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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烬河(二) ...

  •   冰棱迷宫深处,光怪陆离,寒气砭骨。三重幻境如同淬毒的利刃,在白予舍的心神上留下了深刻的刻痕。权欲的诱惑、罪孽的拷问、温柔乡的沉沦,每一重都险恶万分,直指他灵魂深处最脆弱或最渴望的角落。然而,那点幽蓝的光芒始终在前方坚定地闪烁,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穿越这吞噬心神的幻心冰狱。
      他步履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心神的高度凝聚和幻境的冲击,让他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那点蓝光,将其作为锚点,对抗着周遭不断扭曲、试图再次将他拉入深渊的光影迷宫。
      近了!更近了!
      那幽蓝的光芒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稳定,不再仅仅是一个光点,而是一团柔和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光晕!它位于冰棱迷宫最核心的区域,那里矗立着一根最为巨大、最为古老、通体散发着深邃幽蓝光泽的万年玄冰柱!冰柱如同定海神针般扎根于冰原深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寒意和威严。而就在那玄冰柱的中心,离地约一人高处——
      一株冰晶凝结的莲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它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蓝水晶雕琢而成,却又蕴含着生命的灵韵。九片莲瓣层层叠叠,舒展绽放,每一片莲瓣的边缘都流转着七彩的、如同星尘般的光晕,莲瓣上天然凝结着玄奥莫测的冰纹,仿佛铭刻着天地初开的至理。莲心处,一点最为纯粹、最为浓郁的冰蓝色光芒静静燃烧着,散发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那寒气并非死寂,反而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孕育万物的磅礴生机!仿佛天地间至纯的寒魄精华,尽数凝结于此!
      冰心莲!
      白予舍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更加狂野、更加灼热的希望之火猛烈燃烧起来!那磅礴的生机,隔着老远,都让他几乎枯竭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就是它!能救朝楠苏的唯一希望!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巨大的玄冰柱前。靠近了,才更能感受到这株冰莲的非凡。它并非生长在冰柱上,而是完全由冰柱内部的至寒精华自然凝结、孕育而生,仿佛与这万载玄冰融为一体,浑然天成。那散发出的寒气纯净而凛冽,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神圣感。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排斥力从玄冰柱上散发出来,仿佛在警告凡人的靠近。
      没有犹豫!时间就是朝楠苏的生命!
      白予舍深吸一口冰冷刺骨、几乎冻结思维的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杂念、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统统压下。精神意志前所未有地凝聚、纯粹!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取出冰心莲!
      他尝试伸手去触碰那玄冰柱,指尖刚一接触那幽蓝冰冷的柱体,一股恐怖的寒意瞬间顺着手臂蔓延而上,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他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然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剧痛钻心!这玄冰柱本身,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必须以炽热心头精血为引!
      白予舍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再无半分迟疑。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佩刀早已解下,留在了朝楠苏身边!
      他没有任何停顿!右手猛地握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全身残存的气力、意志、乃至生命本身,都疯狂地向着心口位置汇聚、凝聚!没有内力可以外放,他只是一个凡胎□□的人类将军!他所能依仗的,唯有这具百战之躯中蕴含的最原始、最炽热的生命力!是那腔未曾冷却的、滚烫的心头热血!
      没有丝毫犹豫!他眼神一厉,左手猛地抓住自己左胸心口位置的软甲内衬,用力撕开!露出下方坚韧的皮肤和强健的肌肉轮廓!然后,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用尽全力,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刺向自己裸露的心口!
      噗嗤!
      指尖如同钝器刺入坚韧的皮革!皮肤肌肉被强行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白予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混合着冰晶从额头滚落!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几乎要将牙齿咬碎!鲜血,滚烫的、带着他生命本源力量的心头热血,顺着手指刺入的伤口,汩汩涌出!
      他没有丝毫停顿!强忍着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感,他猛地将刺入胸膛的手指拔出!带出一股灼热的血箭!那涌出的心头热血并未滴落,反而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约束、凝聚在指尖!
      嗤——!
      一股灼热无比、散发着惊人热力和生命气息的赤红色血线,如同燃烧的火焰,从他指尖的伤口激射而出!精准地射向玄冰柱中心那株悬浮的冰心莲根部!
      赤红色的滚烫热血,与冰莲散发出的至寒之气相遇!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反应!
      滋滋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寒潭!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冰狱核心炸开!浓郁的白气蒸腾而起!冰莲周围那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寒气壁垒,在这蕴含了白予舍生命本源、不屈意志和炽烈执念的心头热血冲击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那纯净的蓝色莲瓣,在接触到赤红血线的瞬间,仿佛被唤醒,莲瓣上流转的七彩星尘光晕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莲心处那点冰蓝光芒更是如同被注入了燃料,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冰心莲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从亘古的沉睡中被强行唤醒!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纯粹的生机混合着恐怖的寒气,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出!
      白予舍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晃!精血离心的剧痛和本源急速流失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收缩、模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刺破的水囊,生命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沉重而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他死死支撑着!眼神死死盯着那株在热血浇灌下光华大放、剧烈震颤的冰莲!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取莲!救他!
      “给我!”他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野兽濒死的咆哮!凝聚着最后一丝意志和残存的力气,他猛地伸出鲜血淋漓的右手,不顾那玄冰柱散发的恐怖寒意和排斥力,五指张开,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意志,狠狠地、一把抓向那株被心头热血暂时“激活”、根部暴露在外的冰莲!
      入手冰凉刺骨!一股恐怖的寒气瞬间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上,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结!同时,玄冰柱上那股强大的排斥力如同重锤般轰击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但他不管不顾!五指如同铁钳,死死地握住了那冰莲的根部!入手处,那冰莲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心剧烈挣扎、跳动,散发着磅礴的生机与极致的寒意!
      “呃啊——!”白予舍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抓住冰莲的右手瞬间覆盖上厚厚的白霜,并迅速向手臂蔓延!恐怖的寒气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经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同时,心口伤口的鲜血如同泉涌,生命急速流逝的虚弱感让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的边缘!玄冰柱的排斥力更是如同无形的巨浪,一次次冲击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震开!
      他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但他那只抓住冰莲的手,却如同焊死在了上面!五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冰莲根部,甚至崩裂出血,瞬间冻结!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甚至是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地抵在玄冰柱上,对抗着那股恐怖的排斥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溢出!
      僵持!如同凡人与神祇的角力!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白予舍的坚持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剧痛完全吞噬的刹那!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脆响!
      那株剧烈挣扎、光华流转的冰心莲,其根部与玄冰柱之间那无形的、本源的联系,终于在心头热血的持续浇灌和白予舍不顾一切的蛮力撕扯下,断裂了!
      冰心莲,离体!
      一股强大而纯净的生机瞬间从紧握的冰莲中涌入白予舍几乎冻结的手臂!那刺骨的寒意似乎被这股生机中和、驱散了一些!虽然手臂依旧麻木剧痛,但那股毁灭性的冻结感减轻了!
      成功了!真正的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最后的强心剂,瞬间冲垮了白予舍最后强撑的意志堤坝!同时,心脏处那被强行刺穿的伤口,失去了意志力的强行压制和心头精血离体的双重打击,如同决堤的洪水!剧痛和无法抗拒的虚弱感彻底吞噬了他!
      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手中却依旧死死地、如同镶嵌在掌骨中一般,紧握着那株救命的冰心莲!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楠苏……等我……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刺骨的冰面上,鲜血从心口和嘴角汩汩涌出,迅速在冰面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花。手中紧握的冰心莲,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庞,九片莲瓣上的七彩光晕流转不息,磅礴的生机与这濒死的躯体形成了绝望而讽刺的对比。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冰渊,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浮沉。剧痛如同附骨之疽,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撕裂伤口,带来新一轮的折磨。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白予舍感觉自己正坠向永恒的冰冷与虚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是……光?
      不,是温度。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触碰到了他紧握成拳、已然僵硬麻木的手背。那冰冷,不同于这冰狱的酷寒,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雪山晨曦般的清冽气息。
      朝楠苏!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炬,瞬间灼穿了沉沦的黑暗!白予舍用尽残存的、近乎本能的意志力,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如同蒙着厚厚的冰霜。光影晃动,七彩迷离的穹顶在视野中旋转、扭曲。剧痛和极度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立刻又要昏厥过去。
      但他死死撑住了!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素白的身影艰难地跪坐在他身侧的冰面上。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苍白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唇。是朝楠苏!他竟然……醒过来了?还是……回光返照?
      白予舍的心猛地揪紧,连剧痛都仿佛被这揪心感暂时压过。他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
      他看到朝楠苏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那只手,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感。他的目标,是白予舍那只依旧死死紧握、如同焊在冰莲根部、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右手!
      朝楠苏冰凉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白予舍僵硬冰冷的手背。
      “松……开……” 极其微弱、如同冰晶碎裂般的声音,艰难地从朝楠苏唇间逸出。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白予舍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挣扎。他听清了!但他无法理解!松开?松开这用命换来的、唯一能救他的冰心莲?不!绝不!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哪怕那冰莲的寒气已经侵蚀入骨,带来钻心的剧痛!
      朝楠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那双被墨发半遮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冰雪般的决绝取代。他没有再试图让白予舍松手,而是将冰凉的手指,顺着白予舍僵硬的手臂,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移动。
      他的动作异常吃力,仿佛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致命的伤痛。指尖最终停留在了白予舍紧握冰莲的拳头上方。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白予舍目眦欲裂的事!
      朝楠苏的指尖,没有去掰开白予舍的手指,而是……猛地刺向了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胸口!
      噗!
      没有血花四溅。只有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在他胸口荡开。他的指尖,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深深没入了自己的胸膛!动作快得如同幻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决绝!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痛苦闷哼从朝楠苏喉间溢出。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最纯净的寒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会散架!
      白予舍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想阻止,想怒吼,想抓住那只刺向胸口的手!但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他以为朝楠苏要自戕!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朝楠苏刺入自己胸膛的手指缓缓抽出。指尖并没有沾染血迹,却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如同冰蓝色火焰般的本源气息!那气息一出现,整个冰原秘境似乎都为之轻轻一颤!寒潭方向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朝楠苏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瞬间冻结成冰珠的冷汗。他颤抖着,将那缕萦绕在指尖的、属于他自己的本源冰魄气息,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注入到白予舍那只紧握着冰莲的、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右手之中!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淬入冰水!又似干涸的河道迎来甘霖!
      那缕精纯的冰魄气息一接触到白予舍被冰莲寒气侵蚀、几乎坏死的手臂,瞬间爆发出奇异的反应!覆盖在手臂上的厚厚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褪去!那深入骨髓、冻结血液的恐怖寒意,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这股同源却更加精纯、带着朝楠苏生命印记的冰魄气息迅速中和、驱散!
      一股温润而强大的力量,带着朝楠苏特有的清冽气息,顺着白予舍的手臂经脉奔涌而上!这股力量所过之处,被寒气冻结、濒临坏死的经脉血肉如同久旱逢甘霖,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那股力量更是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隔绝了冰心莲继续散发的毁灭性寒气!
      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麻木僵硬的手臂瞬间恢复了知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手臂蔓延至全身,虽然无法治愈心口的致命伤,却如同强心剂般,让他几乎涣散的神志骤然清明了许多!
      连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都似乎减轻了一分!
      白予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坐在身边的朝楠苏!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此刻正透过凌乱的墨发看着他,眼神疲惫到了极点,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玉石俱焚般的执拗光芒!他在用自己的本源,为他抵抗冰莲的反噬!他在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楠苏……”
      白予舍喉咙滚动,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干裂,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楚和动容。
      朝楠苏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无力回答。注入那一缕本源气息,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刚刚苏醒的、极其微弱的力量。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只能用另一只手勉强撑住冰冷的冰面,才没有倒下。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杂音,唇边再次沁出一缕刺目的鲜红,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他抬起那只刚刚注入本源气息、此刻微微颤抖的手,再次伸向白予舍紧握冰莲的右手。
      这一次,他的目标清晰无比——是那株被白予舍以命相搏、紧紧攥在掌心、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心莲!
      白予舍明白了他的意图。这一次,他没有丝毫抗拒。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如同铁钳般紧握的手指。五指因为长时间的紧握和寒气的侵蚀,早已僵硬麻木,松开时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声响。那株流光溢彩、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冰心莲,静静地躺在他布满冻伤和血痕的掌心。
      朝楠苏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触碰到了冰心莲。那冰莲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莲瓣上流转的七彩星尘光晕骤然变得更加明亮、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毁灭性的排斥寒意。
      他极其小心地、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冰心莲从白予舍的掌心取过。入手冰凉,却不再有之前那种恐怖的侵蚀感。他低头看着掌中的冰莲,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中,映着莲心那点璀璨的冰蓝光芒,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决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寒潭的方向。那悬浮于漩涡之上的冰蓝光影,依旧散发着亘古的威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朝楠苏极其艰难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寒潭的方向,微微颔首。那是一个无声的致意,带着某种白予舍无法理解的、源自本源的敬畏与……告别?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白予舍。那双疲惫的眼眸深处,燃烧起最后的、如同冰焰般决绝的光芒!
      他不再犹豫!
      只见朝楠苏猛地抬起左手,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却锋利无匹的冰蓝色寒芒!他眼神一厉,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对着自己右手掌心托着的、那株流光溢彩的冰心莲——
      狠狠一划!
      嗤——!
      一声轻响,如同利刃切过琉璃!
      九片华美绝伦、流转着七彩星尘光晕的冰晶莲瓣,竟被这蕴含着本源冰魄之力的指刀,齐根削落!
      莲瓣脱离莲心的瞬间,失去了那核心冰蓝光芒的维系,光华迅速黯淡、消散,如同最绚丽的烟花燃尽,化作点点细微的冰蓝色光尘,无声地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最终彻底湮灭。那磅礴的生机也随之逸散,只留下一种令人心碎的、华美消逝的凄凉感。
      朝楠苏的掌心,只剩下那一点最为纯粹、最为核心、如同冰蓝色星辰般璀璨燃烧的莲心!那一点光芒,蕴含着冰心莲最本源、最精粹的寒魄生机!它悬浮在朝楠苏的掌心,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光芒,照亮了他苍白如雪的脸庞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眸。
      白予舍躺在冰冷的冰面上,心口的剧痛和生命的流逝感依旧清晰,但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一幕所攫取!削落莲瓣……他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朝楠苏没有丝毫停顿!他托着那点璀璨莲心的右手,猛地按向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胸膛——正是之前他指尖刺入、引动本源气息的位置!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那点璀璨的冰蓝莲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毫无阻碍地、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朝楠苏的胸口!瞬间消失不见!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仿佛从灵魂深处炸裂开来的痛苦嘶吼,猛地从朝楠苏喉间爆发出来!那声音已经不像人声,更像是某种濒死神祇的哀鸣!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素白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发疯狂舞动!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生机与毁灭寒气的恐怖能量风暴,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轰——!
      无形的气浪席卷而出!将冰面上的白予舍都掀得翻滚出去!周围的巨大冰棱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朝楠苏的身体悬浮了起来!离地尺余!他仰着头,脖颈拉伸出脆弱而优美的弧度,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一道道冰蓝色的光芒如同狂暴的闪电,在他苍白的皮肤下疯狂流窜、游走!时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时而又黯淡下去!他的身体在光芒中变得忽明忽暗,时而凝实如真,时而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刺目的冰蓝光芒透体而出!那被强行纳入体内的莲心本源,正在与他枯竭的心脉、他自身的冰魄本源发生着剧烈的冲突、融合!那过程,如同将滚烫的烙铁直接嵌入脆弱的心脏!痛苦程度,远超世间任何酷刑!
      “楠苏!!!”白予舍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心口的剧痛却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无力地瘫倒在冰面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朝楠苏在极致的痛苦中挣扎、悬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被撕碎的风筝!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比心口的伤更让他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寒潭方向传来一声悠长而深沉的叹息。
      那悬浮于漩涡之上的冰蓝光影,缓缓抬起了一根由光芒构成的手指,对着悬浮在空中、痛苦挣扎的朝楠苏轻轻一点。
      嗡——!
      一道柔和却浩瀚无边的冰蓝色光柱,如同九天垂落的星河,瞬间跨越空间,笼罩了朝楠苏!
      那光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本源的力量。朝楠苏体内疯狂冲突、暴走的冰蓝光芒在这股力量的引导下,如同狂暴的河流被引入了既定的河床,开始变得有序、平缓。他痛苦挣扎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抽搐,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悬浮的身体缓缓落下,重新跪坐在冰面上。笼罩着他的恐怖能量风暴也随之平息。
      光柱渐渐消散。
      朝楠苏依旧跪坐在那里,低着头,墨发垂落,遮住了脸庞。他身上的冰蓝色光芒缓缓内敛,最终消失不见。素白的衣袍恢复了平静,只有那刺目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冰原陷入了死寂。只有寒气无声流淌。
      白予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个身影。
      许久,许久。
      朝楠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墨发滑落,露出了那张依旧惊心动魄、却比之前更加苍白的脸庞。他的脸色白得如同最纯净的冰雪,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琉璃般的透明感。然而,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却缓缓睁开了。
      不再是之前的黯淡无光,也不再是燃烧的冰焰。那眼眸深处,仿佛经历了一场涅槃重生,变得如同被最纯净的冰泉洗涤过一般,清澈、深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疲惫与……一丝微弱的、新生的神采。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不远处倒在冰面上、气息奄奄的白予舍身上。
      他看到了白予舍胸前那狰狞的、依旧在渗出鲜血的伤口,看到了他惨白如纸的脸,看到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杂着狂喜、担忧和巨大痛楚的目光。
      朝楠苏的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极其缓慢地、支撑着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着白予舍挪动过去。动作艰难而笨拙,如同初生的幼兽。
      终于,他挪到了白予舍身边。
      他跪坐下来,低下头,墨色的长发垂落,有几缕拂过白予舍沾满血污的脸颊,带来一丝熟悉的冰凉触感。
      白予舍想开口,想问他怎么样了,喉咙却依旧如同火烧。他只能死死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千言万语。
      朝楠苏的目光在白予舍心口那恐怖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那伤口,是为他而留。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动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东西。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伸出了那只刚刚容纳了莲心本源、此刻依旧带着一丝冰蓝微光的手。
      他没有去触碰白予舍的伤口,而是轻轻地、如同羽毛般,覆在了白予舍那只依旧紧握着、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崩裂出血、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手上。
      他的手,冰凉依旧,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生气,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那是冰心莲本源带来的磅礴生机,与他自身冰魄融合后产生的奇异温度。
      他低下头,墨发垂落,遮住了两人的手。白予舍只能看到他苍白优美的下颌线条。
      “将军……” 朝楠苏的声音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却清晰地传入白予舍耳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喟叹,“你的血……很烫。”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着力量,或者是在平复着某种汹涌的情绪。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清澈得如同冰魄凝结的眼眸,透过垂落的发丝,深深地望进白予舍的眼底,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雪岭关……”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关切,“……可……安好?” 即使刚刚经历生死蜕变,即使自身依旧虚弱到了极点,他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依旧是那座关乎白予舍责任与将士性命的孤城!
      白予舍的心被狠狠撞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他嘴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却无比肯定的回答:
      “安……好……”他艰难地喘息着,补充道,“有……韩冲……在……”
      听到“安好”二字,看到白予舍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肯定,朝楠苏紧绷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那双清澈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层悄然融化,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那是对白予舍所托付信任的回应,是对那座城关无恙的释然。
      就在这时,寒潭方向,那悬浮的冰蓝光影,发出了一声更加悠长、更加深沉的叹息。那叹息声中,似乎包含了亘古的苍茫、看透世事的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痴儿……”
      宏大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在白予舍和朝楠苏的识海中响起,这一次,那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
      “尘缘难断,劫数自招。冰心莲魄,已融尔身,半人半灵,前路……自求多福吧。”
      话音落下,那悬浮于寒潭漩涡之上的冰蓝光影,如同风中烛火般,开始变得明灭不定,光芒迅速黯淡、消散。那深邃的漩涡也随之缓缓平复,湛蓝的潭水重新恢复了平静如镜的状态。
      笼罩整个冰原秘境的浩瀚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玉色的鹿群重新开始轻盈跳跃,冰蓝的鸟雀也再次发出清脆的鸣叫,一切仿佛恢复了最初的宁静与神圣。
      唯有寒潭上空,那一点冰蓝光芒彻底消散的地方,留下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余韵,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冰原之上。
      朝楠苏的身体微微一震,抬头望向寒潭方向,那双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暗流。他对着寒潭消散光影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庄重地,俯身行了一礼。那是一个源自本源的、无声的告别与……
      承诺?
      礼毕,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白予舍身上。那只覆在白予舍手背上的、带着奇异微暖的冰凉手掌,微微收拢,仿佛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我们……回去。”朝楠苏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不再看那消散的神影,眼中只剩下眼前这个为他流尽心头热血、气息奄奄的凡人将军。
      风雪依旧在冰原秘境之外的世界肆虐咆哮,而在这片隔绝的冰雪神域中,一场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救赎刚刚落幕。半人半灵的存在,与本源重创的将军,他们的前路,正如那消散神影的叹息所言,充满了未知的劫数。但此刻,两颗在绝境中彼此纠缠、彼此救赎的心,却在这冰魄之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
      回去的路,注定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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