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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雁过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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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外,一纵商队行走在官道上。山峦起伏,树木葱郁,纵岭八道,蜿蜒若游龙,及至日暮时分,一行人已行至那八岭山前。
柳子谦勒紧马缰故意放慢了步调:“郭兄,商队之中怎么不见颉跌大哥?”
郭荣道:“江陵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我等先行出发,颉跌兄办完了事自会追上我们!”
柳子谦顿了一顿,心道:那老儿竟然不在,倒是便宜了他!待我将他的茶货折在这贼窝再回去收拾他。
他挥开折扇,笑得潇洒风流,看了看身后长长的队伍感叹道:“这十车的茶货怕是要几万两银子吧?颉跌兄和郭兄的生意做得还真是大呢!”
郭荣充耳不闻,柳子谦却径自攀谈起来:“这兵荒马乱的,生意不是很好做吧?”
“嗯。”
“你们走南闯北可有什么趣事没有?”
“没有。”
“这么多的茶货不知你们运到北边好卖不好卖?”
“不知。”
诸多问题絮絮叨叨,郭荣始终回应寥寥,柳子谦说得口干,十分无趣地摇着折扇叹道:“唉,路上少了颉跌大哥还真是无聊!”
忽而,林中一阵风起,郭荣勒紧了马缰,环顾四周,神色变得谨慎起来。
柳子谦驱马走近,凝眉问道:“郭兄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莫要担心,并无不妥。”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之意。
柳子谦扬眉:“我有什么可担心?我一介书生,两袖清风,一无钱财傍身,二无娇妻相随,就是遇上强盗,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郭荣凝目看他,唇边一抹浅笑意味不明,柳子谦被看得莫名心慌,于是岔开话题:“敢问郭兄从事这茶货生意多少年了?”
“十五年。”
柳子谦打量起郭荣,口中感叹:“十五年,那还真是不短!”
他驱马走得更近些,折扇遮住侧脸,低声道:“小弟可是听说,这年头草寇山匪比比皆是,这八岭山地形颇为复杂,倒不知山中可有什么土匪山寨,我们可得小……”
话音未落,山中传来一阵虎啸狼嚎,数不清的鸟雀乌压压飞过头顶,柳子谦只觉身下马儿受惊不前,再抬头时,只见数十个大汉手持大刀,从半山腰上跳下来,将商队围了个严严实实。
“啊!山贼?救……救命啊!”柳子谦面上大骇,身体直往马下倒去,慌乱间他一把拽住了郭荣的胳膊。
郭荣看着体格精奇,谁曾想竟也被他拉下马去,商队众人一时间骚动慌乱起来。
“呸!哪里来的臭小子这般孬种,再他娘的鬼哭狼嚎,小心朱爷爷我跺了你的脑袋!”为首的大胡子叫骂着,引得一干山贼哄笑起来。
郭荣无奈看向身旁,柳子谦满脸惊骇地正欲再叫,他不愿再受那穿耳魔音的荼毒,右手迅速捂住了柳子谦半张的嘴巴,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触手间……竟是那样温润柔软。
他心中一震,顿了一瞬,方倾下身在他的耳边轻吐两字:“别闹!”
这样紧密贴近的距离让柳子谦很不自在,他本想再制造些事端,可望见郭荣坚毅的面容,终究还是乖觉地闭上了嘴。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起身之时他好像看到郭荣的唇边飘过一丝浅笑。
郭荣将柳子谦护在身后,上前一步向众山贼拱手道:“各位好汉,我们只是做点小本生意的过路人,世道艰难,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右手一挥,他向那为首的大胡子扔了锭银子。
大胡子接过银子,在手上掂了掂,满脸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当老子是要饭的!老子这地界,大雁过了还要拔根毛,你这点银子就想把弟兄们打发了?”说着把银子扔给了身后的独眼山贼。
独眼山贼将银子揣进怀里,提着大刀冲上前:“少废话!把银子都交出来,不然弟兄们可就不客气了!”
柳子谦跳出来,抱住郭荣的胳膊哭道:“郭兄,给他们吧!钱财本是身外之物,那十几万两的茶货咱还是不要了,留着性命才是要紧!”
十几万两?众山贼听见这话眼中都放出精光,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声吆喝起来。
大胡子挥了挥手:“上!”
山贼们提着刀上前劫货,刀架在脖子上,商队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老实地束手就擒。
大胡子前后打量着这一行人,一脸哭相的柳子谦猛地撞入他的视线,他瞪着两个眼珠子惊叹道:“这、这天下间竟然有长得这么俊俏的男人,竟比那窑子里的清倌儿还水嫩!来呀,快把他给我绑回去!”
山贼中传来一阵猥琐笑声,两个山贼提着刀上前麻利地将人捆了。
陆青、陆定一脸愤怒,二人正要出手,却被柳子谦的眼神止住。柳子谦双手被捆,十指紧握成拳,站在那里却是一言未发。
“老大!这群人看样子是做大生意的,不如留下活口,把他们全绑了回去,说不定还能再敲诈一笔!”独眼山贼向大胡子献计。
“对!二当家说的对!”几个山贼附和道。
“弟兄们,还等什么?给我上,连人带货都给我掳上山!”
一众人被押到山寨时,大堂上已布好了数桌酒席。大胡子将刀收入鞘,大手一挥:“今儿劫了桩大生意,弟兄们好好享受享受!来呀,先把人给我押下去!”
“谢大当家!”众山贼将一行人往后堂山牢押去。
柳子谦看着这些山贼的模样,只觉得粗俗不堪,他轻蔑一笑,缓步往后堂走去,却听那大胡子抬手道:“慢着,将那个俊俏的小相公给我留下来,我要扒开看看他是不是娘们扮的!”
“哈哈哈哈……”众山贼一团哄笑。
郭荣面上一寒,拦在柳子谦身前:“将我留下,莫要动他!”那声音浑厚中透着沉冷,叫众人心中生生打了个突。
大胡子一愣,上下打量着郭荣,阴森道:“好小子,老子就喜欢你这种不怕死的硬骨头!你可别后悔,待会就让你知道留下是个什么下场!”
柳子谦给陆青陆定使了眼色,二人会意跟着众人向那火光稀落的山洞走去。大半的山贼将人押出去,堂中十几个头目分坐在左右的桌席之上。
大胡子举起酒碗:“弟兄们,今儿劫了这票肥羊,赚了十几万两,真真是一桩大喜事,来,我敬弟兄们!”
“敬大当家!”众山贼举起碗,个个爽快地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独眼的二当家端起碗:“弟兄们,大当家的带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再敬大当家的一碗!”
“说得对!自从大当家来了山寨,咱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敬一碗怎么够,要敬十碗!”
“敬大当家!”
“敬!”
那大胡子左手提着个酒坛,右手拍着胸脯得意道:“只要弟兄们跟着我朱勇好好干,以后荣华富贵绝对是享用不尽!”说完,抱起酒坛咕咚咕咚一阵牛饮。
柳子谦心下暗笑:朱勇?猪勇?这名字还真是没辱没了他的那份尊荣,丑陋粗鄙当真如猪,抢劫掠夺的时候倒很是勇猛。
他兀自笑起来,一抬眼发现郭荣正凝目看着他,眼光专注而深幽。他略有些不自在,遂转眼看向那些山贼,那些山贼好些酒下肚,此时已是酒兴上头,早没了规矩乱成一团,他们你推我攘,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几个山贼凑上前向朱勇敬酒,一阵溜须拍马,朱勇又喝下几碗,此时已是醉了六七分。他摇晃着站起身大手一挥道:“去,到牢里挑几个水灵的娘们带上来!”
“是!”
不多时,六七个年轻姑娘被押到大堂,那些山贼的眼光顿时变得猥琐又肮脏。
朱勇捞起一个貌美女子就要轻薄,那女子凛然不屈,一掌挥上他的脸。
朱勇大怒,抽出身旁手下的佩刀一刀捅进女子的身体,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他抬袖胡乱抹去,对着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狠踹了几脚:“不识抬举的贱人!”
朱勇阴狠地看向其余女子,几个女子哭叫着往后闪躲。他咣当一声扔掉手中的刀,对那几个女子道:“你们只要好生伺候,老子就饶了你们性命,否则,下场就和她一样!”
郭荣看着地上的尸体,面色阴郁。几个女子哆嗦着为众贼斟酒,山贼在女子斟酒间隙,不停地搂抱轻薄,惹得一阵阵嬉笑叫骂。
朱勇端起酒大笑着一饮而尽,放下酒碗,他摇晃着走向柳子谦:“小、小公子!”
黝黑的粗手顷刻间就要搭上他的左肩,柳子谦眼中闪过厉光,双指间夹了数枚银针,正欲出手却听一声惨嚎,那朱勇抱着手后退了好几步。
竟是郭荣一脚踹上了他的右手!
郭荣双手被缚在身后,那捆住双手的麻绳本是个死结,却不知他动了什么手脚,此时只是手腕翻转用力一挣,那麻绳便解开了。
银光一闪,郭荣的袖中滑出一柄匕首,他一脚将举着大刀攻到身前的山贼踢出丈余,转身用匕首利落地解开了柳子谦的束缚。
柳子谦只觉手中一凉便见一柄精铁打制的匕首置于手中,耳边传来郭荣微凉的声音:“用来防身!”
再看去,郭荣已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几个起落将山贼引到大堂中间奋力厮杀。柳子谦心中不由一惊,这郭荣竟有这么高深的武功!
这时只听堂外杀声震天,柳子谦神色微变,声势这般浩大,难道是山贼杀过来了?
早前命陆青查探得知这伙山贼足有数百人,本想将颉跌志等人扔给山贼让他们吃些苦头,待自己和陆青、陆定脱身后再去报官救他们性命,没想这次竟没能及时抽身!
正思度间,却见与山贼激烈缠斗中的郭荣用轻功飞至门前,他的左袖往空中一挥,伴着炮竹引燃的声响一枚烟花在空中轰然绽放,花开万盏,变幻千重,仿若下了一场琉璃花雨。
“这是?”柳子谦疑惑地问。
激战中的郭荣回过头来,出众的眉眼在漫天烟火映照下显得更加清俊无匹,明灭光浅中他勾唇一笑,这一笑竟是无上的风华。
一把长刀横入,郭荣将他推到战局之外又与一干山贼厮杀起来。柳子谦用轻功闪躲着刀剑,寻到一处安静地径自观望,视线却不自觉随着郭荣的身影而动。
又是一番缠斗,那朱勇被郭荣的剑气击退,吐出好大一口血,他用手擦去嘴边的污血道:“好小子,爷爷万没想到今天竟然碰到了高手,嗬,老子取不了你的命,就毁了你的财!”
他回头冲身旁的手下大声喝道:“三儿,去烧了这帮狗杂碎的货!”
少顷,只见不远处火光四起。
郭荣看着磅礴的大火,眼中寒光毕现,他运气于剑,凌空飞旋,剑走如银蛇,剑招如飞雪,围在他身前的山贼皆被磅礴剑气所击中,四下里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倒在地上的山贼或死或伤,竟无一人能再站起。
半个时辰后,堂中除了首领朱勇还在负隅顽抗,其余山贼都皆是死的死、逃的逃。
“砰”的一声,朱勇被郭荣从空中踢落,呕出好大一口血来。
此时堂外杀声渐止,有密集脚步传来,听声音应是一队人马正向这大堂奔来。
朱勇拄着刀柄慢慢站起,喘着粗气阴狠笑道:“老子的弟兄们来了,看我不活剐了你!”
柳子谦心中顿感不妙,却听郭荣一声冷笑,趁那朱勇猖狂得意之时,手起剑落一剑将朱勇的右臂齐肩砍断。
“啊,啊,啊……”朱勇倒在地上不停挣扎惨叫。
门外人群疾行如风,柳子谦回眸看去,只见数十硬汉手持着刀剑汹涌而至,他们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刚毅果决,锋利兵器在月光下泛出幽幽寒光。
人群之后,有一人信步而来,那人双目炯炯,拈须而笑,一派春风得意,不是颉跌志还能是谁?
颉跌志走上前来冲郭荣拱手笑道:“郭兄弟,这漫山的贼匪已经尽数歼灭。”
柳子谦震惊不已,再看向郭荣,一番激战,他白衣衣角上略染鲜血,点点殷红恰如寒梅傲雪。他负手而立,泰然目光扫过门外众人,一切于他仿若只是翻云覆雨。
被砍断右臂的朱勇见大势已去,只能逞口舌之快,不停地唾地骂人,言语污秽不堪。陆定年少气盛,提剑上前,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那朱勇挣扎片刻便没了声息。
郭荣看着朱勇的尸体冷声道:“咎由自取!”
他收了剑,见柳子谦正凝眉沉思,他走上前去,对着少年浅笑施礼,声音如朗月清风:“让姑娘受惊了!”
颉跌志双目圆睁,惊叹道:“你、你是女子?”
月光皎皎,鸟鸣山更幽,风吹过,花落无声,雁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