平,跟着他的老大,一路行侠仗义,渴求创出一番天地,含恨入狱也不改其意。孰料老大身死,那侠客踽踽独行,成就了事业,又被人推了下台,最终隐居山林,反被新的少年侠客当作旧势力杀了。这故事教会了你什么,新茈?”
新茈想了想,说:“教会我……不知道。但我猜,那少年当政后,一定也做了坏事,不是平白无故被人赶下台,又被人杀的。”周胜仙点头,道:“自古王朝兴衰皆是如此,既是人来当政,便不能避免人治滑坡。此为定数。”李高扬突然插嘴:“难道不可改吗?”周胜仙道:“也许可以,定法度,凭准绳,将人锁在笼子里。此话先按下不提,日后再教你们。且抛了这些,专心听我讲诗吧。”
接着,她又讲了两首文坛大家的诗作,说得深入浅出,很有趣味。李高扬本觉得她虽长得漂亮,言行举止却像乡野村婆子,今日大有改观——她这人居然也能文雅起来。时间很快,周胜仙讲得口干舌燥,于是不讲了,叫李高扬和新茈自己去玩,还不忘提醒李高扬把晚饭做了。
她先走一步,书房里留下李高扬和新茈二人。他鼓起勇气问新茈,这茈是什么意思,她却摇摇头,快乐地说:“我不告诉你。你哪天猜对了,我才对你说。”他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不觉得气馁,反而开心新茈用这样随和亲切的态度同他说话。
两人结伴出门,李高扬还记得武功的事,于是问新茈:“章先生现在当是在哪?”
新茈却木木地摇头,说:“不知道,大概在屋里歇着,或在后院溜达也有可能。”李高扬问:“我若冒昧去屋里找先生,他可会生气?”新茈本要摇头,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若要找他,不妨先在此地等我,我去寻他过来。”
李高扬等了一会,方见章先生懒懒地过来。
他忙作了个揖,章道浅摆摆手,示意不用这些虚礼。李高扬试探性开口:“先生今日可是累了?”章道浅站直了身,笑道:“是不是想让我教你武艺?”李高扬忙点头。章道浅说了声随我来吧,便向前走,走着走着蓦然回头,瞧他亦步亦趋的模样,哑然失笑,“你手里还捧着匣子?”
李高扬憨厚笑笑,道:“怕忘了,不知放在哪里好。”章道浅问:“是还没找到托付之人?”李高扬点头。
章道浅故说:“我既算你师父,不如托付给我。”李高扬摇摇头,笑着推脱:“先生是卧龙,不能久居于此,但我却是小小乌龟,只愿在虹桥县呆一辈子。”章道浅也随他摇头,道:“此言非也,我已定下决心,余生尽在虹桥县度过——当然,偶尔出去的不算。倒是你,小小年纪,不应当是闯荡的年岁吗,怎么要蜗居在此。”李高扬沉吟不语,却将匣子捧给道浅,道浅未伸手,反而问他:“定下决心了?”
李高扬笑道:“先把这匣子给先生了,未来我找到更合适的人,兴许会拿回来。”章道浅笑着骂了他几句,两人一路到了后院。李高扬突然想起来那两名刺客,于是问:“之前两个虾兵蟹将,不知可处置了?”
章道浅点头。
他立定在原地,扫视一眼,快走几步,折下根树枝,道:“就以此为剑吧。我试一试你。等会我舞一套剑法,你可看仔细了。”李高扬忙不迭点头,紧盯着章道浅。
只见章道浅飞舞起来,那树枝带有无穷剑意,看得李高扬心头发紧。他能看出,这是一套极为精深绝妙的剑法,可比肩宁云鹤的功夫。
他本就天性聪颖,又地位低下,看人眼色行事,自幼养成了观察入微这一特长,何况你道这李高扬怎会那多么活计?偷学来的吧!今日章道浅章先生大大方方让他学,故与以往相比,学得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章道浅舞毕,鼻尖冒汗,他顾不得大喘气,将树枝递给李高扬,道:“你来一遍。”
李高扬接过树枝,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大好时机,是故打起精神。
刚刚章道浅舞剑的画面还在眼前,他趁机巩固,手脚并用,在空中扭动起来。其中许多动作他忘记了,但通过前后姿势,居然能自己下意识编上,章道浅不觉正色起来。
待李高扬舞完,他点点头。等李高扬呼吸平稳了,他扶他到石头上坐,微笑道:“先前没看错你,与宁云鹤一战,就知道你不是俗物。之前可习过武吗?”
李高扬红着脸,说:“不算习武,偷师罢了。”章道浅了然,旋即又说:“此套剑法无名,我平时叫他石头。你与宁云鹤斗过,也知道他出手飘逸如云,这套剑法却是不动如山。”李高扬道:“先生真是集百家之长,先前后院一战,先生若行云流水,也是飘逸非凡。”
章道浅道:“你这,唉,你就会说这些奉承话。那类剑法我也会,但今日教你,你须知道,习武一定要打好根基,从石头学起,至于云鹤,那是后来的事了。你根基不错,但也要苦练基本功。你日日在这做饭也好,但得了空就要到后院练习。刚刚你已记下大体动作,这是第一步。须知门派弟子有许多,众人皆习一套功法,待师父视察,个个都能舞出名堂来,那为何成名者不过两两?那是因为武艺此时,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许多动作看似相同,在比武时却千差万别。现在的武学大师,要么是摸爬滚打,自己钻研出了武斗之道;要么出身名门,天资聪颖,得了门派大师父的青睐,收为首席弟子,细细指导动作。”
李高扬道:“我知道。如今咱们虽无门无派,但我却成了您这位大师父的首席大弟子,真是三生有幸。”
章道浅又笑谈了几句,细细指导李高扬动作,此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