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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回 李羔羊扩张继遗志 中山狼篡位坏传承 ...

  •   “王将军的旧事,竟还有后人哀之。然而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钱百韬如是慨叹。
      他对面坐着的是大同会委员乔则新。她刚被任命为行政主管,风头正盛,然而却坐得规规矩矩,像被他训话的学生。
      乔则新说:“先生说的是,最难的是初心不改,形势所迫。”
      钱百韬苦笑:“可惜你们李会长不听我的话,入耳不入心哪。”
      正是中午,访客稀少,两人于医馆对坐。刚被任命为乔则新副手的小丛立于她身后,警惕地环视四周。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小丛前去开门,发现是牵着孩子的柳大娘。
      “大娘好。”小丛礼貌地说。
      “哎呦,小丛啊,乔二在里面不?”柳大娘快步进来,一见乔则新就说,“乔二啊,好久没见你了,上回我家那口子和我一块去找你,没找着,大忙人!”
      乔则新站起来,微笑道:“是忙。惊蛰都长这么大了啊。”
      惊蛰害羞地躲在柳大娘身后,乖巧地喊道:“乔二姨姨。”
      柳大娘大手一拍惊蛰,骂道:“死孩子,什么乔二姨姨,这也是你叫的?人家乔二姑娘是当官的……”
      “别,别,我就喜欢别人喊我乔二。好惊蛰,喊我姨姨就行。”乔则新连忙说。
      惊蛰仍躲在柳大娘身后,她轻轻点头,俏丽的脸上露出笑意,眼里充满孺慕得看向高大的乔则新,又喊了声:“姨姨。”
      柳大娘摸着惊蛰的头,说:“最近来了个戏班子,说这丫头嗓子亮堂,身段好,叫我送她去唱戏。我就想问问你啊。”
      乔则新虽不会武功,但久在李高扬、光美等人身边,也算颇有见识,道:“那敢情好,我虽不懂唱戏,却也知道唱念做打。我看惊蛰这身板好,是个唱戏的好材料!”
      柳大娘说:“好!旁人说的我都不放心,但有了你这句话……”
      “咳咳咳,”钱百韬清清嗓子,打断了三人交谈,问,“大娘啊,这是怎么了?”
      “哦,哦……钱大夫,这丫头胳膊——惊蛰,死孩子,快出来,把胳膊伸出来——前两天不知道怎么伤了。肯定是因为跟着庄家那个皮猴子混的!我给随便弄了弄,这两天却烂了似的……”
      乔则新留下了看了会,心疼地摸了摸惊蛰的头,她又听钱百韬骂了粗心的柳大娘,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处理,所以先走了。
      虹桥县虽不大,乔则新却很忙,她总是不让自己闲下来,即使偶尔得闲,她也会去拜访村里的老人或孩子。生活就这样温情又麻木地运转着。
      直到会长李高扬有了更高的追求。
      这年的夏天,他带着乔则新和小欢子秘密前往了郫赛县,要求面见县长。
      昔年,郫赛县繁华异常,越女节何等热闹,而虹桥县却只能在天殊的统治下日渐衰落。几年过去,两县却天差地别。越女县已闻名天下,郫赛县却仍是一个偏远小县。
      故而郫赛县县长接到密信后,便诚惶诚恐,恭迎暴君李高扬到来。
      他也是暴民出身,农民起义夺了政权,但底下结构松散异常,各派各自为政,所以他很佩服越女县大同会、长弓门等组织,对来访的三人毕恭毕敬,事情谈得也很顺利。
      “现在外面安定,咱们地处西北,也没人管咱们,岂不是放手来干的大好时机?”县长如是说。
      李高扬说是。
      县长像遇了亲人,不觉说出了实在话:“咱们都是底层出身的人,就因为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现在咱们自己成了王侯将相,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李高扬看了一眼乔则新,她自觉开口:“咱们先定好制度,规范好人,一遍遍清洗,总能不忘初心的。”
      县长与乔则新攀谈起来,李高扬听得无聊,便扔下了句不用管他,自己站在窗前看风景。
      窗外绿树阴浓,鸟雀欢鸣,它们成群结队,要么倏地待在草丛,要么突然一众奔腾,犹如密密麻麻的蝗虫。
      ……周老师的魂魄会在天上看着他吗?吉昱明说他们的灵魂被困在了虹桥县,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周老师从未离去呢?
      一阵风吹来,李高扬闭上眼,静静感受风的流动,宁云鹤被抓前的话早已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其实他知道周老师最喜欢宁云鹤,宁云鹤也不会背叛周老师,他这个人,虽自视清高,讨厌得很,但周老师的话,总不会传错的。
      既然周老师想将火种传向全省,那他就一定会照做。
      谈话末期,县长想留他们吃饭,被李高扬无情推辞。但离开县长府,李高扬却迟迟不肯离去。他们三人在街上闲逛,小欢子买了一件件特产,嘴里嘟囔着:“这个给小丛,这个给小会……”
      乔则新调笑他:“没有给姑娘的呀?”
      小欢子瘪瘪嘴,摇头道:“不给。咱们这活计,要死要活的,哪天死了可不是耽误人吗?”他说完这话,意识到什么,忙看乔则新的脸色,却见她仍是笑着的。
      乔则新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都过去了。”
      几人逛到了一栋市井的房子前,李高扬停住了脚步,乔则新和小欢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越女县翻云覆雨的李会长,站在这普通人家的门前,又是快走几步,抬起手想敲门,又是后退几步,呆呆抬头看天。
      乔则新和小欢子只好陪他像傻子一样地站在门前,忍受着路人怀疑的目光。他们两人终于忍无可忍,互相使眼色,期望对方能劝一劝李高扬,却没人敢动嘴。
      ——毕竟他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好在,那门蓦然开了,一个银发的奶奶拎着菜篮,惊恐地看着恰在堵门的李高扬。
      李高扬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一句话不说,慌张逃走了,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乔则新和小欢子。奶奶问:“你们,你们……”
      乔则新终于反应过来,道:“我们路过此地,本想讨口水喝。我那位同伴,等得久了,大概肚子难受,现在排泄去了。”
      她气质亲和有力,看着很面善,黎奶奶勉强信了这说辞,想回去取水给他们。乔则新连忙道:“不了奶奶,我那同伴脑子不好使,现在突然跑了,我二人怕他出意外,还是赶快去追他吧。”
      黎奶奶迟疑地点头,看眼前这两个怪人也逃跑了。
      她转过身,锁上门,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刚刚逃走的傻子,好像有些眼熟,似曾相识。

      逃脱之后,三人快马加鞭从郫赛县赶回越女县,却在入口处看见一众民兵立在红旗旁。
      他们一见了李高扬便大行跪拜之礼,李高扬默默受着,在他们的簇拥下回了天殊旧宅。
      乔则新心中疑惑,但看李高扬神情自然,以为这是他派的迎接人马,还心中笑话他架子好大。
      怎料回了天殊旧宅,见大厅里整整齐齐坐着新一批的大同会成员,乔则新顿感不妙。
      兼职民兵训练的张仲山坐在首位,一见李高扬来了便站起来,发难道:
      “李高扬,今日我们在此,是要指出你的问题。你承了越女娘娘周胜仙的位,却在其位不谋其职,专横粗暴,冤杀异己,大兴土木,对外战争,民不聊生,大背越女娘娘之誓。我大同会之人在此检举你,你若有良心,便自己辞了这职位。”
      ……这张仲山还敢篡权?
      乔则新皱眉,问:“张仲山,你什么意思?”
      张仲山道:“我说得不对?他上任后,从不遵循越女娘娘遗志,肆意妄为,扰乱民生。殊不知当年越女娘娘周胜仙临终前,曾对人说下一辈里无人可用,只有一小辈,虽年纪尚小,却能传她志向。这小辈自然是我……”
      “呸。”小欢子轻轻骂了声。
      “你,你……”
      这屋子里除了张仲山的说话声,万籁俱寂,是以小欢子的声音格外显著。张仲山本想发怒,却见这骂人者是小欢子,从前给他爷爷打下手的叔叔。他只好当没听见。
      张仲山指着李高扬,道:“你,总之,你好自为之,最好自己乖乖下台,我不想为难你。”
      乔则新觉得张仲山可笑极了,她环视四周,发现尽是他的亲信,便问:“人齐了吗?你就说这些。”张仲山道:“怎么不算?已几乎全到了,余下几个也无伤大雅。”
      乔则新一时语塞,想指着他的鼻子继续骂,却被李高扬按住了手。
      那手温温热热,乔则新心头一悸,抬头看向李高扬,见他面色平淡,甚至带了几分温和。李高扬拉着乔则新背过身去,只扔下一句:“随便吧。”
      她只好回头看向耀武扬威的张仲山,觉得他既陌生又熟悉。

      他们已认识了许多年。
      初到书院时,因她是个女孩,其他人要么不怀好意地看向她,要么像有庆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面上不显,乔二其实一直期望着朋友。
      光美虽与她亲密,却算不上知心人,也听不懂她的少女心事。
      乔二照常念书、回家,直到有一天肚子痛,一个陌生的男孩为她接了杯水,还礼貌地问:“没事吧?”乔二道了声谢,看向眼前稚嫩的男孩,问:“你是叫仲山吗?”
      张仲山点点头,羞涩地笑了笑。
      他们从此便认识了。
      光美上课常常昏睡,张仲山却听得极为认真,还会来找乔二讨论题目。乔二曾疑心张仲山是否喜欢她,因为她还常常撞见他注视着她,那目光又温柔又恬淡。
      后来课余之时,张仲山约乔二和杜苍梧共同出游。他偶尔会与她挨得很近,却又毫无猥琐之态,甚至能读懂她一切胡思乱想。
      而且他与杜苍梧更为尤甚,两人甚至常常挽手、拥抱。
      “小山,章先生留的作业,论报恩与不报,你……”
      乔二看见两人并排坐着,杜苍梧正说着话,张仲山似乎不悦,用手掐住杜苍梧的大腿根,骂道:“我没写,我忙着哪有功夫写,你快给我写了不就完了。”
      ……杜苍梧是杜家的人,张仲山怎么敢这么说话?
      乔二来不及吃惊,就看杜苍梧非但不生气,还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张仲山的下巴,哄着他说:“我错了,我都给你写,给你写得漂漂亮亮的。晚上吃什么?我去万合楼给你带。”
      张仲山勉强点了点头,左手握住杜苍梧的右手,说:“乖啊,吃上次那个黄焖□□,别让那炒菜的放姜啊,再放姜我打死你。”话罢,他举起右手作势要打杜苍梧。
      杜苍梧嬉笑着躲开,张仲山又要打他,两人扭成一团。
      “哎呦,别,我痒……哈哈哈,小山……”
      ——乔二觉得一定是因为石敢当,让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论如何,他们三人结成了一个小团体。
      张仲山少年老成,纵使出身贫寒,却不卑不亢,既能与她乔二这样下贱出身的人交好,又能与杜苍梧这般富家公子谈笑风生。
      他经验未足时,便成了他们三人中的老大。
      后来,周胜仙组建越女盟,张仲山不再读书,将全身心投入到越女盟活动中,出入民间各家,摇旗呐喊,他们都满以为他会被选入大同会。不料,当选的却是有庆。
      张仲山拉着她和杜苍梧借酒消愁,他哭道:“不就是看我年岁小?不就是欺负我吗?有庆?他配进书院当章先生的弟子吗?他入书院的时候,老婆都娶了一年多了,现在孩子都有了……”
      杜苍梧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小山,这只是第一次。他们不长眼睛,这是他们的事,咱们不管。”
      乔二也安慰他:“何况,那大同会和长弓门也不是泾渭分明的。他们不是叫你我管长弓门吗?咱们干好自己的事就成了。”
      张仲山呜咽道:“嗯。我只是不服气,咱们与有庆可是兄弟,他却做出这样的下作事。好,只要咱们还是朋友就好。咱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与光美成亲后,乔则新与张仲山的联系渐渐淡了,杜苍梧刺杀周胜仙后,他们三人的关系也淡了。
      ——其实胜仙遇刺一案,乔则新一直怀疑有张仲山的手笔。
      杜苍梧虽是大家子弟,却性情温顺,从不与人红脸。他又不喜交际,只与她和张仲山交好。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杜家被抢的真相,又怎会蓄谋已久,来一场刺杀?
      然而因张仲山素来长袖善舞,竟无人提出质疑。
      何况周胜仙遇刺后局势改变,底下人拉帮结派愈发严重,张仲山也积累了一些门人。他既有了派别护着,又低调做人不张扬,那就更不怕这些隐晦的猜忌了。
      不过,光美门下与张仲山门下颇不相合,是故乔则新总能听见张仲山的风言风语。
      “这钱怎么这么少?”光美问手下人。
      底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道:“拿去干别的了呗。比如讲讲话,吃吃饭的。”
      光美也懂了。
      “小门小户出来的,贪点小便宜嘛,正常。”一个人提出。
      哄堂大笑。
      后来张仲山与她共同抄检大户,乔则新更是感到他变得极其陌生……

      这场兵变不费一兵一卒,张仲山众望所归,成了新任大同会会长。
      出于仁义,他并未杀死李高扬这个臭名昭著的前会长,只请高手废了他的武功,并将他软禁在了圣贤村——李高扬住在从前怜的房间,张仲山叫那里东郭。
      此外,张会长派遣了五个人守卫,又由小欢子和一个叫陈鹤的少年照顾这个废人。
      乔则新虽与李高扬关系亲近,但张仲山念在她并无陋迹,所以未将她踢出大同会,反而大发慈悲地让她干着从前的工作。
      乔则新依旧每天奔波在农村,只是百姓们常常问他李会长去了哪里。
      她不由想到,暴君李高扬其实经常与民同耕,与民同乐,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大屠杀,只记得那个并不高高在上的大人。
      每逢这时,她会说:“李前会长在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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