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一天雪

6、黑蛟

　　红日越来越靠近沙与天的界限，大漠猖狂到将它的疆域延伸到天空，这层黄沙织就的黄纱终于为地面带来了一丝凉爽。

　　蒙上面纱的刺客即将开始夜行。

　　黄昏下的橘光是天然的聚光灯，两个人影一立一坐，在茫茫大漠里就像是两粒沙子。

　　昆爷和秋蝶接过水就急不可待地往嘴边递，喝了小半口抿了抿又不敢喝太多。

　　“要快点走了，这里的夜晚可开不得玩笑。”

　　几人二话不说爬上车就往回开。

　　“运气好能在天彻底黑前开到公路上。”

　　雷叔手掌方向盘，油门一脚踩到底。

　　空气里弥漫不开的血腥味在几人之间流散。这回秋蝶依旧没和辞海坐在一起，二人的座位旁边空空荡荡。

　　沙漠里的昆虫也为即将到来的夜晚狂欢。有几只小蜘蛛开始延着车身往上爬，在车窗上张牙舞爪。

　　雷叔不得不把车窗摇上。

　　这一来晚间清凉的风再也不能拂照几人。

　　“你见到了？”

　　秋蝶这无来由的一问让即将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

　　辞海一琢磨，猜她问的应该是雷叔死去的妻子。

　　果真雷叔在听到这一问后，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

　　“嗯，见到了。”

　　雷叔目不转睛地开着车，顺着问的人淡淡回了一句。

　　“这一遭什么都没有获得，真是不甘心啊。”秋蝶吼了一嗓子，又转向辞海，“小辞，对不起啊，把你拖过来，害得你白白经历了这么多危险的事。”

　　辞海回过头，浅浅一笑，“没事的学姐。”

　　即将走出大漠的喜悦并没有萦绕在几人之间。

　　而当车子突然无故停下时，死神在耳边的轻声低语也没有让这群人发出绝望的尖叫。

　　夜晚来临前的那种沉寂的蓝映照在几人的面庞上。

　　雷叔叹了口气，毫不迟疑地跨出车门。

　　车子里诡异的寂静让辞海并不怎么好受，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回过头，看到秋蝶摇下车窗，雪白的手臂搁在窗外，指尖夹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烟。

　　她的神情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手机发出的惨白的光并没有照亮她的面部。

　　“你猜我们会不会都死在这里。”

　　辞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而秋蝶仿佛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在手机上敲下几行字按下发送键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很轻，像浮在水面的一块冰。

　　“我猜小辞你会活下去，活着走出这里。”

　　辞海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这张美艳的脸，她在笑，笑得很凄然，笑得很淡然。

　　“我猜我们会一起活着走出这里。”

　　辞海的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话就已经出口了。

　　这次，他看着后视镜，不再沉默。

　　这样诡异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很久。

　　几分钟后，车门蓦地从外打开，雷叔满头大汗地进来，从包里拿出水小小地抿了一口。

　　从外面带进来的那股潮湿的热气在车内散逸开来。

　　雷叔的视线一一扫过车里的每一个人，没一张面孔都异样的平静，仿佛并不在乎结果如何。

　　“坏了，彻底不能用了。”他顿了顿，又缓慢开口，“而且外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好多蛇，已经把车子围得水泄不通了。”

　　车前的巨大玻璃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扭缠在一起的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雨刮器。

　　“啪”一声。

　　它们像下雨一样掉落在车上，而且越来越多。

　　“我想，我们完了。”

　　蛇的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车窗，艰难地在过于陡峭的地方爬升，试图找到钻入车子里的方法。

　　辞海定睛一看，好在不是梦里的蛇，只是普通的蛇。

　　继而他又转念一想，梦里的蛇虽然奇怪但好歹不会伤人，现在这蛇才是真正让他们插翅难逃。

　　“这些蛇是怎么回事！”

　　“从没在这一带遇到过这么多的蛇。太诡异了。”

　　想到昆爷在来时说过的浮屠塔有关蛇的传说，秋蝶和雷叔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朝向昆爷。

　　辞海一扭头，发现昆爷正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

　　有恶毒，有怨愤，更多的是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视线交锋的那一刻，面前这人突然开始怪异地笑起来，手中的佛珠在此时转得飞快。

　　“啪”！

　　一声清脆，珠串猝不及防地在半空中崩裂。

　　珠子从四面八方炸开，竟诡异地都打到辞海一人身上。

　　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瞬间袭遍了全身，痛意扩散开来，像是有人透过皮肉重重地锤击了他的骨头。

　　而接下来的一句更是让他全身僵直，痛意被震惊被恐惧取而代之。

　　“小伙子怎么想到跑到这里来。”

　　这熟悉的开场白，辞海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而尽管心里狂风呼啸，胸膛如擂鼓，他的嘴巴仍先一步比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古怪的梦。”

　　恍如频繁向旁人埋怨痛苦的祥林嫂，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梦到这里啦。”

　　“是梦到了一个人，他让我来这里找他。”

　　昆爷将头一扭，笑得更放肆了，他指着秋蝶说道：“丫头，你命多好，还真就让你找对人了。”

　　秋蝶脸色一沉。

　　辞海不理解，疑惑地看向秋蝶。

　　秋蝶不敢与辞海对视，将视线一转。

　　“那现在该怎么办？”

　　“浮屠塔与蛇有关的传说，你们想知道可以——”昆爷的手摸上那副一路被保护地很好的墨镜，出乎意料地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摘下。

　　辞海的心越跳越快，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

　　墨镜下的……墨镜下的那双眼睛，还真就和梦中的一样！

　　眼眶黑洞洞一片，眼皮下的缝合痕迹更加明显，盯着人看时犹如深渊里的恶魔。

　　“老朽为了知道这个，失去了一双眼睛。”

　　“你们中有人能挖出一双眼睛给老朽，只要一双，老朽就告诉你们。”

　　这一出，不止是辞海，雷叔和秋蝶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好你个大爷！

　　梦里的不靠谱和现实的故弄玄虚，激得辞海本就没处发泄的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

　　封闭空间里，三个人对你一个人，也敢叫嚣！

　　方才被珠子弹到身上还隐隐作痛，辞海一个巴掌打到他后脑勺。人被猛得一击，额头重重磕在玻璃窗上，和那一团扭曲的蛇来了个近距离接触，虽然隔着玻璃，但也足够恶心。

　　雷叔也反应过来，一下把昆爷制住。

　　“你去过浮屠塔了？”

　　昆爷冷笑一声。

　　辞海也跟着问了一嘴。

　　“梦里是不是你？”

　　昆爷轻哼一声。

　　又是一掌，这一掌是秋蝶给的，其力大无穷，辞海甚至怀疑这一击会不会把车窗给砸坏。

　　“老东西别装蒜，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你找上门来要跟着我们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说是让我找个隆溪人跟着去，还非得是今天。我看你是算准了人头和日子想把我们全留在这里！”

　　昆爷再抬起头来，鼻血顺着流了下来。

　　那些蛇看到血莫名扭得更加欢了。

　　“你说不说，不说我可把你扔出去了。”

　　昆爷的脸被雷叔按在车窗前，看着蛇兴奋地吐出蛇信子，撞击车窗的动作越来越激烈。

　　昆爷没有双眼，头一轮转，几人总觉得像被蛇信子舔过一样头皮发麻。

　　他的头猝不及防180°转过来，骨头咔嚓响，咚一声掉到了地上。

　　身体与头分离，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空间受限，怎会被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摆一道！”

　　“想知道浮屠塔？其实他就在你们的脚下。”

　　“什么！”雷叔被这一句惊得手一松，昆爷的身子就倒了下去，化作一滩黄沙流到了车子外面。

　　那颗头开始滚来滚去。

　　“老朽也是很期待你们进入浮屠塔后的反应啊。”

　　头咕噜咕噜滚到辞海脚边，莫名其妙开始咯咯咯笑，笑声非常诡异，像是在吃人骨头一样伴这头骨吱呀吱呀的声响。

　　“找到了你，老朽这一遭也算没白来。”

　　“知道为什么今天沙漠里的动物都格外活跃吗？因为今天是传说中迦叶羽化的日子啊。要想找到浮屠塔，就得好好把握今天啊。”

　　话音刚落，头骨旋即也化作一团沙。

　　几人想要去抓却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在狭窄的车里行动实在受限。

　　三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秋蝶突然探到辞海面前，歉意地笑了笑。

　　“学弟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当务之急我们先逃过这一劫好吗？”

　　辞海不知道说什么。

　　毕竟秋蝶是他在这里唯一的熟人，这种被熟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依照前面发生的一切，种种古怪都在暗示着这群人进入雅里沙漠的目的可能并不单纯。

　　可如今就这么明晃晃揭开，心里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

　　雷叔看这两人可劲儿别扭，努了努嘴，从兜里掏出三个打火机。

　　“他说浮屠塔就在我们脚下，现在两个选择，要么怂着苟在车里，等到天亮就当我们白来一趟。要么冲出这辆车，好好找一找这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浮屠塔，也算给死去的那些人一个交代。”

　　“哟呵打火机带得挺多！”

　　秋蝶从兜里顺出两个打火机一并放到雷叔的手上。

　　辞海无助地摸了又摸，摸不出来一个。

　　这算是无形中都选择了第二个。

　　雷叔清了清嗓子，打算一切都摊开来讲。

　　“我们曾了解到，迦叶的法相可能并不是人，但具体是什么很少有人知道。”

　　“是黑蛟。”秋蝶突然说道。

　　“蛇并不是群居动物，如今都扎堆在这里肯定有古怪。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对异怪志非常感兴趣，翻阅了大量古籍，其中有一篇提到了黑蛟。”

　　“对黑蛟这种上古神兽，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但有一种流传盛广且比较具有说服力。”

　　“蛇喜独居，但慕强，黑蛟离化龙成神只差一步，有黑蛟在的地方就会有扎堆的小蛇生活在那里，直至脱皮长到一定程度。”

　　雷叔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可是知道了迦叶的法相是黑蛟又有什么用？我们要找的是浮屠塔。”

　　秋蝶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朝向辞海。

　　“你不是做了一个梦吗？你还记得梦里的事情吗？”

　　辞海莫名被cue到，一五一十把梦里的事情说了一通，但是有些——不太能说出来的情节，比如被美人摸，他犹疑再三还是选择匆匆带过。

　　“红色的湖？”

　　不得不说秋蝶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虽说梦都是虚构的不可靠，可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也就只有每天缠着辞海的那个古怪的梦了。

　　雷叔见推理来推理去也不见章法，提出在这空想想到天亮还不如就这样冲出去，他注意到这些蛇不像是有毒的，大不了咬几口死不了。

　　方法是莽了一点，但现在这不是方法的方法就是当下唯一的方法。

　　雷叔打先锋，利索地打开车门，点起打火机就往外扔。

　　准头挺好，落到蛇群里火蔓延开来，可毕竟是在沙漠里，滚几圈就能熄灭，不过这点时间足够让几人冲出车了。

　　秋蝶第二个冲出车门，紧跟在雷叔后面。

　　辞海见两人都如此顺利地逃了出去，心里也燃起斗志，绵绵不绝的希望仿佛一阵春风席过温暖了身心。

　　然而，事实是当他一下车，那群蛇就疯了一样朝他爬过来，压根不顾身上熊熊燃烧的火，大有一种就是死也要死在他身边的气势。

　　雷叔察觉，一口气连朝这里扔了两个打火机都阻挡不了这群蛇突如其来的疯狂。

　　遭了！

　　那群蛇顺着辞海的裤腿就开始往上爬。

　　就仿佛辞海身上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不管不顾只知道往这里爬。

　　辞海心说这蛇怎么还真和梦里完全相反，梦里可都是看见他就撤开。

　　他急的跳起来，一边跳一边乱跑，甩下来的寥寥几条根本比不过那些疯了一样往上爬的。

　　这一幕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确实搞笑，辞海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身上已经堆满了蛇，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往脸上爬。

　　秋蝶和雷叔在一边看着急得团团转。

　　“啊”一声。

　　视线中的辞海连带着身上那一坨蛇竟然眨眼间就凭空消失在了眼前。

　　“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