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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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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初开,先神创世。光阴流转,浩瀚星移,终化六界。琼宇之巅,仙云流玉;九幽之渊,魔息暗涌。彼岸花畔,冥府掌生死轮回;尘世之外,万花织就绮丽疆域。烟火人间鼎沸,大宁静藏于市井。唯乐界尘封,渺如云外孤鸿。
先神寂灭之际,曾降神谕一道:百万年后,六界当逢天劫。彼时苍山覆雪,繁华烬灭,生灵涂炭。
神明慈悲,留有一线生机——一卷关乎六界存亡的密藏,托付于其后裔守护。
琼宇分六界,神谕葬流年。五百万载岁月悠悠,神谕之事,除却六界几位古老神祇,早已湮灭于众生记忆的洪流。
花界,灵华宫。
又二十万载光阴逝去。
花界灵华宫,雕梁画栋隐于万花深处。内阁屏风“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素白身影翩然而出。
零落身着一袭素白长裙,裙摆却以火红丝线绣满细碎繁花,那跳跃的赤色一路蜿蜒,映衬着她眼尾一抹绯红纹路,更与发间斜簪的那朵烈焰般的曼珠沙华交相辉映,将那张本就夺魂摄魄的容颜,衬得愈发惊心动魄,直欲勾人心魄。
“阿娘——”
她提起裙摆,如一阵裹挟着花香的风,轻盈地扑向花神之座上的令壹。声音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撒娇的甜腻,几步蹿到近前,两只手已熟稔地搭上令壹的肩头,殷勤地揉捏起来,力道时轻时重。
令壹眼皮微掀,眸光似水般在她身上流转一圈,复又眯起,团扇轻摇。
“嗯,合适。”声音清泠,辨不出太多情绪。
“阿娘心灵手巧,我最喜欢阿娘了!”零落笑靥如花,手上动作愈发卖力。
“不枉我奔波数日,从北冥老龙那儿磨来这点玄蚕丝,”令壹指尖点了点那华贵的料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仔细着穿,可别又勾破了。”
“当然不会!”零落立刻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她起身,素白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朝外走去。
“呵,”令壹头也不回,轻哂一声打断,“你这誓言若灵验,项上人头怕已掉了百八十回。”
零落讪讪一笑,一脸无辜,正欲辩驳,却听令壹问道:“你哥人呢?”
“他要去哪儿,几时跟我报备过?”零落腹诽,嘴上却扬声道:“不知道!指不定又去哪儿鬼混了!”
“零洐这个不省心的……”令壹扶额,指尖微光流转,正欲通灵传讯——
“唰!”
一道身影裹挟着少年意气,自高高的琉璃穹顶翩然跃下。来人束着高高的马尾,一改往日玄衣,竟也穿了身利落白衫,身姿挺拔如修竹,不偏不倚,正正落在零落面前。未等她反应,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伸过来,精准地捏住她脸颊软肉,毫不客气地揉搓起来。
“你——说——谁——鬼——混——去——了——”
零洐一字一顿,尾音拖得老长,眼中满是促狭。
“唔…不是我!我没有!”零落被他掐得两颊泛红,一把拍开他的手。
“行了,”令壹无奈摇头,“你俩在本家闹腾也就罢了,去了仙界,给我收敛些,莫要丢人现眼。”
“是!”兄妹二人异口同声,随即对视一眼,又双双嫌弃地别开脸。
令壹不再多言,纤指于虚空中迅疾一划,清叱道:“门开!”
前方空地上,空气骤然扭曲,一道流转着朦胧光晕的界门凭空显现,门内光华流转,氤氲着跨越空间的磅礴气息。
六界壁垒森严,唯界神可自由穿梭。余者往来,皆需借道正界之门。仙界悬于九霄云外,穿门后仍需御空飞渡;魔界深藏幽冥之下,鬼气森然;花界毗邻冥界,然冥界乃亡者归途,除却冥神、孟婆,鬼差以及游魂,终年寂冷;至于乐界,封印重重,早已绝迹。是以零落平日最爱溜去热闹鲜活的人界。至于仙界,她苦修多年,偏生恐高难愈,御剑之术始终不得精进,每去一次,三魂七魄都要吓丢一半,故而鲜少踏足。
今日恰逢仙界十年一度的云息节,令壹本欲独往,奈何架不住零落软磨硬泡半月有余。对她而言,这等无需自己御剑便能轻松踏入仙界的机会,实乃千载难逢,简直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岂容错过?令壹被缠得无法,只得应允。
一步跨过界门,眼前景象骤变。花界万紫千红的绚烂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纯白。仙界高悬天外,云气便是它的基石与装点。目之所及,不见寸草,遑论百花,唯有那缥缈的云雾,在光线下折射出玉般的光泽,构筑出琼楼玉宇、仙桥飞阁,清冷而圣洁。
“云息节……是为纪念当年仙魔大战的胜利吧?”零落跟在令壹身后,指尖点着下巴,好奇追问。
“嗯,”令壹步履从容,“彼时仙魔鏖战,争夺界域。仙神佩剑崩折,遂引九天流云为刃,聚寰宇清灵之气,斩出划分仙魔、奠定乾坤的一剑。为感念云息之力,铭记此战,故设此节。”
“真浪漫……”零落听得入神,由衷感慨。话音未落,身侧零洐冷不丁接口,将战役细节娓娓道来,竟比令壹所言更为详尽。
零落听得津津有味,半晌才回过神,狐疑地斜睨他:“你何时懂这么多了?”
“在你溜去人界找小沫儿玩的时候。”零洐抱臂,唇角勾起一抹得意。
零落翻了个白眼:“懂那么多作甚?”
“自然是……”零洐拖长了调子,笑得张扬,“好让你多崇拜为兄几分啊。”
“呸!做梦!”零落啐道。
零洐耸耸肩,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
恰在此时,不远处,一个淡粉色的身影蓦然回首。当目光触及零落时,那双清澈的眼眸瞬间点亮,盛满了纯粹的喜悦。
“落落姐——”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粉罗裙的少女,眸若点星,提着裙摆快步走来。她的发带与乌发一同随风轻扬,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添清丽脱俗,正是人界神司之女花沫。
“见过花神大人。”花沫至近前,规规矩矩向令壹令壹盈盈一礼,举止得体。
令壹微微颔首:“令尊何在?”
“父亲已先行前往琼玉殿了。”
“如此,你们自去逛逛吧,我先行一步。”令壹目光扫过零洐和零落,语气加重,“切记,安分守己,莫、生、事、端。”
“阿娘放心,有我在呢!”零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就因为有你在才不放心!”零落冲他扮了个鬼脸。
令壹摇摇头,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云霭深处。
花沫这才上前:“落落姐,好久不见!”
“我也是!”零落拉起她上下打量,“快让我瞧瞧,是不是瘦了?”
“哪有,明明胖了嘛……”花沫笑着嗔怪。
零洐看着两个女孩亲昵,顿觉自己多余,潇洒挥手:“得,你们姐妹情深,我有事,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人已如风般掠远。
“甭理他,我们逛我们的。”零落浑不在意,挽起花沫的手。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仙界呢。”花沫好奇地四下张望,果然好生空阔。
“我嘛……偷偷来过一回,”零落扶额,心有余悸,“飞到一半,魂儿都快吓没了。”
“以后我用谪花伞带你飞,保准稳稳当当。”花沫笑着许诺。
“一言为定!”零落眼睛一亮。
她兴致勃勃,拉着花沫穿梭于节庆的喧嚣中。仙云铺就的长街两侧,各式奇巧摊位琳琅满目,流光溢彩。两人走走停停,零落刚瞧见一支玲珑剔透的玉兰发簪,正想问问花沫是否喜欢,一扭头——
身侧空空如也。环顾四周,唯见仙影绰绰,云海茫茫,哪里还有花沫的身影?
“糟了!”零落心头一紧,“仙界无花无木,我的言灵之术在此如同石沉大海……如何寻她?”她暗自焦急,却又不甘心,“偌大仙界,难道真无一花一木可通灵?”
她避开人流,寻了处僻静云台,指尖抵上太阳穴,凝神催动灵识。
“探!”
灵识如涟漪扩散,所及之处,唯有一片空茫死寂的荒漠。
“不对……”零落蹙眉,“零洐那家伙提过,仙界有一方天池,池中蕴养着万年雪莲,乃仙界奇景。我当时还嘴硬,说再美也美不过花界的瑶池呢…”她定了定神,灵识再度铺展,这一次,带着更明确的目标,细细搜寻那传说中的冰寒水泽。
“有了!”
循着那丝微弱却纯净的寒冽灵韵,零落绕过重重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终于在一处僻静之地驻足。
一泓清池静卧云间,池水澄澈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池中,数朵雪莲静静绽放,花瓣剔透如冰晶,蕊心蕴着月华般清冷的光晕,圣洁得不染尘埃。池畔,一株由纯粹云气凝结而成的云树亭亭玉立,枝叶舒展,垂下几缕流云编织的绳索,悬着一架小巧的云朵秋千。
零落驻足池边,一时竟忘了寻人之事。直至此刻亲见,方知自己当初的妄言何其可笑。天池之美,在于这遗世独立的圣洁无暇;而花界瑶池,胜在那碧波接天、万荷竞放的磅礴生机。二者风骨迥异,难分轩轾。
她索性坐上那云朵秋千,微荡起来,指尖再次尝试凝聚灵力,施展通灵之术。然而,指尖掠过之处,依旧是冰冷的、拒绝回应的沉寂,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她略感诧异。
“怪了……”零落心中诧异更甚。她从未遇此情形,略一沉吟,掌心光华微闪,一管通体乌沉、隐有暗红纹路流转的排箫“烬渡”现于手中。
她阖上双眸,将箫凑近唇边。一段悠远而陌生的旋律,自然而然地自唇齿间流淌而出,仿佛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此刻被此地气机唤醒。
箫声呜咽,如诉如慕,带着亘古的苍凉,悄然融入这片寂静的云海。
奇异的是,那沉寂的天池水面,竟随着箫声的起伏,泛起了点点细碎的、如星屑般的光芒,与池中雪莲的清辉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琼玉殿外一处临云的琴台之上。
一位白发男子正垂眸抚琴,指尖流淌出清越仙音。忽闻那缥缈箫声遥遥传来,他指尖猛地一颤,琴音戛然而止。
那箫声直直撞入心湖深处,盘旋萦绕,勾起了深埋万载的、无法言喻的悸动,上不着天,下不落地。
天池畔,天池畔,零落的箫声吹至半阙,手腕骤然一紧。
一股冰冷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牢牢箍住了她持箫的手腕。她惊愕地睁开眼,眼前,立着一道颀长孤绝的身影。
他发丝微乱,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胜过霜雪,神态清冷非常,面容俊美无俦。最令人震撼的是他身后那六片完全舒展、流转着神圣光晕的巨大羽翼,每一片翎羽都清晰分明,在仙界纯净的天光下,闪烁着温润如玉、又似流淌着液态圣光般的盈盈光泽,将他衬得宛如自远古壁画中走出的神祇。
他一手紧握着零落持箫的手腕,那双深邃如幽潭的眼眸,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却又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星辰,此刻正牢牢锁住她,带着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清冽如碎玉击冰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沉沉响起:
“汝,缘何知晓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