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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第 1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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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武神庙是你心中最深的挂念,那么我想不出,云洲还有谁比你夜居士同这魁佑武神庙的羁绊更重了。再结合被方澈盗走的灵签,这一切便都解释得通。所以我猜,你定然是知晓了我的身份,急于亲自验证故而借方澈的手假死以续仙骨。”
“至于以你之死坐实我的污名,我想多半是一举两得之法。倘若猜忌是真,借机诋毁刚好合了你的意;若事实并非如此,你也有足够多的办法和时间帮我正名。”
“毕竟,神庙也好,香火也罢,皆比不得边青芒本人在你心中的分量。我说得可对?”
边青芒三个字刻意被步跃夕放慢了语速。他是在提醒对方,自己对还十七的了解,要远比夜盏凉想象的还要多。
你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这句话同夜盏凉眼底的惊愕一齐,被他莫可无奈地敛去了。即便知道又当如何,边青芒的夺舍殒身之恨他当下已然没有办法向对手讨回了。过往的所有筹谋被一一揭破无甚要紧,没有保护好他和与他相关的一切,才是夜盏凉最恨的。
“除非我死,否则他的这笔债,我是一定会要你偿还的。”
夜盏凉的目光中迸射出森然的冷意和杀气,“是我的执念又如何?神庙被毁我可以重建,我能重建一次便也可重建无数次。”
步跃夕闻言摇头道:“因你一己之私,反累得武神庙被诅咒应劫,还牵连进许多无辜被魇咒所伤以至身祭邪灵。神庙可以重建,但为此所造成的看不见的伤口却再难抚平了。难道你就不觉得心存愧疚吗?”
步跃夕口中的愧疚,他应该是有的吧。否则,夜盏凉也不会在出言反驳前犹存片刻的迟疑。
“沐宁祖得到了他本不该得的,方澈和夏空濛更是因为化身灵邪方才大仇得报求仁得仁,也算是了了他们的因果了。”
别人的故事讲出来,到底还是少了一分走心。步跃夕望着他那张已隐去戾气略作平复的脸,用一种无限接近夜盏凉方才讲话的语气,缓缓地道:“不止是他们三个人。还有一个人。”
夜盏凉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作声。当晚神庙内的具体情形,他也并没有很清楚。或是除去以上三人外另有他人应劫吧。若有,想必也是应了个人的因果大同小异罢了。
夜盏凉不懂,区区数字上的差别与他又有何相干。
“对!你一定要记得自己当下这个眼神。正是你不在乎的这最后一个人,是以天神之躯下凡历劫。所以,纵使身中恶诅,也不会以神识相付生祭灵邪。也是因为记挂着某个拔除了自己仙骨的疯子,所以不惜拖着病体残躯也要偷……”
哪里还容得下他把话讲完。夜盏凉的双手死死抓住步跃夕的衣领,用崩溃到几近于疯魔的声音吼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方才说什么来着,提醒你了要你保持冷静的嘛。”步跃夕的一句不以为意似是故意拖延给夜盏凉听的。
“他被你害得奄奄一息,若非生为神躯又有还鹰的血脉护体,他余下的那口气以及魂魄早就散了,根本等不到被我撞见。我的神魂刚出深海,便发现了他留在岸边绝壁上同我的魇咒如出一辙的诡异气息。魇神的咒会伤人,我这个魇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直到我遇到了他,才发现他竟然真的是生生被我的魇咒所诅。”
“当然,我出得深海是因为在梦魇里遇到了风惊幔,是她这个小梦师给了我希望。既然意外发现有人被我的魇咒所伤,我也想借神魂出海查清这件事。待得知我的身份后,他,也就是边青芒,主动将他的躯壳献舍给了我。可巧,凡人的身躯或许承载不了我这缕过于复杂的神识,但他可以。”
“怎么样?你喊打喊杀的追了我一路,如果你觉得是我害了他,那你自己呢?你跟我,究竟是谁将他一步一步迫害到如斯田地的?”
听到此处,夜盏凉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受自己的控制而不停的颤抖着。
他宛若用了很大的努力来说服自己,结合了眼底最末仅存的疑惑对步跃夕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相信你一个噩梦之神所说的话?谁晓得你是不是颠倒黑白蓄意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
“嗯,问得好!你一定要记住你当下的这个语气。”
步跃夕的这个句式已经快让夜盏凉听出心病来了。他强忍住足以撼动他呼吸的心痛,双眼倔强地瞪着对方。
“你不愿信我,很正常。毕竟我们又算不得是朋友嘛。但有一个人讲的话我想你还是愿意相信的。”
步跃夕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猛然间抬手一指,“那就让方澈来同你讲吧!”
方澈?他不是死了吗?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得透透的。
当时的步跃夕已被夜盏凉重伤,方澈和庄锦逃出生天本无悬念。没有人想的到步跃夕竟能设梦入局以至二人反目,否则夜盏凉也不会以为稳操胜券先行撤离了。
一句话着实令夜盏凉吃惊不小,他恍惚间沿着步跃夕所指的方向望去。
……还能不能有点儿正经。
步跃夕让他看的,是他凝结灵力凭空生出的一幕幻影。影像中是方澈的背部靠近肩膀的位置,其上横纵交叠着的两道伤口上,漾着一蓝一紫两种不一样的光痕。
“自从被你逼出宿主,我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自己究竟哪里漏出了破绽。是方澈死前的过分狂妄提醒了我,发现我破绽的人其实不一定是你,也可能是所有与你有交集的人。我猜,他的濯梦洗识决也应该是你教的吧,但我还是通过号骨发现了他背上伤口的秘密,并且在他残存的碎梦里读到了他永远没有办法跟你讲出的一幕场景。”
“方澈一定这样同你说,他的背曾经前后被两只紫翅还鹰所伤。而同一个人,是不可能在他的背上留下两道灵力特质皆然不同的伤口的。由此可见,我并非是真正的还十七。被我伤的那一次众人皆知自是没有疑问了,重点便在那另一道伤痕上。你还想听我继续说吗?”
步跃夕言罢扫了一眼夜盏凉的神情,所有的猜测也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印证。
有那么一念间,他原是不想往下讲的,奈何这家伙铁了心要埋了他给神庙陪葬。这也便罢了,甚至还欲拉下莫清渠和风惊幔两个与这些积年宿怨全然不相干之人,想想就觉得忍不了。
“我猜猜看哈。伤口上的时间骗不了人,方澈一定是有准备的编了一个由头和地点给你。但事关还十七,你在细节上的追问一定令方澈这支谎维系得苦不堪言。他呢又远不及你聪明,想必到了最后定是破罐子破摔,一口咬定我是假的让你去验看,其他的一概不谈。”
“大家都不看好我,偏偏我又最不争气。坐实了这个假身份后,方澈有没有说谎谎话里又隐瞒了什么,你便也没有那么的在意了。想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不如现下仔细回忆下方澈同你提起这件事时的神态和语气……”
夜盏凉终于失去耐性打断了他的话,红着眼睛恨恨地道:“你究竟在他的碎梦里看见了什么?他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你说!”
答案既已揭晓,执著于那一幕场景的转述无疑是对自己最极致的残忍。无妨。如果当真是他自己种下的这恶果,再透彻虐极的残忍也是他应该承受的。夜盏凉如是想。
就当作是成全吧。令他锥心泣血般疼痛的那一幕被步跃夕同样用虚幻的影象重历给他看。
……殿宇中倾,屋毁梁断,檐角护花铃的悦响在急速且慌乱的音浪间纷纷坠落。水漫青砖,雕影垣壁,一只还鹰舒开羽翼,侧躯迎月破窗而出。飞离窗口时,紫色的翅尖扫上了一个人的背……
“啧啧,还是这样看着比我干巴巴的文字描述形象多了。”
步跃夕的恶趣味涌了上来,有一种不落井下石会死的意思。“加一句哈,今日之前我原是没有这个法力的,送你了,不谢。话说这个方澈还蛮讲义气的嘛,他若是早一些时候索性将真相告诉你了,那你还不得疯了。”
看夜盏凉的状态,真心已经离疯不远了。身体虚浮脚步踉跄,仿似每一根神经每一缕心念都被痛苦盘亘占据,不留活路。
即便如此,有一点他想的还是对的,步跃夕从未想过以武力置自己于死地。对手的这盘局,是为攻心局。
事已至此,输赢早已无意义。只是边青芒此劫已废,势必还会有新一轮的劫难在前。无论夜盏凉曾经做过什么,无论边青芒会否原谅他,他都想继续为他、为魁佑武神护持庙宇三千,广积功德香火无量。
他想,他还是需要他的。这种需要无谓对方觉得,只要他觉得。他一定要这么做。
保得一分元气,便存一分生机。还有许多事等待着他去完成。生存法则从来都是先保存根本再图将来。
他固有错,对手又何曾安了什么好心。何况眼下,步跃夕害边青芒身殒之仇未报,纵使他再痛彻心扉恨已入骨,他都要无比坚强的撑到这条路走完,以待来日逆风翻盘。
“你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伤我的心罢了。我知道了,所以呢?”
夜盏凉横了眉望向步跃夕,眼神重拾了久违的冷厉。“你不要忘了,我又不是会被现实所击溃一梦不起的那个你。”
这个短儿揭的,就挺厉害的。好日子过得没有几天,步跃夕的这重旧疤,想必拍打两下还是晓得疼的。
“唉,失策失策。就是说嘛,我到底还是拿你没有办法。”
步跃夕无奈得别过了头去,思忖了少时又换了副神情道:“算了,此事已了。但我毕竟是毁了你的庙宇。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将边青芒,哦也就是魁佑武神,在这世上讲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你,如何?”
他没有去理会夜盏凉惊讶的脸,径直一步上前来到了他的身侧。二人反向并着肩,看不到对方的眼,步跃夕依然能够清晰的感知得到他狂乱的心跳以及绷紧了的神经。
“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事。无论是谁将你从我的躯壳中逼出,请你务必要不假思索的第一时间取了我这条命。我死也不想落在那个人的手里。”
“初听时,便已觉得他的话中似是意有所指。如今我终于明白,他口中死都不肯落人之手的那个人,指的就是你。他既知我身份,自然知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故而他一早便已经猜到了你我之间的纠葛,他算定将我自他的躯壳中逼出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心若已灰之木。万念俱灭,犹似一场空幻。
好在步跃夕反应得快及时封住了夜盏凉的心脉。否则这股子灵力真气错乱真的有够他倒霉了个大的。刺激太过,人之常情罢了,想来……
“嗯?不对呀。”
步跃夕忽的一转念,未曾想竟苦笑出了声。“不是说,只有我这个魇神才会受不了现实中的打击吗?这、这不都一样吗?啧啧。”
步跃夕“啧”完了,抬眼望了望头顶上方的天空。不晓得是不是心里作用,冉遗消停了,感觉天都较往日里晴朗了许多。
“跑到人家的地盘儿来瞎折腾,好好的云洲被你搅合得乌烟瘴气的。”
步跃夕对着暂收纳于掌中的夜盏凉的法身吐槽道。当然,跑来云洲搅合的可不止夜盏凉一个,步跃夕兴风作浪的本事一点也不比夜盏凉逊色,不过是他打死不肯承认罢了。
天幕湛蓝,午后柔和的阳光为云洲加了一层美轮美奂的滤镜。
迦蔗果在床前瞌睡着,自窗外徐徐略进来的暖风沉了她的一颗脑袋,看起来憨憨懒懒的。
她忽地抬眼,见到走进房来的风惊幔刚欲开口讲话,被后者比在唇边的一根手指阻止了。
“师公说了,让我们多跟她说说话。她已经睡得够久了,外界的声音有利于唤醒她的意识,也能帮她快些好起来。”迦蔗果每个字讲得都在理,可还是免不得压低了些音量。
风惊幔用力地点了下头,执起殷檀的手缓缓坐在了她的床边。屋外阳光正好,只是这光、这暖意,未有半分染在殷檀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