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东栏梨花》苏锦清

4、襄阳风日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翩翩贵公子斜倚阑干正笑望着他们，此人形容放浪不羁，一双明目熠熠生辉，嘴角轻佻上扬，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郭荣轻放开怀中女子，收起剑对着来人问道：“你怎得如此清闲，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人佯装抱怨道：“大哥给了小弟那样难办的差事，倒是自己在这里作诗品画，拥美人入怀，大哥待小弟可真是不公！”
　　他背着双手绕着柳纤儿转了一圈，而后站定在她身前笑道：“姑娘花容月貌，难怪我这一向冷静自持的大哥都有些昏沉了！”
　　郭荣冷声喝道：“匡义，休要胡言！”
　　那蓝衣公子愣了一瞬，随即收敛起不羁之态，一本正经作揖道：“在下赵匡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柳纤儿以男子之礼回之：“在下柳纤儿。”
　　那赵匡义不禁一怔，他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一身飒爽的男装包裹着玲珑的身段，倾城的容色中透出冷艳的孤光。
　　他心下赞叹又暗自瞥了郭荣一眼，心想：这女子生得这般好的容貌，难得性子却爽朗大方，全无女子的骄矜，果然与众不同。难怪一向对人不假辞色的大哥也会如此看重她，日后在她面前他还是规矩些为好。
　　郭荣立在栏边，眸含深意地问道：“匡胤那里，现下如何了？”
　　“一切妥当，大哥请放心！”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步面有难色道，“韩通让人传话来，说有一事请求大哥。”
　　“何事？”
　　赵匡义对他耳语，他眸色几重翻覆，思吟片刻后道：“告诉他，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顺风而行，船速颇快，此刻江岸已经隐约可见，郭荣回眸望向立在一旁的柳纤儿道：“襄阳到了！”
　　柳纤儿笑道：“都说襄阳好风日，这次我可要好好逛逛！”
　　赵匡义对郭荣赔笑道：“大哥，一听说你要用船，我可是将运粮的船连夜调来，半刻也没敢耽误。既然这襄阳风光无限，不如也带着小弟游览一番？”
　　“哦？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赵匡义苦恼叹道：“我就是那苦命的人，摊上了这样的苦差，哪里是一两日就能办完的？”
　　他转了个身靠在阑干上看着一旁的柳纤儿，一双眼睛委屈地似是能滴出水来：“大哥有美人相伴，自然记不得我这个兄弟了。你们自去游览襄阳，我带着这船做我的苦差去！”
　　郭荣道：“我知你素来向往快意江湖，但此事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卸了茶货，你就速速赶去。”
　　赵匡义拢了拢衣袖笑道：“大哥尽管放心。船靠岸了，我这便去找颉跌志讨要这船的租金去。”说罢冲柳纤儿眨了眨眼便往船舱去了。
　　翌日，柳纤儿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吃完早点挥退了陆青陆定的跟从，独自一人走上了街市。
　　襄阳，位于中华之腹地，一江汉水穿城而过，山水秀美春光盈盈。
　　襄阳城街面甚是开阔平坦，宝马车辇络绎不绝，茶坊酒肆鳞次栉比，路边大小摊落紧密排列，摊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来往行人如织好不热闹，虽是动荡乱世亦掩不住一城繁华。
　　柳纤儿手持着折扇信步游街，她虽穿着常服却掩不住一身华贵之气。
　　两个衣着褴褛的小孩从街角跑来，行到近处，高个子小孩猛地一推，小个子踉跄着摔倒在柳纤儿的脚边。
　　她低头看向那摔倒的小孩，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中盛满委屈，模样十分可怜，她伸手扶起那孩子轻声询问：“摔到哪了？”
　　谁知那孩子推开她的手，低声说了句“对不住！”转身就跑。
　　她有些莫名，却听身后一个醇厚的声音道：“你看看钱袋可还在？”
　　她回头对上郭荣含笑的双眸，下意识向腰间一摸，果然钱袋早已不翼而飞！
　　今日一个心软，竟着了一个五六岁小童的道！
　　郭荣看她一眼：“你跟我来！”说完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两人转过街角见到又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孩紧追着一个中年男人，趁人不察，小孩飞速将男人腰间钱袋扯进手里，待男人走远，小孩掂量着手中钱袋得意笑开。
　　这群孩子莫不是一伙的？柳纤儿正要上前擒他，却被郭荣一把拦住：“我行走江湖十余年，这种事情早已看惯。你难道不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学会偷盗的？”
　　柳纤儿看向他：“不管是如何学会，总是作恶的，小小年纪就这般，不加以惩治以后还了得？”
　　郭荣摇了摇头：“你跟着我去看看！”
　　二人不动声色跟上那孩子，穿街绕巷来到一个破落民居，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虚掩着的门缝里传来。柳纤儿顺着郭荣的目光向里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三个尚不足十岁的孩子跪在地上，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正用鞭子狠狠抽打着这些孩子，那些孩子身上布满鞭痕，伤口有的结痂流脓，有的流血不止。墙角里，衣着破烂的几个小孩争抢着两个早已馊掉的馒头。
　　郭荣低声道：“被打的就是没偷到钱财的，这些孩子大都是孤儿，也有的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这些贼人教会他们偷盗的本事，他们每日必须上缴足够的财物，否则就要被罚。”
　　一个大汉停了手中的鞭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揪住一个孩子的右手，凶狠道：“臭小子，敢私藏银子，老子给你长长记性！”
　　“不，不……”那孩子眼泪汹涌，颤抖着身子不停挣扎。
　　柳纤儿定睛一看，这不是偷她钱袋的那个小孩吗？
　　她心下一惊怒骂道：“这帮畜生！”
　　另一个大汉听到声响转头望去，却见两个相貌出众的男人正在门外窥视，他举起鞭子大喝：“谁在那里？”
　　柳纤儿一脚踢开虚掩的大门：“把这些孩子给我放了！”
　　大汉冲屋内高声喊道：“有人上门找茬了！”话音刚落，五六个高矮不一的男人从屋里鱼贯而出。
　　郭荣几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柳纤儿护在了身后，冰冷的眼神逐一扫过众人。
　　一个模样精明的年长男人上前警告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哥几个教训的是自家孩子，识相的就不要插手！”
　　柳纤儿从袖中掏出匕首，利器出鞘，锋刃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寒光。
　　她一边把玩匕首一边嗤笑道：“你家的孩子？今日我倒是头一回遇见，有人竟要把自家孩子的手给砍了！你们这帮畜生，偷了人家的孩子还要致人残疾真是猪狗不如！”
　　“大哥，少跟他们废话！弟兄们，上！”一个大汉挥舞着长鞭向二人攻去。
　　郭荣扬起右手抓住了飞舞而来的鞭子，那大汉大喝一声使劲拉扯，发现鞭子竟然纹丝未动。
　　郭荣眸光一寒，只在瞬间便飞到大汉身前，将鞭子缠绕在大汉的脖子上，手上一个使力，那大汉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几人面上大惊，犹豫着不敢动作，那年长的男人大喝一声：“一起上！”五个人齐向二人攻去。
　　郭荣抽出腰间软剑迎上砍来的大刀，那人虎口被震得生疼，双手一松大刀便掉到了地上，人还在慌乱之际，就被一剑刺破了喉咙。
　　柳纤儿身段灵活，眨眼间就来到敌人身前，手起刀落便放倒一人。
　　他二人武功高强，对付这些莽汉简直易如反掌，片刻功夫就有数人接连倒地。
　　郭荣冷声问道：“还要受死吗？”却见一人持刀向柳纤儿身后攻去，他眸中一惊，不觉加快攻势。
　　柳纤儿刚了结一个大汉的性命，忽见地上映出背后有人举刀的身影，她一个旋身离开贼人攻击范围，回身一脚踢开那大汉。
　　大汉大喝一声举刀对着她的面门直直砍来，她不惊不惧地侧身避过，手中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入那人胸膛，与此同时，另一柄长剑也从背后刺穿那人的腹部。
　　柳纤儿对着郭荣粲然一笑：“多谢！”
　　她方才对敌的临危不惧让郭荣很是刮目相看，此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这匕首你用着可还顺手？”
　　柳纤儿将匕首收入刀鞘，斜睨着郭荣笑道：“商君匕，郭大哥好生本事，连军中之物都能纳入囊中！”
　　郭荣收起软剑，淡笑道：“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此物乃我一位军中的朋友所赠，那日八岭山中情况危急便将它留给你防身，没想到你竟能认出此物，看来你对军中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她心内暗叹他的滴水不漏，几句话之间便质疑起她的身份，面上却一派镇定：“哦，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而已。”
　　她不便多谈，转身望向墙角瑟缩成一团的孩子问道：“郭大哥，这些孩子该如何安置？”
　　郭荣还未及回答，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从墙角钻出来，他走到柳纤儿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小手举得高高的，声音清脆稚嫩：“哥哥，你的钱袋！”
　　颉跌志早起便去敲郭荣的房门，敲了半晌才发现屋内根本就没有人，他又去敲柳纤儿的房门却发现也是人去屋空，他料想这二人必是结伴出游了，竟然不叫上他！
　　他耸拉着脸下楼，发现陆青陆定竟然也没有跟去，只坐在堂中吃着茶点。他走上前去欲与二人说话，没想自己还没张口二人就已起身离席，竟似没看见他一般。他心中越发不快，他竟然被人这么明显地无视了！
　　那陆青陆定毕竟是柳纤儿的随从，二人并没有出言不逊只是压根没搭理他，他实在发作不得只能走到窗前的桌边坐下，点了好些名贵的糕点。
　　他本想难为一下这客栈的后厨于是才点了许多做工繁琐的点心，可是不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些糕点因为做工繁琐所以做起来就必然费时，果然他等了盏茶功夫，对着小二三催四催，却压根没见到任何糕点的影子，倒是茶水吃了满满一肚子。
　　他的心中越发憋闷，在又一次催促小二无果后，他一挥衣袖决定一个人出去逛逛。
　　他闷着头正往门外走去，却在大门处与一个人撞了满怀，只听一声娇喝：“瞎了你的狗眼！”
　　他只觉眼前一黑，面上一疼，才蓦然惊觉他竟被人一个巴掌生生甩到了脸上！
　　他的心霎时像被人下了油锅，他走南闯北大半辈子何时被人这样欺侮过？
　　他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抬起右手便要去擒拿那人，谁知那人却如水蛇一般身姿灵活，几个躲闪间便已飞至堂中，颉跌志竟没能沾到她一片衣角。
　　众人定睛看去，打人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那女子容颜娇俏明媚，一袭火红衣裙飞舞张扬，她手中拿着一条长鞭，鞭上布满细密的斜刺，那些斜刺还泛着隐隐寒光。
　　她斜睨着颉跌志，嘴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就凭你也想擒我？”
　　颉跌志气得浑身发抖，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定，他怒红着眼睛冲到了陆定的身前，抽出他的佩剑便向那女子劈去。
　　女子右手长鞭一扬，一张桌子应声而裂，激起尘烟无数，四下客人吓得纷纷躲闪窜逃。长鞭在空中转了个弯便带着凌厉的气势向颉跌志飞去。
　　颉跌志是商人，只学过皮毛功夫防身，此时见一条浑身密刺的长鞭向自己袭来，他本能地抱着剑胡乱砍挡。
　　那鞭子极为坚韧，他手中的剑丝毫不起作用，他只觉手上一麻，长剑已被鞭子卷起甩飞在地。
　　他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寻找旁的兵器，极为狠厉的第二鞭已向他挥来，他抬手去挡，一阵火辣刺骨的痛意之后，右臂竟是再也抬不起来。
　　他眼前一黑摔跌在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条血淋淋的鞭痕从小臂一直蜿蜒进手背，那鞭上的斜刺先是刺入肉里，鞭子收回时斜刺又将骨肉翻开，当真是狠毒至极！
　　风声袭来，他惊惶抬头，只见凌厉狠辣的第三鞭朝着他的面门直直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