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退潮时》魁琪

5、暗房里的快门声与走廊拐角的光

　　第五章暗房里的快门声与走廊拐角的光斑
　　美术教室的黄昏总是裹着松节油的气味，李梦晨把炭笔往笔筒里一丢，笔尖在陶土笔筒上磕出清脆的响。画纸上是张没完成的速写——紫藤花的藤蔓被他勾成抛物线，末端却突兀地停在半空中，像道没算完的政治哲学题。
　　“又对着物化……啊不，物政生楼发呆呢晨哥？”夏宇背着相机包蹦进来，粉色的相机挂绳在夕阳下晃出活泼的圆，“今儿拍了组‘秋日校园光影集’，暗房冲片去不去？”
　　李梦晨没回头，指尖蹭着画纸边缘——那里被他偷偷画了个极小的侧影，校服袖口绣着F=ma，银手链晃成半道弧。自从政治课后，物政生楼三楼的窗口就成了他速写本外的另一处取景框，总能在课间看见那个扎马尾的身影，低头走路时发梢会扫过政治课本的封皮。
　　“看啥呢这眼神，跟我家猫盯着鱼缸似的。”夏宇把相机往桌上一放，镜头盖“啪”地弹开，露出少女特有的狡黠笑意，“昨儿我在走廊可看见啦，你绕到物政生班楼下，假装系鞋带看人家欣怡讲题呢吧？”
　　“夏宇！”李梦晨抓起橡皮砸过去，却被她灵活躲开。她总是这样，像团带着快门声的阳光，把他那些藏在炭笔灰里的心思扒得明明白白。
　　“走啦走啦，再不去暗房阿姨该锁门了！”夏宇拽着他往外走，粉色相机带在肩头晃出蝴蝶结的形状，“跟你说哦，今儿在实验楼拐角拍到个超甜的瞬间——”
　　走廊拐角的梧桐树正落着今年第一片黄叶，李欣怡抱着政治笔记本往食堂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喂！”
　　她回头，看见李梦晨靠在墙上，画板包斜挎在肩上，陶土变形虫挂件随着他迈步的动作晃了晃。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黑色T恤袖口沾着新的炭笔灰，夕阳把他半边脸照得金黄，另半边隐在梧桐叶的阴影里，睫毛在眼睑投下的影，像极了他速写本里画过的神经元突触。
　　“你的笔。”李梦晨扬了扬手，指尖夹着支银色的自动铅笔——笔杆上刻着极小的“物质决定意识”，是她昨天在礼堂掉的。
　　李欣怡愣了下，伸手去接：“谢谢，我都没发现……”
　　“你讲题时总爱转笔，”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银手链上，夕阳给链条镀了层暖金，“昨天在走廊看你转掉的。”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李欣怡却看见他耳尖悄悄红了，藏在阴影里不太明显。她接过笔，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那里有层薄薄的茧，是长期握炭笔磨出来的，和她握钢笔的茧长在不同的位置。
　　“那个……”李欣怡刚想再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快门声“咔嚓”。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夏宇蹲在不远处的花坛边，粉色相机举得高高的，镜头上还挂着个兔子形状的遮光罩，脸上是得逞的雀跃：“完美！晨哥你这耳尖红得跟晚霞同步了，这个妹妹接笔时的睫毛阴影——绝了！”
　　李梦晨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冲夏宇低吼：“夏小宇！你又偷拍！”
　　“这叫‘用镜头记录青春美好’！”夏宇抱着相机往后跳，粉色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响，“你看这构图：夕阳是暖调滤镜，梧桐叶是天然柔光板，还有你们俩这欲说还休的空气——我都能想象到冲洗出来时相纸冒粉红泡泡！”
　　“别听她胡说。”李梦晨窘迫地想挡镜头，却被夏宇灵活避开。
　　李欣怡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女孩，突然觉得很有趣。她见过夏宇几次，总是背着不同颜色的相机包，在校园里像只采蜜的蝴蝶，镜头对准过食堂山哥舀糖醋小排的铁勺，也拍过王浩给流浪猫喂面包的侧脸。
　　“没关系的，”李欣怡小声说，嘴角弯起个温柔的弧度，“如果照片能用在作业里，我觉得会是很生动的素材。”
　　夏宇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取景框：“妹妹你人也太好了吧！不像晨哥，上次我拍他画速写，他拿炭笔追着我跑三条走廊！”她凑过来，把相机屏幕转向李欣怡，“你看你看，你接笔时手链晃出的弧度，跟晨哥画本里的抛物线一模一样！”
　　李梦晨猛地看向夏宇，眼神里带着“你怎么知道”的惊慌。李欣怡却顺着屏幕看去，夕阳确实在她手腕上流淌成金色的抛物线，而李梦晨站在阴影里的样子，像幅未完成的速写。
　　“走啦走啦，再不去食堂糖醋小排该被山哥家闺女承包了！”夏宇一手拽着李梦晨，一手冲李欣怡挥粉色相机带，“妹妹下次再一起拍照呀！我知道实验楼天台的日落超适合拍侧影！”
　　李梦晨被她拽着走，一步三回头，看见李欣怡还站在梧桐树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政治笔记本边角卷着，露出里面用荧光笔标红的“矛盾论”。他突然想起速写本里那页被阳光晒卷的纸，上面的侧影此刻有了真实的温度，连眼镜片反光的角度都和画里分毫不差。
　　暗房里红光氤氲，夏宇哼着女团新歌，把相纸浸在显影液里。李梦晨盯着相纸慢慢浮现的影像——夕阳穿过梧桐叶隙，在李欣怡发梢落满光斑，她接过笔时微微仰头的样子，睫毛在眼睑投下的影恰好和他画过的神经元重叠，而他自己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银链上，嘴角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你看你看，”夏宇用镊子夹起照片，在红灯下晃出少女特有的得意，“我就说这光影绝了吧？欣怡妹妹的银手链像把夕阳拧成了麻花，你这眼神……啧啧，跟我拍过的热恋期情侣一个模子！”
　　李梦晨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相纸冰凉的边缘。他想起刚才在走廊拐角，夏宇叽叽喳喳地说着光影构图，李欣怡安静听着时嘴角的浅笑，还有她那句“没关系”里藏着的温柔。
　　“我洗了三张”夏宇把两张照片塞进他画板包，粉色指甲在相纸上点了点，“这张我要留着当‘校园最美偶遇’系列的封面！晨哥你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拿相机当电灯泡，你俩能在夕阳下演默剧到天黑？”
　　李梦晨捏着照片，红灯把影像染成温暖的橘色。他第一次觉得，夏宇这团咋咋呼呼的阳光，其实比谁都看得清楚——她用镜头捕捉到的不只是光影，还有那些藏在眼神里、没说出口的悸动。就像她总说“生活到处都是值得按下快门的瞬间”，而他心里那些用炭笔也画不出的抛物线，原来早被她的相机悄悄记录。
　　走出暗房时，夜色已经漫上校园。他把照片小心地塞进速写本里，和那页画着李欣怡侧影的纸叠在一起。路过物政生楼时，他抬头看见三楼某个窗口还亮着灯，一个扎马尾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正对着书本低头批注，指尖大概又在纸上划出了某个熟悉的政治原理。
　　李梦晨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画板包外侧的炭笔灰。他知道，从政治课那天起，他的速写本里就多了个固定的模特，而物政生楼的那个窗口，也成了他每天都会对焦的取景框。至于夏宇拍下的这张照片，或许真的会像她常说的那样——每一张用心记录的照片，都是时光写给青春的情书，等着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被收件人轻轻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