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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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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霁闻在夜里三点时中途转醒,不是疼,也不是梦惊,而是掌心那点尚未退去的热度,唤了她回来。
她没急着睁眼,先试着动了动手指。触到的皮肤细软温润,还有一点潮气,是人手贴久了后自然生出的黏贴感。她顿了顿,才缓缓睁开眼。
光线昏黄,窗帘不知起已经被拉严,漏下一道缝,只剩床头仍然亮着的黄铜台灯,在床沿晕成一片模糊的轮廓。她一转头,就看到了沈韵舟。
她还坐着,背挺得笔直,脖颈微垂,睫毛轻轻覆在眼下。呼吸浅而稳,嘴唇自然合着,像是刚刚睡去,整个人沉在一场很不安稳的睡眠中。
但她的手,还握着她的。
不是搭在上面,也不是蜷着,而是十指贴合,没有一丝迟疑。
简霁闻静静看着她,一动未动。隔着灯色,女孩那张脸显得格外沉静,她的笔挺身姿就如女骑士一般,以最温柔的方式守护着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被放缓了。
她忽然意识到,从傍晚到现在,女孩一直坐在她身边。没有走,也没有休息,甚至没有来得及吃晚餐,只是陪着、握着她的手,照顾到了现在。
她的心被轻轻压了一下,不疼,却陷进去,软得不可思议。
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她。
亲情里没有,友情里没有,爱情更是从未出现过。
没有人这样郑重地将她放在心上,将她的痛苦当作责任,将她的工作包揽在身,将照顾她视作义不容辞,把自己的睡眠让位给她的休息。沈韵舟将她排在首位,沈韵舟以她为先。
她不知不觉地将沈韵舟对她的好,与所有类型的情感一一相提并论。她在这份比较中忽略了身份,无视了年龄,也从未在意性别。她没有多想这种出格的念头,只觉得——
沈韵舟是沈韵舟,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她想起那天在卢森堡公园里,她心里悄悄说的那一句:
『沈韵舟。』
『你怎么可以这么让我骄傲。』
而现在,看着眼前闭着眼沉沉睡去的女孩,她的内心像山峦一样起伏不平,层层叠叠地涨落:
『我的女孩。』
『你怎么可以这么让我感动。』
她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直呼沈韵舟的名字。叫名字,是多么生分的事。她也没有称呼她为“小朋友”,今夜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太成熟,太安稳。她只是悄悄地,在心里加了一个主有形容词——『我的』。
这个女孩,不再是她生命里的路人甲。她清楚地意识到,哪怕夏令营结束之后,她也不想和她断开联系。
她想留在她的生命里,陪伴在她的身边,作为师长、作为朋友,或者……作为姐姐。
她渴望见证她的成长与蜕变。她确信沈韵舟的未来无可限量,会一点点褪去青涩,越来越成熟;会持续沉淀,越来越熠熠生辉。那么,在她真正奔赴那片辽阔的前方之前,就让自己尽一点绵薄之力,护送她走向更宏远的路。
其实今年,她刚被任命为法语部主任。前些日子还在犹豫要安排哪位同事去教快班。毕竟主任的事务已足够繁重。但此刻,她改了主意。她决定向学院提出——她要去教快班。
『她要亲自教她。』
她已经认定,不会再有哪个同事像自己这般以后对她上心,用心教导她,鼓励她,提点她和引导她。也许没有她,沈韵舟在法语这条路上依然会走得很远,她毫无怀疑。
可她同样毫不怀疑的是:
如果是她教她,她会付出无人能比的心力,将她高高托起,在真正出国前,就带她通过法语DALF C2,那是所有法语学习者梦寐以求的终极殿堂。
这,是她能为她撑起的底气。
简霁闻回过神来,她轻轻侧了下身,身体贴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托住沈韵舟的肩膀,生怕惊醒她那根太紧绷的神经。手指落在她的发间,试探着抚了抚。沈韵舟动了一下,像是梦里换了个姿势,头在她手心里轻轻靠了靠。整个人顺势就歪了过来,靠在她胸前,手还没放。
简霁闻借着这点倾斜,把人慢慢抱了起来,托着她的后背和膝弯,把她抱到了床上。
不忍再看着女孩那样僵硬地坐着睡觉。她慢慢坐起身,小心地托住沈韵舟,将她轻轻放倒在自己的床上。
被子很温暖,她把人安稳地放进去,顺手盖好。动作不快,但极有分寸。她抬起女孩的脚,脱下拖鞋,又将她的马尾解开,用指腹一点点理顺贴在后颈的发丝。
沈韵舟沉入了深度睡眠。那一系列动作她毫无反应,只剩呼吸平稳如潮。
简霁闻看着被子下她呼吸起伏的轮廓,隔着她,伸手熄了黄铜台灯,整间房顿时陷入静谧的黑,如海浪褪去后的沙滩。她的女孩一定累坏了。
疼痛已经渐渐消退,她整个人也舒缓了过来。她起身,轻手轻脚地去了洗手间,清理好自己,换上了新的卫生巾。回到床边时,看见沈韵舟缩在一角,身体因为疲惫而微微蜷着,像一只不设防的小兽。
她的心又软了几分,轻轻掀开被子,钻进去。然后自然地伸手,将女孩温柔地抱进怀里,手臂从她腰后穿过去,搭在她身前。
对方顺势靠进来,头靠在她颈侧,气息贴近她锁骨。
简霁闻闭上眼。
*
沈韵舟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这间房间,还是简霁闻。
她缩在床角,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眉头紧皱,额上是大片大片的汗,浸湿了鬓边的发,像是疼得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她蜷着身,抱着小腹,连呼吸都显得细碎而压抑。
沈韵舟慌了,一时间找不到东西,只能胡乱抓起水壶去接热水,杯子放在洗手池边,水满了也顾不上拿。她端着滚烫的杯子跌跌撞撞回来,把水放在床头,又跪下,手忙脚乱地去帮她揉肚子。她的手不够有力,动作也不够准,可她太想帮她缓解那种疼,只能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按压着那个地方,生怕自己慢了点,就让她多受一秒。
“老师,有我在,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声音低哑,用手心贴着女人小腹那一块温热的肌肤,像在传递温度。
见她仍然皱着眉,她终于低头,把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让她靠进自己怀里。动作笨拙又温柔,努力让她感觉到安心。她将下巴抵在她额前,一边拍她的背,一边继续揉,轻得不能再轻。
“有我在……不怕。”
她们的年龄与身份在这一场痛经里完全颠倒。
……
沈韵舟昏睡间根本没意识到这不是现实,只是还在重复呢喃:
“一会就,不疼了......”
……
简霁闻半梦半醒时听到了。
起初她以为是幻觉,是脑海里延续的疼痛在模仿安慰的语调。可那声音太有重量了,不像是脑内自导自演的错觉。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微微前倾,把脸贴近她的唇边,听清楚那句句重复的安慰。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很轻,却反复敲在她的耳膜上。
简霁闻静静地听着,嘴角慢慢弯起,眼里满是宠溺,声音几乎没有气息地落下:“小笨蛋。”
小笨蛋,梦里都在担心我。你自己都没睡好。
她没有动,继续抱着她,闭上眼睛。第一声闹钟响起时,她立刻关了铃声。她知道沈韵舟熬夜了,想让她多睡一会儿。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她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语调带着宠爱:
“舟舟,起床啦。”
她用的是语气词“啦”,不是“了”,也不是别的词。
沈韵舟依然太累,她纹丝不动,继续睡着。
简霁闻又等了她一分钟,实在无法再拖延后,才拍拍她的脸颊,无奈地开口:“小沈同学,你的法语课今天还上不上了?”
其实今天的法语课早就取消了,安排的是全天参观卢浮宫。
但神奇的是,沈韵舟一听到“法语”这个关键词后秒醒,像触电般睁开眼。简霁闻一时无语。看来只有“法语”才能把她唤醒。她心里竟莫名有些吃味,觉得自己不如法语重要。
又想了想,荒唐。沈韵舟爱学法语又没错,而且她教的不正是法语吗?
沈韵舟醒过来以后,察觉到自己正靠在温柔女人的怀里,还躺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的被子,和她一夜共枕。
她神情刹那间变得极不自然,还有些别扭,她从未和其他人如此亲密地搂睡在一起。这个人,竟然还是她的夏令营带队老师。
但她脑子转得快,又迅速想起了这一切发生的背景——
简老师昨天下午突发痛经,十分难受,她回到酒店后片刻不离地照顾着她,守在她身边,直到老师安心睡着后......
她低头看着简霁闻还搂着自己的手臂,轻易就补全了那晚的情节:
肯定是老师半夜醒来,看她睡着了,就把她安顿到床上。
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她,甚至没来得及想到下一层——
简霁闻为什么要抱着她睡觉?
她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年长的她,当作“女儿”捧在了心上。
但只要一想到简霁闻昨天的难受,想到老师正在生理期的第二天,她顷刻之间就将心里的别扭,不自在甚至是害羞,全部抛在九霄云外。
沈韵舟眼神顿时认真了起来,语气也严肃得像在答辩:
“老师,你好些了吗?还疼吗?”
简霁闻瞧见沈韵舟对自己无比上心的模样,嘴角也漾开了柔情的笑意,安慰道:
“放心,我已经不疼了。”
“你别担心我。”
“倒是你,一夜照顾我,累坏了吧。”
沈韵舟摇头。只要她好起来,这些疲惫都不算什么。
简霁闻掀开被子,催她起床:
“等参观完卢浮宫,我们就回来,今晚一起早点休息吧。”
又是“我们”,又是“一起”。
理所应当到两人都不觉得这样安排有何不妥。只是室友,不是事事一起。可自从她们同住以后,几乎所有安排都自然而然成了“不分你我”。
*
简霁闻洗漱的时候,沈韵舟已经穿戴整齐,收拾好要带的东西。
看到洗手间的身影还没出来,她想起昨天俩人回来得过于匆忙,并没有准备今天的早餐。而待会她们要和大部队一起直接在大堂集合,出发去卢浮宫,更不可能在路上买点什么垫肚子了。
她一刻没耽搁,拿起手机和银行卡就冲出了门。
冲到楼下的时候,她又回过神来——忘记和简霁闻说了。
她一边跑,一边点开微信,想给她发个消息,结果突然发现:
她竟然还没有简霁闻的微信!
两人这几天几乎时刻待在一起,谁也没想起来,她们早已经亲密地度过几晚,却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除了工作电话。
想到这里,她觉得好笑,立马在法国夏令营研学群里点开了群主的头像,向站在金色海边里的简霁闻发送了好友申请。
【老师,我去给我们买早餐了。】
而另一边,简霁闻洗漱好后,发现整个房间都不再有沈韵舟的身影。沈韵舟,在她洗漱的时候,凭空蒸发了?
下意识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女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心里还是担心。
她打开了门,门外空无一人。
这时才想起了手机,打算看看沈韵舟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未读信息0条,未接电话也是0条,她立马就打开了微信,这才发现,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是一只戴着银色边框眼镜的虎斑小猫,双爪放在电脑键盘上一本正经地盯着屏幕认真学习的模样,甚至镜片里还倒映着屏幕的光。
她被可爱到笑出了声。好爱学习的小虎斑,好生认真的沈韵舟。
她突然懂了,为什么之前下意识地把沈韵舟比作一只猫,更进一步,又为什么是虎斑这个品种。
是因为沈韵舟用的就是这个头像。她无意间在群里瞥过一两眼后,不经意间就已经记在了脑海里,并和这个小姑娘精准匹配,只是她没有意识到。
这种没有意识,又完全情有可原。因为她现在才发现,俩人这几天几乎形影不离,彼此却都没有添加微信。
她的手指迅速轻点,通过了小虎斑猫的好友申请。
又给小虎斑同学发了一条语音:
“这位小猫同学,下次不许未经我同意就私自跑出去。”
猫咪乱跑,主人会在家里担心得团团转的,她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