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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百鬼夜行之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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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啊!我们在新体育馆的演出也要来支持哦!”
张浮黎坐在舞台边缘,笑着向粉丝们挥手告别,他洒满鳞粉的睫毛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脸颊粘着一枚彩虹星星贴纸。
抵不住粉丝们今日格外澎湃的热情与返场安可的呼声,他神采飞扬地摘掉耳坠悬挂的拨片,想来段即兴演奏,才发现自己的电吉他已经拔掉了电源。
靠在舞台暗处的莫恒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电线,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无视那副像被抢走玩具的小孩一般受伤的表情。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不嫌累考虑一下你想补觉的室友。
这是一场面向粉丝的临时演出,也算是为后天的排演:在他这位商学院高材生的据理力争后,那名不太懂音乐却极擅长做生意的老板终于同意由他们进行新体育馆的开幕演出。
说实话,时间对他们相当宝贵,虽然说着回馈粉丝,但在这个时候额外演出就像是强行从干瘪麦种里榨油一般,纯靠硬挤。
该说这家伙命真好吗?总能遇到纵容他任性的朋友。
在舞台灯光熄灭的瞬间,张浮黎起身,青年毫无征兆地奔跑起来,黑暗中只能听见他脚步空旷的回音与衣物摩擦声。
几秒后,他像只飞扑的大型犬般勾住莫恒的肩膀,亲昵地将全身重量倾向对方,体型更纤瘦的后者一个趔趄,险些被撞翻在地。
我总有一天要把你挂在网上卖了,卖点就是不用买狗就能体会到被口水糊脸的感觉。
“你这家伙!关我乐器干嘛,多难得的机会呀。”
张浮黎将热气吐在莫恒耳边,眼中有报复成功的笑意。
不过这份亲热劲儿没有维持很久,他们的特邀嘉宾也走进后台。
杜淮柏今天戴着副眼镜,但镜框已经有点被挤歪了:或许是被过度热情的爱好者团体捕获,他身上多了好几片粉丝自印乐队卡通形象的贴纸,手里还提着个奇怪的纸袋。
“杜老兄,演出怎么样?”
“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感觉很不错,谢谢你们的邀请。”
虽然声音依然淡如静水,但杜淮柏的夸奖相当真挚,连嘴角都比平日多上扬的几个像素点。像是想起什么,他扬起手里纸袋给他们看:
“有几位年轻女士问我对不对她们的黎恒同人志感兴趣,下个月还有线下同好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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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东西不能给正主看!”
他身后的帕希斯眼疾手快地抢走纸袋,向两人露出尴尬的微笑。
.......不太懂这些,莫恒和张浮黎对视一眼,感觉不要深究为好。
大部分粉丝都离场后,乐队成员们开始收拾乐器和打扫现场,年轻人居多的场合总是不缺热闹,时不时会有人踩在箱子上喊一句“这段旋律怎么样!”然后被其他人嘘下来。
附近的公厕在哪里?莫恒听见张浮黎问其他人,然后匆匆离去,有冷风从他走的门缝里灌入,带来阴郁的雨水气息。
又有人来到门口,迈着像是醉汉般趔趄的步子,一瘸一拐地走进已经空荡荡的会场。
莫恒背对着门口,正在检查物品清单,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随后,一双潮湿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您好?不好意思,演出已经结束.....”
他的视线前移,看见了那个投落在墙壁上,怪诞的影子。
那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常人的话,有着狂热健身者般强壮的身躯,小麦色皮肤被肌肉撑得紧绷,一条胳膊便有寻常人大腿粗细。
再向上看,宽阔肩膀所承担的,竟是一颗少女的头颅,梳着公主式精美的发辫,甚至还在可爱地眨着眼。
“已经,结束了吗?真遗憾,我还想,听,你们唱歌呢。”
怪人开口发出的是娇滴滴的少女声线,而非恐怖电影里合成器制造的怪物低吼。不过,这并不会减少周围人哪怕分毫的恐惧。
它磕磕绊绊地表述着自己的喜悦,毫无发音规律,怪异转折的声调如同牙牙学语的儿童,仿佛刚开始学习模仿人类的非人之物。
分明是这样可怖的东西,却无比自然地,像每一位城市公民那样在街道上行走,然后抵达这里。
“我的天哪,那怪胎是怎么回事......”
帕希斯听见身旁的人轻声嘀咕,虽然不适,但却没有到恐慌的程度。他们这些热爱摇滚的年轻人大都是些粗神经,只觉得那是城市罕见的畸形罢。
......但是我能看见,他佯装同样不解地露出应酬微笑,专注地盯着怪人的动作,一边摸索寻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那人的颈脖处残留着一道狰狞的缝合线,仿佛有人恶趣味地将两具毫无共通之处的尸体缝合在一起,一只血与肉的猎奇布偶。
他摸到一根拆下来的旧水管,掂起来颇有重量。
坐在不远处的杜淮柏拾起一根鼓槌,他向帕希斯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也在注意。
另一边,单方面的倾诉衷肠还在继续。
“我,听了很久,你们的歌。一直,一直,一直,想见你们。虽然,总觉得,有点奇怪,但幸好,赶上了。”
像是终于如愿的铁杆粉丝,怪人将莫恒堵在角落,头颅像是要滑落般悬在他上方,它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最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硬纸。
犯罪电影里被枪指着头还要数钱的银行柜员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莫恒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他不敢抬头去看那张嘴角歪斜笑得灿烂的的违和面庞,只能顺从地接过那东西,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
.......咦?他的辨识能力还没有完全被恐惧吞噬,因此滋生了疑惑。
那是一张类似于音乐专辑包装的硬卡纸,被裁剪的非常整齐,那是乐队成立周年庆的纪念品,如果没记错的话,只发放了十张,
送给那些自他们在马路边灰头土脸的弹唱开始,就在支持乐队的资深粉丝。
那十人当中,今天没有到访的只有......
莫恒鼓起勇气,仔细端详起怪人,然后如遭雷击。
“张浮黎,呢?我也想见见,他.....”
怪人看起来十分开心,连语调都显得正常了些。
或许是因为肩膀兴奋的颤抖,它的头突然像晃动花瓶般倾斜,倒向一个扭曲的方向,少女头颅的脸张成O字形,急忙用粗壮双臂扶稳脖子:
“那今天,就这样吧,我还会来,我很期待,以后的......”
它珍惜地将带签名的硬卡纸揣进包里,向会场外走去,双腿极其不自然的拧成内双,仿佛每走出一步都在与自己搏斗一般。
奇怪,帕希斯眯起眼,狐疑地看着怪人离开的歪扭背影。他相当确定,那东西就是这次的副本造物。但它没有制造任何骚动或事故就这样老实离开了?
他身边的乐队成员起身,走过去拍拍仍然僵立的莫恒肩膀,无视对方结冰般的脸色,开着没心没肺的玩笑:
“哇,我们居然还有这样的粉丝,也是红火起来了。”
“张枫,你觉不觉得那个身体有点眼熟?”
身体,这个割裂的描述从莫恒嘴里脱口而出。
哪能啊?你是在消遣我吗莫哥,我们还能认识这种怪胎不成?在张枫的咋呼声中,从公厕归来的张浮黎向门外回望几眼,心有余悸地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肩膀:
“刚刚走的那人真奇怪,没给你们找麻烦吧?”
没能等他们讨论出个几所以然来,不远处的街道传来了尖叫声。
帕希斯感觉身旁的杜淮柏有了动作,他也迅速起身,仿佛两缕相伴的风。
原本他们来参加演唱会的目的就是防止意外发生,此时更是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赶往现场。
尖叫声来自百米外的十字街头,一名老太太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身体抖得像块果冻,她的宠物泰迪英勇地挡在主人面前,正向着地上的东西狂吠。
怪物正躺在那里,隐形的接合线终于断裂,它肉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塌,头和身体错位四散,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的餍足,颈脖碗口大的断面却没有淌出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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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十字路口有行车记录仪,人们很简单地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从演唱会举行的仓库离开后,怪人向着路口走去,和那名老太太在斑马线上正面相遇。
这辈子傲横惯了的老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趾高气昂地大步向前,一副你敢撞我我就往地上一倒索赔几十万的猖狂表情。
两人擦肩而过,一股类似于生肉腐烂的气息熏得老太太直皱眉。
她刚打算把拐杖往对方身上砸,就惊骇地看见怪人在她面前倒下,身体像跌碎的瓷瓶解体。
如果真能把这个过程写上案综,把被吓得当场开始诵经发毒咒终身吃素的老人打发回去,然后结案就好了,但很显然不行。
因为那个怪人的状态,可以说是一具“行走的缝尸体”。
它的头和身体部件分别来自两名失踪居民,一人是现役女高中生,另一人是体校毕业,在附近健身房工作的年轻教练。
在看到那名教练的照片时,乐队成员无不露出惊骇或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人是莫恒和张浮黎高中时期的同学,分道扬镳后仍在支持着老友们的音乐事业。
他便是那枚乐队纪念卡的拥有者,也是唯一没来参加这次演出的资深粉丝。
打电话联系不上时,还以为他只是工作忙碌,没想到这一告别便成永远。
而那个女孩,也是乐队的粉丝,因为生性胆小往往戴着口罩卫衣出席,所以没有人第一眼认出她的长相。
确认遗体身份后,警察进入两名死者家中,想寻找更多关于他们遇害的线索。
他们在女高中生的床上发现了她的躯干,在健身教练家的杠铃架上找到他的头颅,他们的体内都没有一滴血液。
两人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互相不认识,亲友圈也不重合,唯一可以称之为共通点的地方,就是他们都居住在恒河公寓附近。
然后,只有公寓居民知道,且全都默契隐瞒的线索——
受害者的失踪时间,和前面几个夜晚煤球彻夜怪叫的时段吻合。
其他乐队成员都早早被放回家,被警察留下的只有莫恒,当然,还有等他一起回家的张浮黎。
我?我来做电灯泡.....开玩笑的,我必须确认一下莫恒和那个缝合怪物的对话内容。
帕希斯一枚将形似耳机插头的微小金属零件推进墙壁,就像老鼠钻进奶酪,插头瞬间溶入水泥墙中,为他接收四周的声响。
作为唯一且最后和缝合怪人对话过的当事者,莫恒始终都脸色铁青地保持沉默,或许是靠近那具本该是尸体的东西时受到了精神冲击。
他的失态只有一次,就是警察拿出某样东西询问他时。
“这是从尸体上搜到的,是属于你吗?”
装在证物袋里的,是那张乐队纪念卡,带着些许污渍的角落还留着莫恒的签名。
仿佛天际低悬已久的厚重云层,终于在一声惊雷后降下倾盆雨水,他表情的强硬崩塌了。
不顾警察的厉声喝止,青年跌跌撞撞地冲到审讯室角落,对着垃圾桶呕出胃中秽物。
“.......抱歉。”
帕希斯此时正佯装瞌睡般撑着头,用指尖轻抵隐形耳机,审讯室中的对话绕过隔音墙,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内。
莫恒的声线有些颤抖,他能想象到素来认真的青年眼角泛红的模样:
“我只是在想,您认为那个东西.....是因为保有生前的意识,才会来到我们的演出现场吗?”
帕希斯关闭了耳机,将隐私留给这位友人难得的感性时刻。
不过,我的确不明白,他深深叹了口气。让这样一个不具有攻击性的奇形怪物出现在副本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手机提示音响起,杜淮柏给他发了条消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他说,“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