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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回 知其白革新成一梦 守其黑无悔情永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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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张仲山以为李高扬只是明面投诚,暗意谋反,所以毫不放松对李高扬的控制。但时间长了,张仲山逐渐发现前会长真的全无抵抗意志,如废人一般。
……也许,李叔叔真的无心政治、失望透顶了,否则以他的武功若想冲破他的打压,恐怕易如反掌。
“你说是吗?小五。”张仲山看向刚疗好伤的杜苍梧。
他就坐在他身旁,形容憔悴却慈眉善目,久在牢里,不知不觉蓄起了胡须,显得更加清瘦。张仲山蹭蹭他的下巴,杜苍梧左手握住了他乱动的手,右手提起笔,工整地写下:“放过他吧,他也是个可怜人。”
张仲山整个人倒在杜苍梧的怀里,他俯视着杜苍梧柔和的脸,想起他们曾经打闹的时光,不由得微笑,说:“嗯,你真好,小五,从前我错了,我有时会骂你,打你……”杜苍梧摇摇头,垂下目光,凝视着张仲山,摇了摇头。
他许久不见阳光,皮肤惨白,张仲山伸出手指戳他的脸,却不敢用力,怕将那层皮戳破。但这张脸还挨过巴掌,还满是血污。张仲山痛苦地说:“但他那么对你……”
杜苍梧见张仲山眼里充斥着怨怼之情,着了急,快速动笔:“不要,他只是太伤心了。”写完后,他赶忙举给张仲山看。
“别急,别急,小五,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总而言之,张仲山打算好好照顾这位童年的兄长,所以撤出了守卫,只留小欢子和陈鹤照顾他。小欢子他不敢使唤,只能偶尔听听陈鹤的报告——
李高扬从不见外人,只坚持给乔则新写信。
李高扬的信经由陈鹤传达,张仲山都看过。没什么好玩的,也没有什么密语,全篇都是有关周胜仙的那套理论。
乔则新的回信,他自然也看了,这人竟认认真真和李高扬探讨那些蠢问题。自从她给自己取新名字后,好像就变傻了。
……那两个蠢货每天到底都在想什么?
张仲山边读着信边问陈鹤:“他每天都干什么?”
陈鹤仔细回想,道:“挺闲的,在屋里写写字,偶尔出来透透风。”
这话不似对会长说的,倒像是与朋友交谈,毫无恭敬可言。
张仲山抬起头,仔细研究眼前的陈鹤。他看起来才十六七岁,个子不高,脸圆圆的,不说话时还总爱噘着嘴,几乎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啊……
但张仲山还是对他说:“让小欢子教教你规矩吧。”
陈鹤从天殊旧宅走出,丈二摸不着头脑。规矩?他为何还要学规矩?看守个罪人还要规矩吗?
嗐,想起这事他就生气!
好不容易入了长弓门,本想大展拳脚,却被赶到圣贤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看护那么一个退休的废人。
这样气冲冲地想着,他回了东郭,将所有不开心都摆在脸上。小欢子察觉他甩脸子,不由得发笑:“你今天吃炮仗了?”陈鹤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
小欢子便也不理会他了。
然而,此地只有他们三人,小欢子不理他,李高扬再不说话,时间久了,陈鹤自己都觉得无聊。但他年轻气盛,不肯认错,只好前去厨房做了饭,再怒气冲冲地将盘子撂在饭桌上,说:“来吃饭了。”
等了许久他都等不来李高扬,便趁机高声说:“喂,我都吃完了。”
李高扬这才慢悠悠地从书房走出来。
小欢子见他来了,便也坐下动筷子,笑着问:“今儿大人又写字了?”
这李高扬穿着一身黑衣,气色却不错,神情也极温和,道:“是。但手抖得厉害,写不成字了。”
陈鹤的想法悠悠飘到了写字上,写字,坏了,李高扬还是他的写字师父呢。
他家境普通,只是略认得几个字,却写得不成章法,后来有长弓门请的先生□□,他也听不懂,索性就这样了。
谁承想来到这里,却新得了个师父呢?
这罪人武功已除,他又别无爱好,只每天无聊得写字。陈鹤本不想关心他,却在一天送茶时,偶然看了一眼,一句夸奖脱口而出:“好漂亮的字!”
李高扬闻言,笑笑,问:“真的吗?”
陈鹤想,这还能有假的?他拿起李高扬的字,仔细观赏。他自己写得不好,却也能分得清好赖,知道这字跟对联上的似的。
“好看,真好看。”
李高扬问:“你可会写字?”
陈鹤说:“先生教过的,但我写不好。”
李高扬又笑笑,拿过陈鹤手里的字,仔细端详了端详,突然问:“你可愿意跟我学写字?不过事先说好,我没当过老师。”
陈鹤自然连声应好。
李高扬事办得烂,讲字却讲得却深入浅出,比学堂里的先生好多了,陈鹤一下子就懂得了字间的奥妙,从此爱上了习字。
在这里实在无事可做,假若李高扬都不愿教他写字了,那怎么办?
何况,他其实……
还遗憾不能得见李高扬的武功。
陈鹤少时就听说过李高扬大战杨花无的英姿!只恨如今少侠被废了武功,当年的雄风也不能得见了。
他一直想央求李高扬在院子里比划呢。
好在好在,他并未与李高扬吵架,现在和好也来得及。于是,陈鹤指着菜说:“今天我菜做得咸了。”李高扬却道:“没吃出来。我这舌头也不行了。”陈鹤又说:“那就好,那就好。”李高扬道:“你可知道,我从前也是个厨子?”
陈鹤将之前生气的事尽数忘了,好奇地问李高扬:“哦?大人还会做饭?”
李高扬笑道:“大人也不是天生是大人,何况,我现在也算不得什么大人。我从前会的可多了,修鞋剃头跳大神等等,哪天无聊了可教给你。”
陈鹤怕他反悔,连忙点头,又问:“大人能否教我武功?哪怕看大人比划比划也好。”
李高扬照常夹着菜,摇摇头,似乎在责怪他不懂事:“张会长不同意的。”
日子久了,和李高扬相处倒也不烦人。他虽少与人交谈,但偶尔说起话来,也是和和气气,不讨人厌。何况,他会得可真多,又能读书,又能干活,难怪让他成了大角色呢。陈鹤觉得自己再活十辈子也比不上他。
他将这话同李高扬说过,李高扬却摇摇头,说:“我不是什么神人。我会这些,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学。其实人的天资哪能差这么多呢?只是环境使然,叫我有了机遇。你可知越女娘娘周胜仙?倘若我没遇见她,现在恐怕早死了,哪有人能知道我。”
陈鹤又好奇地问:“越女娘娘周胜仙?那她可算是天才?”
李高扬先毫不犹豫地点了头,然后又摇头,道:“她大概不愿人这样说她。”
陈鹤道:“那还算是喽?”
李高扬笑道:“按理说,她自小饱读诗书,又有机会学武艺,也是环境造的英才。但我总觉得她是天下第一的天才。”
他又想问问李高扬大同会的内幕,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不料李高扬也不怕他跟张会长告状,丝毫不停地说了许多逸闻。
先是吉昱明副会长的风流之事——说他一生败在了女人身上,又可惜吉晖柔早早离世。
“吉晖柔是谁?”陈鹤打断。
李高扬思索半晌,可能在纠结如何跟他介绍。
“吉晖柔她,她是吉昱明的妹妹,却胜哥哥百倍——我常常想,吉大哥若没有这个妹妹,也许活得比现在要好得多——闲话不提。周胜仙当年想传位给她,奈何她死在大同会成立的前夜。”
陈鹤学着大人模样叹息:“没有这个命。”
李高扬随声附和:“是啊,大同会没有这个命。”
他不想在此多谈,又聊到了廖若笠和刘望北。
这两人也早已泯灭在历史之中,陈鹤从未听说过他二人的名字,闻说了这寂寂无名的两个小人物,也并不追问,不感兴趣。
他兴冲冲地问:“张会长呢?”
李高扬浅笑着说:“张会长?很久之前,张会长做错过一件事,这件事害的越女县从此黯淡无光。”
陈鹤拧眉,问:“什么事?”
李高扬冷笑道:“你可知越女娘娘周胜仙是怎么死的?她被那个叫杜苍梧的杂碎刺了一刀,从此大病不起。这杜苍梧的杂碎又为何要刺杀她?还不是因这张仲山。”
陈鹤后退一步。
他虽好奇这些大人物的过往,却不料能听到如此秘密之事,还牵扯到了张会长……他不由害怕了。
但李高扬却不给他害怕的机会。毕竟这些话藏在他心中许多年,他迫切地想找个人发泄出来:
“那天,他偷听到了我与他爷爷的谈话,这其中涉及到长弓门发家之事,与杜家有关。他便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杜苍梧。杜苍梧这畜生,也不顾我们的恩义,竟一时冲动,就刺杀了……刺杀了……她对他那么好。”
李高扬青筋暴露,一度哽咽,手不住地捶着桌子。
陈鹤被吓坏了,头脑慌张,推说要收拾东西,快速逃走了。
原来这大人真是个大人……
除了偶尔发疯,李高扬还是很好相处。
陈鹤与他二人缩在东郭的这一片天地,抛却了凡尘俗世,日子倒也优哉游哉。
然而平静的日子哪能多得?
第二年的冬天,平凡的一天,夜里下过大雪,此时却已停了。陈鹤走出东郭,照例去向张仲山汇报。
其实随着时间淡化仇恨,他汇报的内容越来越短,张仲山也听得越来越不耐烦。他觉得再过一两年,自己根本不用走进天殊旧宅汇报了。
他不喜欢那里。
大而空旷,怪渗人的。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陈鹤瞪大双眼,看见雪地里涌出一批人,浩浩荡荡,来势不凡。是土匪吗?几个骑着马的先到了他跟前,马鞭几乎要打上他的脸。陈鹤几乎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世界,分明只半个月没出门,怎么换了人间,到处都是逃窜的百姓呢?
连圣贤村都这样,那城里呢?城里怎么样了?
他抓住一个人,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绝望地说:“孟国人又打过来了,到处杀人呢,快跑吧,他们是畜生,不讲理。”
陈鹤又大声问:“城里呢?”
那人赶紧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回应他:“城里?城里早沦陷啦。”
此时的陈鹤莫名有了急智,他灵光一闪,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东郭,大叫:“李大人,李大人,孟国人打过来啦,到处杀人,咱们快跑吧!”
然而他叫了许久还没有人应声,陈鹤一拍脑门,想起李高扬还没起床。好在他已把小欢子喊醒,两人跑去卧室将李高扬摇醒。
李高扬睡眼朦胧地被陈鹤背在身上。
小欢子年纪更大,更为稳重,觉得孟国人不至于随便杀人,于是找了几个路人问清楚,才知道他们只抢人东西,杀长弓门的人而已。
三人松了一口气,陈鹤也将李高扬放下。
李高扬叹气道:“长弓门何至于此?竟被打得这样溃不成军。”
他蜗居在东郭两年,不问世事,不知如今的越女县是何等境况。
他们缓慢地行进,路上碰见许多孟国官兵,但无人在意这三人。李高扬从前观察的本领,用在了观察圣贤村上,他悲哀地发现,无论是长弓门还是越女县,恐怕都要终结了。
他没有继承好周老师的遗志,大多数百姓,其实欢迎孟国人的到来。
李高扬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东西在庄生家里,他也看出陈鹤和小欢子心不在焉,于是微笑地说:“城中既已崩溃,我长弓门大势已去,从前的一切均已作废。你二人也不必顾忌什么张会长,我也成了自由身。若记挂家中父母,自行离去便是。”
这二人对视一眼,陈鹤迟疑地问:“但是大人,您自己……”
李高扬摇头,道:“无碍。我只是武功被废,又不是成了废人,你们使命已成,放心离去吧。”
小欢子提议:“不如送完您这一程?”
李高扬依旧摇头。
两人见他坚持,便也不再推脱,三人分道扬镳。
李高扬又落得一身轻松,回到了形单影只的局面,他依据记忆,缓缓向庄生的家走去,却在门口就看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他礼貌地问:“请问庄生可在家?”
那少女虽皮肤白皙,下巴尖尖,却体态粗壮,健康有力,见了李高扬这落魄的生人也不害怕,冷冷道:“我爹已经死了。”
李高扬惊道:“你是他的闺女,庄季常?”
他没料想当年那刚刚出世的孩童,竟已与自己一般高。这女孩低眉,道:“嗯。你找他什么事?他三年前就离世了。”
李高扬自顾自笑了,好在那女孩低着头并未看见。
他又问:“不知柳大娘可还住在圣贤村?”
女孩又嗯了一声,追问:“你是他的朋友吗?”
李高扬自觉已无留在这里的必要,便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叮嘱她:“最近世道乱了,你一个人要小心。”
他刚叮嘱完旁人,侧路便跑来几个大汉,有一个指着李高扬说:“就是他,我没认错,他是大同会前会长。”
“你就是李高扬?”
李高扬下意识想冲上前,右手运转风的力量,却又猛然记起自己已被张仲山废了武功。
眼看那些人大叫着奔向他来,李高扬闭上眼睛,心道:竟没想到要丧命于此,倒也好,总算能去见周老师了。
“啪!”
却不料,再一睁眼,眼前大汉还不上前。
“你们……”他心里奇怪,却见为首那人脸上多了道红痕。他们大喊:“是谁出的手,快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女孩从大树后走出,纤细的手里拿了跟木条。有一个汉子指着她说:“这不是柳家那个死丫头吗?”庄季常也喊了声:“惊蛰?”
惊蛰笑了笑,脚步快速挪动了,她以木条为剑,以风做力,地上细碎的小雪随风飘舞,众人皆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力,这是来自寒风的凛冽。
那些大汉虽是练家子,却不懂武功,本想上前教训这丫头,却反被她的剑意吓破了胆,扔下几句“什么东西”“真晦气,快走”之类的话,便逃窜了。
李高扬痴痴看着惊蛰。他知道,这样的招数,大概是周老师口中苏大侠、客大侠才能有的。他与她同样使风,眼前的女孩虽初出茅庐,却已胜过了他。
“你怎么来了?”庄季常跑向惊蛰。
惊蛰放下木条,刚刚的气势归于平淡。她虽比庄季常要高大,却微微弯着腰,拉起对面女孩的手,小声说:“姊姊,我担心你,外面好乱啊。”
庄季常说:“嗯,我们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去。”
惊蛰环视四周,说:“哎?刚才那个老叔叔呢?怎么不见了……”
庄季常说:“不见就不见了,你救了他,一句谢都没有。”
李高扬一个人走五步歇两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进城,天也下起了小雪。
他感到有些冷了。
城里比乡下要乱得多,他这样一个乞丐似的人物也差点被殃及。
突然,在从前的万合楼前,李高扬看见一群人,为首的好像是乔二,她旁边的似乎是钱百韬。他冲上去,喊了几声“乔二”却没人答应。李高扬想起乔二改名了,但他从没记住过那名字,只能依稀想起好像有个“新”字。
好在乔二终于听见了远方的嘶喊,她看见李高扬,眼睛瞪了瞪,大步流星迎了过来。
其实二人已两年未见,只有书信相通,再度相见,却无甚隔阂,仿若亲人。
李高扬问:“这是怎么了?”
乔二答道:“兵败了。”
李高扬愤愤地问:“张仲山呢?他在哪?”
背后有人喊乔二,她匆匆地说:“他已死在乱军之中了。我们要走了。”
话罢,她便回去了。李高扬站在原地,问:“去哪?”
乔二回头,道:“走了。长弓门要撤出虹桥县了。”
这一刻,他们中间好像隔了千山万海。
这是乔二吗?她已当上了虹桥县的魁首吗?
远处的乔二被簇拥在人群中,钱百韬微微弯腰,倾听她的指示。这是乔二啊,指挥手下,谈笑之间,有大将之风。她好像察觉到李高扬在看她,如同当年李高扬俯视偷窥者乔二一样,她漫不经心地回扫他,其实内心在嘲笑他。
这是乔二吗?还是他自己。
李高扬不由想起那个遥远的李清,他的形象与乔二重合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美化李清,美化当年的自己。
但其实李清,又是什么好人呢?
他和乔二一样,偷偷摸摸,像阴沟里的老鼠,心怀不轨,只在角落里仰望那些大人物、那些大好人,想抓住一切机会。
原来这才是自己啊。自己从未变过。
李清和李高扬从来都是一个人。
……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封存在那匣子里。
乔则新赶回队伍,听手下惊呼了一声,再次看去,原地已无了李高扬的身影。她意识到了什么,走过去,发现他的血染红了雪地。
这漫天的雪下个不停,乔则新静静蹲下,看着李高扬疲惫的脸。她又仰头直对天空,觉得自己应该安葬李高扬。
于是她做了好一通安排,让大部队先走,自己留了几个人断后。
他们将李高扬的尸体费力地抬上了高山,葬在周胜仙的身旁。乔则新为他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却未写一字。
做完这一切,雪停止了,乔则新对手下说:“你们先下山吧。在章家待一会,等我回去。”
他们走后,背后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胜仙,我来拜你了。”
是收到信的章道浅回来了。
他跪倒在周胜仙墓前,给她磕了头。
章道浅又对着李高扬和吉晖柔的墓叹息。
乔则新问:“先生,李高扬为何会自尽呢?”
章道浅沉默许久,对乔则新说:“高扬生前悟了‘道’。人间所谓‘正义’确是臆想出的。因自然之中,万事万物,皆凡尘而已,人自以为集万物之灵气,其实只比猴子、狗、猪这样的活物,金、银这样的死物多了些名为‘智’的东西罢了。生了‘智’的人,为生存得更和谐,会取火,会农耕,会文字,又有了种族,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智之人,成了国,立了社会契约,故有了法,有了世间的美丑善恶。这些东西静静存在,默默演化,如身边的花鸟鱼虫一般,不能不存在,而存在便存在了。这样的存在在时间的河里流淌,没有任何人能拦住。但没什么是永恒的,如四季,都是不断流转,又循环往复,人的命运也是如此。古人的书上记录了‘龙’、‘凤’、‘麒麟’,今人却都不见,因他们已走向灭亡。未来人也会这样。这是一条不归路,我们拦不住。”
乔则新道:“等等,先生说,如四季是循环往复,却又说‘龙’‘凤’亡了就是亡了。这是什么道理?”
章道浅说:“地中有养料,养料生草,草长被羊吃,羊又被狼吃,狼排出养料,如此生生不息。人不过是万物中一种。”
乔则新点点头。
章道浅继续说:“历史大势浩浩荡荡,我们身处其中,若与‘道’斗,恰似羔羊搏狼,。高扬知道,一切皆徒然,即使短期内卓有成效,也终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改变这必然。”
乔则新反驳:“可多少能救一代人不是吗?”
章道浅摇摇头,道:“那‘道’循环的本义是平衡,他救了一代人,自会害一代人。何况,高扬死前,怕是觉得正义之举都毫无意义。你想,你救了一人,自以为行善,其实此人穷凶极恶,此后又杀百人;或你杀了一恶人,殊不知这恶人若不死,会意外救天下苍生。”
乔则新道:“所以,世间本无正义?正如您先前说的。可,可这样人生……我说不出,只觉得一切好混沌。”
章道浅说:“世间的确本无正义,但人不仅有‘智’,还生了浓厚的‘情’。因这情,本为秩序而生的社会契约走向了更高的层次,历史上才发生了许多可笑却动人的故事,人建立的文明才如此璀璨。我们若如草木一般,确能活上成千上万年,但人既已走到今天的地步,就决不能回头了。即使这一切都会如流星般走向末世,但回望时,大概不会后悔吧。”
乔则新点点头,却并不认同章道浅所说的李高扬死因。
章道浅问她:“虹桥县已来了新县长,就是鲁奇。你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乔则新道:“我们打算暂时离开虹桥县。”
章道浅说:“哦?”
乔则新道:“但我们有可能再回来。”
她抬头一看,发现天上出现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与此同时,那个倒在虹桥县荒原外的少年醒了过来,他揉揉眼,好像看见远方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城镇。宁云鹤踉跄地起来,脑子里翻腾着许多事,但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冲得他忘记了全部。
那灰色的镇子,那村口昂扬的红旗,就是虹桥县吗?
长弓门的朋友们正在那里等他。
他本想快步赶过去,却突然茫茫地望向天空。
难道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吗?空气湿润,晴空万里,浩瀚的天穹上挂着一道彩虹。
虹桥县真的需要他们吗?眼前的虹桥县又是真实的吗?里面的朋友还在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再望向那灰色的城镇,它渐渐显出了颜色,好似海市蜃楼,吸引他一步步走过去。
……但无论如何,宁云鹤还是永不回头地走了进去。
诸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