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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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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温瑜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言迩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深意。
“我……”别温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言迩抱着孩子,起身理了理衣袍:“少侠若是歇够了,咱们便继续赶路吧。再不走,天黑前就到不了下一个落脚处了。”
三人重新上路。别温瑜牵着马跟在最后,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言迩的背影。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不仅对江湖秘辛了如指掌,带着两个孩子走这么远的山路竟也不见疲态。
“言公子。”别温瑜快走几步赶上,“你方才说,转意剑与血罗刹的武功在伯仲之间,那……若是换作你,会如何抉择?”
言迩侧首看他,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少侠这个问题,倒是难住我了。这世上有些路,是非走不可的。就像转意剑,明知道每一次交手都可能丧命,却依然义无反顾。”
“再者说,这江湖上不止有快意恩仇,或许……也能寻到一生挚爱也说不定。”
别温瑜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明白这话中的深意。
“他说的是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沈四不知何时已经把那个小豆丁从言迩手中牵了过去,插话道,“天下第一的诸位君花似锦,和天下第二的折花郎封春,便是一对神仙眷侣。”
别温瑜怔然道:“这……听着怎是两个男子?”
沈四嗤笑一声:“男子又如何?这江湖之大,难道还容不下两颗真心?”
言迩含笑补充道:“诸位君与折花郎相伴二十余载,当年折花郎为诸位君独闯西域魔教总坛,身中三箭仍力战不退。诸位君也为折花郎三上昆仑,取万年雪莲疗伤。这般情意,早超越了世俗之见。”
别温瑜心头泛起奇异涟漪。他自幼所学,皆是阴阳相合、人伦大道,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原来男子与男子之间,也能有这般惊心动魄的情意。
言迩吟道:“‘昆仑月,大漠雪,不及君眸半分洁’。这可是当年诸位君在武林盟会上,当众为折花郎题的诗。”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前行。沈四牵着大些的孩子走在最前,时不时踢开挡路的碎石,偶尔回头瞥一眼身后相谈甚欢的二人,眉头微蹙,却终究没有出声。
言迩抱着熟睡的婴孩走在中间,步履从容。每当别温瑜发问,他总是微微侧首,含笑应答。
别温瑜牵着大米饭跟在言迩身侧。这位初入江湖的世子此刻心潮澎湃,方才听闻的江湖轶事、爱恨情仇,在他心中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波澜。他时而抬头望向言迩清俊的侧脸,时而低头思索,连脚下崎岖的山路似乎也不再难行。
林间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枝叶簌簌作响。言迩脚步微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远处的树丛。
“怎么了?”别温瑜关切地问道。
“无事。”言迩微微一笑,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起风了,小心着凉。”
这般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别具风情,皓腕轻转间自有一段难言韵致。
别温瑜忙移开视线:“你方才正说到……白玉京的玉公子。”
玉公子,当世五位大宗师中最神秘的一位。江湖无人知其真名,不晓其性别。三年前昆仑大会上横空出世,仅凭一柄白玉箫夺得第五席位,故得号“玉公子”。
言迩继续道:“说起这位玉公子,倒是个妙人。三年前昆仑之巅,群雄为争‘天下第五’打得头破血流,唯独他,戴着张白玉面具,吹着曲子就上了山。”
别温瑜听得入神:“那其余四位呢?”
“天下第一与第二你已知晓。”言迩道,“这第三位,正是谈家公子谈阡。至于天下第四的龙骨刀……据说是当年的潼城守将。南陵王血战殉国后,不知此人经历了什么,竟在尸山血海中勘破武学至境,成就大宗师之位。”
说起南陵王,别温瑜安静了片刻。
“少侠?”言迩察觉他神色有异,温声相询。
“无事。”别温瑜轻轻摇头,“只是好奇……不知南陵王夫妇在江湖人心中,究竟是何等模样。”
言迩略微讶异,道:“倒不想少侠会问起这个。南陵王夫妇镇守潼城十三载,不让北狄铁骑越雷池半步。是英雄,在江湖中当得起一声大侠。他们虽身在庙堂,却心系江湖。当年潼城每年举办的演武会,不论出身只看武艺,不知成全了多少寒门子弟。若二位尚在……只需一封英雄帖,天下豪杰必当星夜驰援,共守潼关。”
沈四在前头嗤笑一声:“说得倒是热闹。当年潼城被围三日,怎么没见这些英雄好汉去救?”
“怎么没有?”言迩不赞同道,“潼城烽火燃起那夜,江北十七路义士连夜驰援。但北狄联军分兵五路,在落雁峡设伏。那些赶去救援的人……至今还在峡谷里躺着。活下来的只有龙骨刀。他在尸堆里埋了三天,醒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枪杆。有人说他是靠吃……”
吃什么?
言迩没继续说下去。
只停下脚步道:“我们到了。”
只见前方有一客栈,上刻“云来”。
别温瑜几乎要热泪盈眶。这是他离开皇宫后,第一次见到像样的床榻。虽门窗斑驳,但在这荒山野岭已是难得的栖身之所。
要了三间房后,言迩将怀中婴孩递给别温瑜,又把小豆丁的手塞进沈四掌心:“有劳二位照看片刻,言某需稍作整理。”说罢径自转去后院沐浴。
起初一切尚好。二人坐在桌边,小豆丁蹲在地上戳蚂蚁,婴孩在别温瑜怀里咿呀学语。不过半盏茶工夫,小豆丁突然抬头四顾,发现言迩不在,仰头眨巴着眼看沈四。大眼瞪小眼不过三息……
“哇——!”小豆丁突然张嘴嚎啕,“要爹爹!要爹爹抱!”
别温瑜怀里的奶娃娃也扭动起来,小脸一皱,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别、别哭啊……”别温瑜顿时手忙脚乱,学着言迩的样子轻轻摇晃,“你爹……不是,你爹爹马上就回来!”
沈四试图讲理:“小祖宗,你爹洗澡呢!总不能湿漉漉地出来抱你吧?”
小豆丁哭得更大声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沈四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结果孩子哭得更凶,边哭边喊:“臭!四四臭!”
沈四被气得直瞪眼,偏偏对着这张哭花的小脸又发作不得。他索性把袖子撸到肘间,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看!大老虎来吃爱哭鬼啦!”
谁知小豆丁哭得更凶了,边哭边往别温瑜腿后躲:“不要老虎!要爹爹!要爹爹!”
别温瑜怀里那个也被吓得一哆嗦,小嘴瘪了又瘪,眼看第二场暴雨将至。他急中生智,想起言迩昨夜哼的童谣,忙压低嗓子哼唱:“一条小鱼水里游……”
荒腔走板的调子飘出来,连沈四都听得嘴角一抽。说也奇怪,那奶娃娃竟渐渐止了哭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别温瑜一张一合的唇。
二人带着两个哭闹不休的娃娃坐在客栈大堂,怎么看都像是人牙子。沈四眼见掌柜的投来探究目光,压低声音道:“要不……咱进屋哄去?”
二人一个抱着奶娃娃,一个拎着哭哭啼啼的小豆丁,火烧火燎地蹿上二楼客房。
刚关上门,小豆丁就挣脱沈四的怀抱,满屋子跑:“爹爹!找爹爹!”
“小祖宗!”沈四追在后面,“你爹沐浴呢!再哭真让大老虎叼了去!”
别温瑜把奶娃娃放在床榻上,笨拙地解开襁褓检查:“是不是尿湿了?还是饿了?”
那孩子挥舞着小手,软软地抓住他垂落的一缕头发。别温瑜僵着脖子不敢动,求助地看向沈四:“他抓我头发……”
沈四正逮住满屋乱窜的小豆丁,闻言头也不回:“你倒是唱曲儿啊!方才不是挺管用?”
别温瑜只得继续哼那支荒腔走板的童谣,边哼边试图掰开那只攥紧他头发的小手。奶娃娃听着曲儿,竟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口水沾湿了别温瑜的衣袖。
“笑了笑了!”别温瑜惊喜道,一时忘了头发还被揪着,起身时疼得倒抽冷气。
沈四好不容易把小豆丁按在椅子上,掏出块麦芽糖塞过去。小豆丁舔着糖,抽抽搭搭止了哭,红着眼睛望向哼歌的别温瑜,突然石破天惊地喊道:“娘……阿娘……”
这一嗓子可了不得。
别温瑜活了十七年,唯一亲手养过的活物是只小乌龟,结果那小家伙自己爬去晒太阳,愣是把自个儿晒成了龟壳。
要说那乌龟转世投胎成了眼前这小豆丁,还追着他喊娘,这剧情未免太过惊悚。
更何况就算要认亲,按常理也该喊爹才是。
但此刻最该纠结的,显然不是该当娘还是当爹的问题。
沈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捶着桌子直不起腰:“哈哈哈温娘子!哎呦喂温娘子!”
小豆丁见娘不理人,固执地伸着黏糊糊的手,要跳下椅子往别温瑜身上扑:“阿娘香香……”
奶娃娃被这笑声惊到,小嘴一瘪又要开哭。别温瑜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去捂沈四的嘴:“你小点声!”
这一捂可就坏了事。
小豆丁刚蹦下椅子,恰逢别温瑜扑过来拦沈四,小家伙顺势就抱住了眼前这条腿。
别温瑜被抱得一个趔趄,头发还在奶娃娃手里攥着,腿又被小豆丁死死缠住,摇摇晃晃几欲倒地。
“松、松手……”他艰难地维持平衡,“我都要唱曲儿了,你们倒是都松手啊!”
言迩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鸡飞狗跳的景象。
奶娃娃揪着别温瑜的长发,迫得他不得不歪头迁就。他左腿上挂着个黏人的小豆丁,让他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而始作俑者沈四早已笑瘫在地,捂着肚子直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