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呢？！》七十五一

10、第 10 章

　　别温瑜望着沈四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言迩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公子似乎很舍不得这位朋友？”
　　“毕竟共患难过。”别温瑜转头看向言迩，“如今只剩我们二人同行了。”
　　“两个人？”言迩轻轻握住怀中奶娃娃的小手，朝别温瑜的方向摇了摇，“明明是四个。”
　　正说着，阿满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别温瑜的衣摆，仰起小脸唤道：“娘，抱抱……”
　　别温瑜耳根瞬间红了。他手足无措地看向言迩，见对方眉眼弯弯，显然被这情景逗乐了。
　　“这孩子……”别温瑜蹲下身，与阿满平视，试图纠正，“我不是你娘。”
　　阿满不管不顾，张开双臂就往他怀里扑，奶声奶气地坚持：“娘亲！抱！”
　　别温瑜下意识接住这个软乎乎的小身子，求助似的望向言迩。
　　言迩轻笑出声：“这孩子认生，倒是与少侠投缘。童言无忌。阿满不过一岁多，见着亲近的男子便这般称呼，少侠不必放在心上。这一路，还是头一回见他主动要人抱。”
　　别温瑜闻言，心头莫名一软，原本僵硬的手臂也渐渐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着怀中阿满圆嘟嘟的侧脸，那点不自在渐渐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暖意。
　　“看来少侠很有孩子缘。天色不早，我们该启程了。”言迩道。
　　别温瑜抱着阿满站起身，小家伙安心地靠在他肩头，软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这陌生的亲密让他有些恍惚，却并不讨厌。
　　“走吧。”他调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势，看向言迩，“接下来该怎么走？”
　　言迩指了指瀑布旁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从那边过去，绕过这片山，便是通往江南的官道了。”
　　二人沿着小径前行，瀑布的水声渐渐落在身后。别温瑜抱着阿满，言迩抱着婴孩，倒真像极了带着孩子出远门的一家人。
　　这个念头让别温瑜耳根又热了起来。他偷偷瞥向身侧的言迩，见对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又忍不住开口：“言公子……我们这样同行，会不会耽误你寻人？”
　　言迩转过头来，道：“能与少侠同行，是在下的荣幸。况且两个孩子也喜欢少侠，这一路倒是热闹了许多。”
　　别温瑜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敢问言公子，夫人她……是个怎样的人？”
　　言迩沉吟片刻，道：“大约……是很喜欢莲花。”
　　大约？
　　这语气，怎么听着像是二人并不相熟？
　　言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轻叹一声：“荆拙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我与她相见时，身旁总要围着十几个仆从，连说句体己话都不易。后来她家道中落，便独自去闯荡江湖了。”
　　留下言迩一人照看两个孩子。
　　别温瑜闻言了然。原来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想来那女子家中突逢变故，不愿拖累夫君，这才孤身远走。对言迩又多了几分同情。
　　“想来令夫人应当生得十分貌美。”别温瑜试探道，暗自揣测能让言迩这般人物倾心的女子该是何等风华。
　　言迩闻言道：“确实……见过的人都这么说。前面就是饮马潭了，据说潭水清甜，少侠可要尝尝？”
　　别温瑜见过宫中无数美人。后宫佳丽三千，有牡丹般艳冠群芳的，有茉莉般清雅脱俗的，各有千秋。
　　却从未有一人，能当得起“人人称赞”四字。
　　细细想来，倒真有一人配得上这般赞誉。
　　谈阡。
　　别温瑜与他的交集不过宫宴上的惊鸿几瞥。那人总是端坐在太后下首，恰在别温瑜对面。记忆里他似乎永远穿着一袭素色衣衫。月白、云灰、雨过天青，素净得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自别温瑜知晓这个人起，谈阡便是这般模样。即便在锦绣成堆的宫宴上，他也偏能让人在珠围翠绕中第一眼就看见他。
　　那人的姿容，已超越了简单的“俊美”二字。那是一种模糊了性别、近乎神性的风华。
　　温柔，而残酷。
　　别温瑜猛地收回思绪，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言迩。
　　不知为何，方才想着谈阡，此刻看着言迩带笑的眉眼，他心中竟无端生出几分异样。
　　仿佛……有哪里，隐隐相似。
　　言迩似乎察觉到视线，微微偏头看他：“少侠？”
　　他怀中的奶娃娃也转过小脸，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别温瑜。
　　阳光正好，春上林梢。
　　仙君临世般的人就这样站在他身侧，眉眼间盛着融融春意。
　　“没……没事。”
　　别温瑜觉得自己定是魔怔了。
　　言迩这般温柔的爹爹，这般深情的夫君，怎会和谈阡那尊冰雕玉塑的活阎王有半分相似？
　　行至饮马潭边，阿满揉着眼睛喊脚疼，闹着要骑马。别温瑜看了看连日来只驮行李的大米饭，又望向清瘦的言迩，终是开口道：“言公子也一同上马吧。”
　　言迩略显诧异：“公子这马……”
　　“可是霍去病座下龙媒的后裔，驮一位大人两个孩子不在话下。”别温瑜得意道。
　　言迩眉梢挑得愈发高了。他展颜一笑，道：“那便多谢少侠美意。”
　　最终言迩抱着奶娃娃坐在鞍前，阿满窝在他怀中，别温瑜亲自执辔牵马。
　　沿山径又行一程，眼前景致豁然开朗。
　　但见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一条宽敞的官道蜿蜒向前，道上车马络绎不绝，与先前山间的寂静截然不同。几个茶摊散落在路旁，旗幡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总算上官道了。”别温瑜抹了把汗。
　　言迩望着官道若有所思：“从此处往南，若是骑马，三日便可到扬州。”
　　“扬州？”别温瑜眼睛一亮，“可是‘春风十里扬州路’的那个扬州？”
　　“正是。”言迩含笑点头，“扬州城里有二十四桥明月夜，有瘦西湖畔的烟柳画桥，更有天下闻名的淮扬菜。只可惜……”
　　他话音未落，怀中的奶娃娃忽然啼哭起来。言迩熟练地轻轻摇晃，那哭声却不见止息。
　　“许是饿了。”言迩蹙眉，“今早备的米汤已经喝完，得寻个地方给孩子弄些吃的。”
　　别温瑜环顾四周，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茶摊：“去那里歇歇脚可好？说不定能讨些米汤。”
　　茶摊里坐着三三两两的过路客，见二人抱着孩子进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言迩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从行囊中取出个小碗，起身去向掌柜讨热水。独自照看孩子的别温瑜听得邻桌几个江湖人正在高声谈论。
　　“听说了吗？太后下旨，让谈家大公子亲自出马捉拿南陵世子！”
　　“嘿！那这世子爷可要遭殃了！竟劳动天下第三的千言尊亲自追捕。要我说，但凡千言尊发一道英雄帖，江湖上谁不给他面子？那世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你这便是小瞧千言尊了！抓个养尊处优的小世子，哪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怀中的奶娃娃似乎感受到别温瑜的紧张，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别温瑜连忙收敛心神，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眼角余光瞥见回来的言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少侠似乎对这件事很关心？”言迩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
　　别温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只是好奇罢了。那南陵世子既然选择出走，想必有他的苦衷。”
　　言迩坐下，从别温瑜手中接过奶娃娃：“或许他以为逃出京城便是海阔天空，却不知这江湖，有时候比宫墙之内更加凶险。”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别温瑜心头一跳，正思忖如何应对，言迩似并不期待答案，或许只是随口一提，已垂首专注地给奶娃娃喂起米汤。
　　别温瑜又要了份绿豆糕，看阿满吃得津津有味，便也试探着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这一口可谓石破天惊。
　　这、这简直是飞沙走石般的口感！世子殿下十六年来从未尝过如此粗粝的糕点，每一粒绿豆都像在齿间造反。
　　别温瑜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地将那口绿豆糕吐出来。他艰难地咽下，只觉得喉咙都被刮得生疼，连忙灌了一大口水。
　　“如何？”言迩道，“这乡野粗点，可还合少侠口味？”
　　别温瑜看着手中那半块色泽暗淡、表面甚至能看到未滤净豆壳的糕点，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论，只得含糊道：“别……别有一番风味。”
　　阿满吃得香甜，小手又抓了一块，含糊不清地学舌：“风……风味！”
　　言迩取出帕子，轻柔地替阿满擦拭嘴角，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别温瑜微微蹙起的眉头，缓声道：“市井吃食，自然比不得少侠家中精细。但饥渴旅人，能得一糕一饭果腹，已是幸事。”
　　别温瑜看向自己那咬了一口的绿豆糕，再看向阿满满足的小脸，忽然觉得方才那份嫌弃有些刺眼。
　　他沉默片刻，重新拿起那半块绿豆糕，仔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下去。
　　“好……很有食物本色。”别温瑜被噎得直翻白眼，还强撑着夸赞。
　　说完便猛灌三大口茶，才把喉咙里那块顽石冲下去。
　　言迩忍俊不禁，也信手拈起一块品尝。
　　“……”
　　他动作顿住，将糕点凑到眼前细看。
　　“…………”
　　只见这盘绿豆糕中，唯有两块色泽格外深沉，质地也分外……坚不可摧。
　　阿满人小机灵，专拣鲜亮的拿。别温瑜随手一摸，正中了头彩。
　　看来这茶摊掌柜是个老江湖，新旧掺卖的手法相当娴熟。
　　言迩望着别温瑜呛红的眼角，心下恍然。方才还暗笑这位小世子娇气，原是错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