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我剧场》巴别鸟

10、百鬼夜行之章

　　随着门的打开，一团湿漉漉的人形滚进走廊。

　　那是南娜，女人散乱的长发如同滴水海藻，黏附着她惨白面颊。她的双眼在发缝间眦裂，发霉般泛绿的眼白遍布血丝，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极度惊惧中，她的肢体不听使唤地蜷曲，裹着湿透的浴袍，仿佛一只皮毛凌乱脏污的落水狗。

　　在她背后，有“人”站在昏暗室内，身后浴室的光穿过它半透明的水躯衍射变形。那怪物没有五官，近似于头的部位却传来某种视线。

　　它在看....如果那能称之为看的话。

　　水人形静静地与他们对视，它的身体内部传出模糊的咕哝声，分不清是人的低语还是气泡入水的混响。

　　帕希斯听见身旁的千弥倒吸了一口凉气，而煤球缓慢地晃动尾巴，似乎对眼前出现的事物并不惊奇。

　　这是普通人类见到超出常识之物的下意识反应，他倒是感觉还好，对方长得既不狰狞也不血糊啦擦，独我剧场的同事们不乏奇形怪状的家伙，对异形物种审美歧视早已被明文禁止。

　　那么，该如何解决目前的状况......

　　在帕希斯思考时，南娜总算恢复几分神智，她用双膝向前匍匐几步，抓住他的裤腿，因为恐惧而失声的喉咙发出嗬嗬声。

　　然而，这下意识的求救却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水人形的身体开始变形，四肢扭动的幅度愈发夸张，像是被缚挣扎的疯人，甩落水珠的啪嗒声在室内降下一场骤雨。

　　糟了！在水人形向门口冲刺时，帕希斯下意识想将门摔上。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伸出，稳稳地托住门框。

　　他没能看见对方的脸，自某人颈窝散发的沉香便从身后扑来。

　　那是他熟悉的气味。杜淮柏是个恋旧的人，沐浴露和洗洁剂都是同款香型。木质香气回味极淡，被体温烘暖而不至疏远。

　　在帕希斯分神的瞬间，杜淮柏已经闪至他的身前。男子神情凌然，面对癫狂扭动的怪物毫无畏惧。

　　下一秒。

　　杜淮柏从手中塑料袋掏出一只大纸盒，迅速撕开，用力扣在水人形的头上。

　　洁白的粉末如雪般纷纷扬扬，还真是副颇有诗意的景象，也就在这时，帕希斯看清了纸盒上的字样。

　　风味现磨，天然纯正，您的烘焙好助手全麦面粉！

　　.......

　　啊，这玩意儿吸水。

　　很显然，杜淮柏不走寻常路的偷袭打出超克制伤害，水人形剧烈颤抖着，它不甘地伸展软化的手臂，似乎想去触碰地上的南娜。

　　然而，它被面粉吸收的身躯急速萎缩，最终失去形体渗入地板，只留下一地黏糊的面团。

　　“你们还好吗？”

　　杜淮柏平静地伫立在狼藉中，拍落粘在袖口的面粉，用早晚安般平淡的口吻问候众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手上拎着一只大塑料袋，似乎刚采购回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煤球和502房门时，他就在旁观这场闹剧，然后适时出手控制事态。

　　.....我这位主播或许比我还适合做剧场员工，这种念头短暂闪过帕希斯脑海。

　　不过，刚才真是不错的反套路救场戏，可惜我没法亲手剪高光片段。他控制住这不适当的兴奋，低头关注坐在地上的南娜。

　　似乎还沉浸在惊恐的余韵中，女人呆呆地捋开挡住眼睛的湿发，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梳理刘海，盯着浴室的方向征神，对周围人的呼唤置若罔闻。

　　她看起来倒是没有明显的体外伤，但是精神上的损伤只能交给时间。帕希斯叹了口气。

　　千弥蹲在南娜身边轻声安慰，抱起煤球向女人的怀里送，想通过猫咪柔软的皮毛安抚对方。

　　然而，独立的黑猫并不领情，它用爪掌在南娜手背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竖起尾巴高傲离场。

　　“煤球！抱歉，南娜姐，它不太亲人......”

　　“恩？啊，没事，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摸着手背细细的抓痕，吃痛的南娜似乎终于从恍惚中醒转，面对千弥担忧的神情，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赶紧爬起来，像是急于掩饰自己的丑态，向着屋内走去：

　　“啊，家里乱糟糟的.....得做大扫除了。”

　　女人呓语着，像梦游般找来扫帚和抹布。千弥咬着嘴唇，不放心放她独自待在方才发生灵异事件的此处，走上前想要帮忙。

　　“南娜姐，先别.....”

　　“别进来！”

　　然而，她迈进门槛的简单动作就引来了南娜的呵斥，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过严厉，女人用手掩住嘴角，勉强地笑着为自己找补：

　　“这里全都是水，多脏呀。等我收拾好这里，再邀请你来做客好吗？”

　　.......很奇怪。

　　帕希斯盯着南娜忙碌的背影，作为刚经历超自然现象的人来说，她的举止太过古怪。

　　情绪反复无常，行动缺乏逻辑，当然不排除是精神遭受刺激的创伤后过敏期，或者说......

　　不，算了，没必要做出太飞跃式的推理。

　　独我剧场中的许多主播都有异常之处，就像是人类会根据自身审美选育宠物，物以稀为贵一样。观众也更倾向于关注那些个性独特，甚至可以说怪癖的主播，据说是为了看到更稀奇有趣的反应。

　　情绪错乱，会在喜悦时哭泣的主播；认为机械装置才是完美生物，四处游荡掏空人内脏装入发条的主播；喜欢上某人便致力于杀死对方的主播......

　　他们都生活在这座剧场中，有什么都不奇怪。

　　他没有获取公寓里其他人的资料，无法判断南娜正常与否，便索性抬头去看杜淮柏在做什么。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杜淮柏垂眼，凝视着满地面团，做房管的经历让帕希斯能从他木讷的帅哥脸上分辨情绪：他正在考虑着什么，直觉来说，会是馊主意。

　　“在想什么呢？”

　　这位方才救场的潇洒男人用颇为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失去的面粉，回答极其真诚：

　　“我在想地板脏不脏。”

　　？

　　“浪费粮食不好，你看，那家伙扭动的时候都把面揉匀了。”

　　我偶尔也挺想放任你自生自灭的。

　　千弥和南娜正看着杜淮柏，表情相当复杂。显然，她们良好的社会教养阻止了她们问出那句“你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公众印象从沉默的老实人荣升见义勇为的义士，再进化到有神经病的怪人前，帕希斯忍无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往家里拉。

　　“不是给人吃，烤成面包然后喂鸟也......”

　　显然觉得自己想到的是好主意，杜淮柏坚持辩解道，帕希斯不得不在他耳边恶狠狠浇冷水：

　　“正常的水会变成人形吗，你也不怕鸟被毒死。”

　　“有道理，那就太可怜了。”

　　他亲爱的主播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这种可能，随后停止挣扎同意道。

　　虽然这次突发事件在意外欢脱的氛围中结束，但帕希斯很清楚，名为副本的树已结出第一枚毒果，在将其连根砍伐前，他们还需品尝许多苦涩。

　　十分钟后，他收到了千弥发来的信息。

　　在百鬼夜行游戏时，他们交换过社交账号。少女的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幼年黑猫，似乎是煤球以前的照片。

　　【灵异捕手喵咪酱：在吗，打工人8273？呜哇，好难听的昵称。】

　　明明两分钟就能走到对方门口，却还要发消息，这就是现代的都市人吗，帕希斯哑然失笑。

　　这个简陋的ID能时刻提醒他自己的身份，还是不换为好，他随口扯了个理由，用可爱表情包敷衍过去。

　　【打工人8273：南娜怎么样了？】

　　【灵异捕手喵咪酱：我只能在至少我看着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客厅，看她精神还不错，我就先行离开了。】

　　【我就不绕弯子了。你觉不觉得，今天501的事情很奇怪？】

　　在现场时千弥就在眼神闪烁，只不过为顾虑当事人南娜的感受而没有明说。也不怪她多想，两件事的关联实在太过明显。

　　少女停顿了一下，似乎打算卖个关子。

　　帕希斯不习惯人类手机的输入键盘，打字很慢，还没来得及回复，便看见她的聊天框显示继续输入，心急地抢答：

　　【灵异捕手喵咪酱：出现的虽然是水人形一般的怪物，但是它动起来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百鬼夜行那天晚上南娜姐讲的故事。】

　　【打工人8273：是指看见了就会发疯，扭来扭去的白色人形？】

　　【灵异捕手喵咪酱：没错哦，我当时也说过吧，很多地区都有类似的邪物传说。不过水人形只是形态上相似，毕竟我们都看过它，现在也很正常。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我怀疑，因为百鬼夜行仪式出错了，所以我们招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吗？怪谈之类的？】

　　【打工人8273：还算有~有什么能给我分享的吗，前辈？】

　　【灵异捕手喵咪酱：有！你应该也听说过，像是碟仙呀，笔仙，问问题时一定要保持恭敬。这种涉及通灵的仪式相当讲究“流程”，因为你不知道回答问题的是仙还是鬼，如果不把它送走的话，可能会酿成大祸，比如引来脏东西，被诅咒之类的。】

　　【嗯......不好说，我得去查查资料，看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有什么我会给你分享的，你有线索也和我说哦。】

　　说罢，千弥的头像就灰了下去，看得出来，帕希斯的恭维让她相当受用，在感兴趣的领域，她有着雷厉风行的做派。

　　做的不错，帕希斯对着屏幕露出微笑，他慵懒地眯眼，在沙发上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从上帝视角分析事态并不困难，即使没拿到剧本，他也已经摸清了这次的剧情框架。

　　以百鬼夜行仪式为开启点，按照吹灭蜡烛的顺序排列，接下来，会有以参与者们讲的故事为原型的灵异事件，发生在对应人的身上。

　　虽然异常发生间歇、对抗难度、解决方式都尚且不明，但看今天的水形怪物被一包面粉驱除，这应该不是太致命的副本。

　　不需要他出面，就有主播找到正确调查方向，也算可喜可贺。

　　外星人也不乏爱看热闹的，像是这种恐怖类型的副本，受众最多流量最大，只是进行过程中时常有死伤发生。而帕希斯就是那个保险措施：

　　押在杜淮柏背后的筹码过于沉重，剧场不能允许他出意外，如果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BAD END，他就负责踩下刹车，解决问题。

　　苦恼的地方也有，目前表现最积极的主播是千弥，得想办法让杜淮柏获得更多高光，想到对方的木讷和一本正经搞笑天赋，帕希斯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痛。

　　嗯......？冷面笑匠人设，倒也不是不能营销.....？

　　他是那类喜欢坐在帷幕阴影里，静看台上演员光彩夺目的人。

　　在必须入场前，他都会保持低调，毕竟，他终究是个NPC，而非直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