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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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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镖头打量了秦猛几眼,又看了看他身后几个精干的伙计,沉吟道:“振威镖局秦猛?老夫倒是听过你的名号,听说一手破风刀法很是不俗。”
“镖头过奖。”秦猛,也就是易容后的别澜微微躬身,强压着立刻上前仔细查看弟弟的冲动,用尽可能粗粝的嗓音道,“实在是前日亲眼见了转意剑与血罗刹在江边交手,那阵仗……啧啧,单人独行实在心里发怵。”
这话立刻引起了刘镖头的重视。他思索片刻,终是点头:“既然如此,秦兄弟便与我们同行吧。多个人多份力。”
“多谢镖头!”别澜拱手谢过,状似随意地走到别温瑜身旁的空位坐下,将朴刀往桌边一靠,目光落在别温瑜手边的账本上,“这位小兄弟是账房?真是年轻有为。”
别温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含糊应道:“秦镖师过奖,混口饭吃罢了。”
别澜看着他明显清瘦了的脸颊,以及握着毛笔时指腹隐约可见的薄茧,心头一酸,爪子蠢蠢欲动就要往那脑袋上揉。他赶紧轻咳一声掩饰,从怀中取出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心下又把谈阡骂了八百遍。
说好把人安排进威远镖局贴身保护,结果那厮振振有词:“臣翻遍族谱,实在与威远镖局攀不上亲。”转头就把他塞进了这劳什子振威镖局。
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他们谈家不是连路边的野狗都能论出是三表叔家看门犬的第七代孙吗!
一群人再次启程,别澜翻身上马时忍不住又瞥了眼弟弟单薄的背影。只见他家金尊玉贵的小世子正笨拙地拽着那匹瘦驴的缰绳,嘴里还嘟囔着:“大米饭!你再啃路边的草,今晚就让你饿肚子!”
那驴子甩着尾巴,噗地喷了他一脸热气。
“……”别澜默默握紧了刀柄。
易容后的付雪衣凑过来,道:“那个……殿……镖头,您发现没有,这驴的耳朵生得格外短小,若是不懂行的,怕真要把它认成马了。”
“那是因为它的耳朵被剪了。”别澜强压着怒火解释道,“有些无良商贩为了多赚银钱,会在驴驹刚出生时就把耳朵剪短,好冒充马驹卖高价。”
付雪衣恍然大悟:“难怪看着这般不伦不类!”
前方的别温瑜骑着那匹被剪了耳朵的大米饭,在队伍中段晃晃悠悠。这驴今日格外不安分,总试图脱离队伍去啃食道旁鲜嫩的野苜蓿,急得他不停拽紧缰绳,掌心都被磨得发红。
别澜策马跟在后方,看着弟弟手忙脚乱的背影,眉头拧成了结。他几次欲催马上前相助,又恐暴露身份,只得死死攥着缰绳。
付雪衣驱马凑近,低声提醒:“镖头,那个……呃,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队伍行至晌午,日头渐毒。
别温瑜被晒得双颊泛红,额角沁出细汗。他取出水囊喝水,几滴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
别澜看得心头火起,这傻孩子连喝水都不会挑阴凉处!
他正要上前,却见刘镖头已抢先递过一顶斗笠:“温兄弟,日头毒,戴上这个。”
“多谢镖头。”别温瑜接过斗笠,露出个感激的笑脸。
别澜默默收回迈出的脚步,酸溜溜地别开脸。
付雪衣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只得假装咳嗽掩饰。
这时那匹大米饭突然撂蹶子,别温瑜惊呼一声,慌忙抱住驴脖子。别澜再按捺不住,催马上前一把攥住缰绳:“这畜生欠管教!”
他手腕一沉,那驴顿时老实了。
别温瑜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秦猛深邃的目光。不知为何,这人明明满脸凶相,此刻扶在他肘间的手掌却格外稳妥。
“多、多谢秦镖师。”
“嗯。”别澜迅速松手,拨转马头回到原位。
当夜,镖队在江边一处平坦的河滩扎营。
篝火噼啪作响,镖师们围坐畅饮,别温瑜借口核对账目,独自坐在稍远的江边石块上。
春夜的江风带着湿意,吹得衣袂翻飞。他望着漆黑江面上破碎的月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温兄弟怎么独自在此?”
别温瑜回头,见是刘镖头提着酒囊走来。
“江景甚好,一时看入了神。”
刘镖头在他身旁坐下,递过酒囊:“尝尝,江南的梨花白,与北方的烧刀子不同。”
别温瑜推辞不过,浅尝一口,只觉入口清甜,后劲却绵长。
“温兄弟不是寻常人吧?”刘镖头道。
别温瑜心中一惊,道:“镖头何出此言?”
刘镖头哈哈一笑,指着他的手道:“你这双手,一看便是握笔的,可不是打算盘的手。还有你骑马的姿势,看似生疏,实则根基极正,是军中上乘骑术的路子。”
别温瑜默然不语。
刘镖头拍拍他的肩,压低声音道:“放心,江湖人不管官家事。你既然得了王掌柜托付,我自会护你周全。只是前面就要进入江南地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有些事,你心里得有数。”
“还请镖头指点。”
刘镖头饮了口酒:“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要小心漕帮。近来不知为何,他们盘查得格外严,尤其对北边来的年轻人。”
还能为何?
自然是若能抓到南陵世子,送去谈家面前,便是天大的功劳。
一想起这事,别温瑜犹豫着问道:“刘镖头可知道千言尊?”
刘镖头执酒囊的手微微一顿,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千言尊谈阡,天下第三的大宗师,皇城司暗部之主。这江湖上,谁没听过他的名号?温兄弟怎会突然问起这位大人物?”
别温瑜垂下眼帘:“只是……偶然听人提起,有些好奇。”
刘镖头仰头饮了一大口酒:“这位千言尊啊……虽说位列天下第三,可真要论起权势,恐怕前两位加起来都不及他。朝廷的暗卫,江湖的耳目,都握在他一人手里。这些年折在他手上的江湖高手,比死在血罗刹手里的还多。”
“听说他办案从不亲自出手。”刘镖头继续道,“只需一句话,自有无数人替他效命。三年前江南盐枭作乱,他不过传了道手谕,三天之内,十二个帮派的首级就整整齐齐码在了总督府门前。你可知‘千言尊’这个名号的由来?”
别温瑜诚实摇头。
“据说当年,千言尊跟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曾独身闯江湖。”刘镖头哼笑一声,眼底掠过几分追忆,“只是后来闯到一半被家里抓回去了。后来被锁在家里好几年,再没出来过。再现便是昆仑大会,一出手便夺了个天下第三。千言既出,万山无阻。这便是千言尊名号的由来。”
“听说这位千言尊……正在捉拿南陵世子。说来也怪,谈公子这般人物,竟会亲自追捕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不过据漕帮的兄弟说,谈公子似乎并未全力追查,否则以他的能耐,那世子怕是早就……”他摇了摇头,“怕是透过世子,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吧。”
别温瑜心头一跳,下意识追问:“你不觉得……这个世子,有些胡来吗?”
“怎会?”刘镖头朗声一笑,“那宫墙里头弯弯绕绕的,比江湖还险。世子爷身上流着南陵王的血,怎会是池中之物?雏鹰总要摔几次跟头,才知道天有多高,翅该往哪儿展。”
别温瑜道:“可世人皆道他不知好歹……”
“世人?”刘镖头轻笑一声,“这世上多的是自己不敢飞,就见不得别人展翅的。你可知道,南陵王当年也是十七岁瞒着老王爷跑去边关,从马前卒做起,一路挣下赫赫战功。”
“我爹……”他下意识开口,又急忙改口,“我是说南陵王……”
“那可是个真豪杰。”刘镖头目光悠远,仿佛穿过岁月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当年他初到军营,谁也不识得他的身份。直到三个月后单枪匹马斩了敌军先锋,老王爷的家书追到军营,众人才知他是王府世子。”
别温瑜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太后宫中那幅画像里的父亲总是身着朝服,举止庄重,与刘镖头口中这个恣意张扬、快意恩仇的少年将军判若两人。
“所以啊,”刘镖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南陵世子出走,说不定正是继承了父亲的脾性。江湖人最重真性情,比起那些规行矩步的世家子,倒是这样的少年更让人高看一眼。”
远处的别澜愤愤地揪着地上的野草,转眼就薅秃了一小片。
付雪衣看得眼角直抽,硬着头皮问道:“殿……镖头,您这是?”
别澜沉着脸不言语。
方才晚膳时分,刘镖头给众人分发干粮。那饼硬得能当暗器使,瞧着比大米饭的蹄子还结实,可他家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居然面不改色地啃得津津有味!甚至仔细将掉落的饼渣拢在手心里,仰头倒进了嘴里!
远处突然传来镖师的喧哗。有一个镖师举着火把匆匆赶来:“刘镖头!上游漂来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