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初雪迟》青山郡

8、隐秘的伤痕

　　初冬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吝啬地洒在狭小的出租屋地板上。苏意初已经醒了很久，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踏实。昨晚天台上的星光、流星、还有额头上那个滚烫的轻吻，以及江天宇那句“做我女朋友”的低沉嗓音，像最甜美的梦境，让她一想起来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然而，母亲那条冰冷的短信，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这个刚刚升起的粉色泡泡。
　　“生活费没了，速汇两千，下月你表弟结婚，记得准备礼金，别让我失望。”
　　短短一行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两千块…还有下个月不知道要多少的礼金…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银行余额，786.32元。这点钱，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够呛。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怕吵醒还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母亲。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更是每况愈下，需要长期吃药，时不时还要去医院做检查。家里的积蓄早就掏空了，还欠了不少亲戚朋友的钱。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杳无音信，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苏意初走进狭小的厨房，熟练地开始准备早餐。熬上一点白粥，再把昨晚特意多买的馒头热一热。她动作很轻，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着今天的安排，上午有两节专业课必须去，下午一点到五点要去给一个初中生做家教，晚上六点半到十点半是咖啡店的兼职。家教的钱下周才能结，咖啡店这周的工资…大概能拿到五百多块？杯水车薪。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氤氲，模糊了苏意初的视线。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不是眼泪，只是水汽。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酸涩感压下去。
　　“意初啊…”母亲虚弱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妈，你醒了？粥马上就好。”苏意初立刻换上轻快的语气，端着热水和药片走进卧室。
　　母亲靠在床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看到女儿进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更加疲惫。“昨晚…回来的挺晚？”
　　“嗯，和同学…出去看了会儿星星。”苏意初把水和药递过去，避重就轻。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和江天宇的事，更不想让她担心钱的问题。
　　“星星好看吗？”母亲顺从地吃了药，随口问道。
　　“好看，特别亮。”苏意初笑了笑，帮母亲掖了掖被角，“妈，你再躺会儿，粥好了我叫你。”
　　母亲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沉重。
　　看着母亲憔悴的睡颜，苏意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母亲年轻时也是个美人，性格要强，可生活的重担和病痛的折磨，早已磨平了她的棱角，只剩下对女儿深深的依赖和时不时的焦虑。她知道母亲催要钱并非刻意为难，而是真的走投无路。药不能停，家里的水电费要交，米缸也快见底了。还有那个表弟结婚的礼金，母亲极好面子，尤其是在亲戚面前，生怕被人看不起。
　　苏意初默默退出房间关好门，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昨晚在天台被江天宇牵着手，额头被他亲吻的悸动和甜蜜，此刻被沉重的现实挤压得几乎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奖学金要用来交学费，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被兼职填满，可即便如此，赚的钱也像流水一样，填进家里这个无底洞。
　　匆匆吃完早饭，苏意初收拾好书包准备出门，母亲还在睡着，她把热好的粥和馒头放在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妈，我去上课了，粥在桌上记得吃，有事打我电话。」
　　走出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寒风扑面而来，苏意初裹紧了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羽绒服。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天宇发来的消息。
　　「早，昨晚睡得好吗？」
　　看着那行字，苏意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酸涩淹没，她很想告诉他，她睡得很不好，心里压着千斤重担，很想靠在他怀里，汲取一点力量和安慰，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活得如此窘迫和狼狈，江天宇那么好，那么耀眼，他值得轻松美好的生活，而不是被拖入自己这一地鸡毛的泥沼。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早！睡得还行~准备去上课啦！你呢？」她加了一个可爱的笑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轻松愉快。
　　「嗯，刚醒。晚上社团活动见？」江天宇很快回复。
　　「好呀，晚上见！」苏意初发送完，按灭了屏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加快脚步，汇入清晨匆忙的人流中。
　　下午的家教还算顺利，雇主是个很和善的阿姨，结课时还塞给她一个苹果。苏意初道谢收下，心里盘算着这个苹果可以当明天的早餐，省一顿饭钱。
　　傍晚，她准时出现在“时光角落”咖啡馆。换上工作服，系上围裙，她熟练地开始点单、做咖啡、端盘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动作麻利，声音清脆。没人看得出，这个笑容甜美、服务周到的女孩，内心正承受着怎样的重压。
　　“小苏，3号桌的美式好了，送一下。”店长喊道。
　　“好嘞！”苏意初端起咖啡，走向靠窗的位置。
　　忙碌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看到母亲又发来一条短信，「钱什么时候能打？药快吃完了。」
　　苏意初的手指微微发抖，她飞快地回复，「妈，别急，我明天就想办法。你先好好休息。」发完，她立刻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到忙碌中。
　　晚上十点半，咖啡店打烊，苏意初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店门。寒风刺骨，她裹紧了衣服，慢慢往公交站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母亲，心猛地一沉，拿出来一看，却是江天宇。
　　「活动结束了，你下班了吗？注意安全。」
　　简单的关心，却像寒夜里的一盏暖灯，苏意初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掉下眼泪来，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回复，「刚下班，在等车呢。放心吧，你也早点休息~」
　　公交车摇摇晃晃，苏意初靠着冰冷的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身体的疲惫是其次，心里的沉重才真正让她透不过气。她想起了江天宇温暖的怀抱，他掌心的温度，他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和甜蜜，可是，这光亮能持续多久呢？母亲的病像一颗定时炸弹，家里的债务是无形的枷锁，她不能让江天宇看到这些，不能让他被拖累。这份刚刚开始的感情，美好得让她心颤，却也让她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她像一只背着沉重硬壳的蜗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壳内一点点脆弱的柔软，不敢让任何人，尤其是江天宇，看到壳外那些无法摆脱的伤痕和泥泞。
　　公交车到站，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个昏暗的出租屋。母亲已经睡了，桌上留着的粥和馒头几乎没动。苏意初默默收拾好，洗漱完，躺在自己那张狭窄的小床上。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手机屏幕亮起，是江天宇最后发来的「晚安」。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能从里面汲取一点力量。最终，她轻轻回了一句，「晚安。」
　　放下手机，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家庭的伤痕深深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沉重地拖拽着她，让她在刚刚触碰到幸福的边缘时，就不得不开始担忧失去。这份隐秘的伤痕，是她甜蜜初恋下无法言说的苦涩底色。她不知道，自己能在这条路上独自支撑多久，也不知道，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她是否还能留住这束照亮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