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呢？！》七十五一

7、第 7 章

　　沈四认命地蹲下身，三两下拆开那个滑稽的绸布粽子。只见血泡已被磨破，药膏涂得东一块西一块。
　　“温大少爷怎么不直接把银票糊伤口上？”他一边利落地清理伤处，一边没好气地吐槽，“好歹银票上的朱砂还能消炎止血。”
　　说着扯下自己衣摆干净的里衬：“看好了，包扎要这么包，不是让您给脚脖子戴大红花。”
　　待他三下五除二包扎妥当，别温瑜试探着将脚往靴子里一伸，竟顺滑地穿了进去。
　　沈四顿时眉飞色舞，叉腰得意：“怎么样娇气包？小爷我这手艺，比太医院那群老头子不差吧？”
　　别温瑜试着走了两步，发现疼痛大减，嘴上不肯认输：“马马虎虎罢，比宫里太医还差些火候。”
　　沈四气笑了，伸手就要去扒他刚穿好的靴子：“成，那您老自个儿裹粽子去，小的这就给您拆了重来！”
　　“别别别！”别温瑜慌忙躲闪，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溪水里。言迩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适时伸手扶住。
　　“沈少侠好手艺。这般利落的包扎手法，倒让言某想起一位故人。”
　　沈四挑眉：“哦？莫非言公子还认识其他娇气包？”
　　“非也。”言迩道，“是位小时候总跟在我身后，嚷着要当大将军的小家伙。话说回来，二位少侠过了黑风寨，是要往南还是往北？”
　　别温瑜脱口而出：“要往南边去。”
　　言迩略显诧异：“温少侠瞧着是富贵出身，怎会孤身往江南去？”
　　一说这个别温瑜可来劲了，当即坐直身子：“家中……管得严。”
　　可话一出口就卡了壳。那些动辄跪祠堂、禁足半月的管教规矩，随便说出一件都足以暴露他的身份。
　　言迩体贴地不再追问，只温声道：“公子既要去江南，可已有落脚之处？”
　　别温瑜此番出走全凭一腔热血，哪里想过具体安排，只得含糊道：“尚未……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吧。”
　　言迩道：“说起江南，近来可不太平。”
　　这话立刻勾起了别温瑜的好奇心，忙追问道：“怎么不太平？说来听听。”
　　言迩眉眼一弯：“倒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近来江湖传闻，转意剑一路追杀血罗刹，已经到了桂林地界。许多英雄豪杰听闻转意剑的名号，都赶去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亲手斩了那恶贯满盈的血罗刹。”
　　沈四嗤笑一声：“就凭那些乌合之众？血罗刹纵横江湖十余年，连空明大师都奈何不得。那些赶着去送死的，怕是连转意剑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先成了漓江里的浮尸。”
　　别温瑜听得眼睛发亮：“转意剑？可是那位号称‘一剑既出，恩怨转意’的女侠？”
　　“正是。”言迩颔首，“据说她剑法超绝，已臻一流武师之境。十余年前初出江湖时，曾于洞庭湖上独闯十二连环水寨，一人一剑便让那些横行水上的悍匪尽数折腰。”
　　见别温瑜听得入神，他温声解释道：“这江湖中人习武，自有境界高下之分。最基础的便是武师，能拳脚娴熟、兵器在手，如此便算入门。再往上，三流武师已能以一当十，二流武师更是能足以在镖局谋个镖头的差事。这两层境界，但凡勤学苦练，总有望触及。”
　　“但一流武师，却是道分水岭。到了这个境界，已非勤勉可及，需得天赋与机缘并重。内力运转自如，招式融会贯通，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凤毛麟角，堪称人中龙凤。”
　　“至于宗师，那已是开宗立派的人物，武功臻至化境，放眼整个武林都屈指可数。而传说中的大宗师，更是百年难遇，据说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
　　“这转意剑李回心，便是得天独厚，既有天赋又得机缘的典范。”
　　沈四在一旁圆石上坐着，听得直撇嘴，忍不住插话：“你在这瞎忽悠啥呢？还百年难得一遇，如今江湖上明摆着就有五位大宗师，当我们是门外汉不成？”
　　是了。
　　如今的江湖上，确实还存在着五位大宗师。
　　当年昆仑之巅群雄论剑，堪称百年盛事。谁能想到，就在那一代，竟同时涌现出五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个个都达到了那传说中的境界。
　　沈四这话一出，连别温瑜都听出了其中的矛盾。既然当代就有五位，又何来“百年难遇”之说？
　　他好奇地看向言迩，后者自觉解释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明面上确实有五位。但龙骨刀年事已高，诸位君和折花郎早已不问世事，剩下的两位……一位是朝廷的人，一位行踪成谜。如今在江湖上走动的，可不就是一个都难见？”
　　沈四被他这话噎住，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
　　别温瑜听得心驰神往，连声追问：“那转意剑与血罗刹，又是为何结仇？”
　　“这事说来话长。她们师承太平山庄庄主苏海，那是一位武功虽未至宗师，但德行却为武林共尊的前辈。太平山庄一脉单传，当年苏前辈破例同时收下花苗与李回心二人，在江湖上还曾引为美谈。”言迩道，“花苗是师姐，年长三岁，性子沉静内敛，一套‘流云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李回心是师妹，活泼伶俐，悟性更高。二人一同在太平山庄长大，朝夕相处十余年，苏前辈待她们视如己出。”
　　“谁知七年前的新年夜……太平山庄张灯结彩，师徒三人正准备守岁。据后来醒来的李回心说，她只记得花苗与师父在内室似乎有过争执，待她闻声赶去时，正看见花苗的剑尖从师父喉间抽出。她惊骇之下欲上前阻拦，却被花苗反手打晕。”
　　别温瑜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仿佛浮现出那血腥场面。
　　“待李回心醒来，已是次日清晨。”言迩继续道，“只见师父倒在血泊中。而花苗早已不知所踪。”
　　“后来，苏前辈的独子苏怀信在江湖上广发英雄帖，不仅将花苗弑师夺经的罪行公之于众，更以太平山庄全部传承为赏格，誓要清理门户。从此，血罗刹欺师灭祖的恶名便传遍了江湖。”
　　“那血罗刹如今……”别温瑜忍不住追问。
　　这时小豆丁玩够了叶子船，摇摇晃晃地扑过来，一把抱住言迩的腿。言迩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奶娃娃，只得腾出一只手，牵着小豆丁在身旁的圆石上坐稳。
　　“这些年来，转意剑踏遍大江南北，誓要手刃仇人。可血罗刹狡诈异常，每次都能在最后关头逃脱。这次在桂林现身，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沈四冷笑：“要我说，那血罗刹作恶多端，迟早遭报应。倒是这位转意剑，为报私仇追凶七年，耽误了多少正事？去年漕帮在运河上劫掠商船，若是她在，何至于让那么多无辜百姓遭殃？”
　　言迩轻轻摇头：“江湖恩怨，孰是孰非，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
　　别温瑜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转意剑追杀血罗刹七年，可曾有过交手？”
　　言迩道：“交手？何止是交手。七年来，她们交手不下十次，每一次都是生死相搏。三年前在雁荡山，转意剑一剑刺穿了血罗刹的左肩。去年在洛阳城外，血罗刹的掌力也在转意剑右臂上留下了三寸长的伤口。”
　　别温瑜听得屏住呼吸，道：“既然交手这么多次，为何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沈四插话：“因为这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更可怕的是，她们太了解对方了。转意剑知道血罗刹下一招要攻向何处，血罗刹也清楚转意剑的剑法破绽在哪里。这样的对决，往往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言迩点头表示赞同。
　　别温瑜怔怔地听着，心头仿佛被什么揪紧了。
　　他想起宫中那些看似亲密的皇子公主们。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却为了一方砚台、一句夸赞便能置气数月。可那些小打小闹，与这般生死相搏的师门恩怨相比，竟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一刻，他更加确信自己逃出宫墙是对的。若永远困在那四方天地里，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有转意剑这样执着的人，有为报仇不惜追凶七年的决绝，有明知势均力敌却依然一次次拔剑的勇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别着的短刀，那是他临行前从宫中带出的唯一兵器，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遗物。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却显得如此可笑。在这真实的江湖里，这般华而不实的装饰，怕是连血罗刹的一招都接不住。
　　原来这江湖，并不只有话本里写的把酒言欢、快意恩仇。更多的是像转意剑与血罗刹这般，曾经最亲近的人，最终却要兵刃相向，至死方休。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言迩。这人此刻温温柔柔地抱着孩子，可若有一日……
　　别温瑜不敢再想下去。
　　沈四见别温瑜目光呆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神了！这江湖恩怨听听便罢，难不成你还想掺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