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不等我》雾江卿上

9、BE线

　　齐嘉豪盯着空荡荡的桌腿旁的地面。

　　沉默几秒。他转身。走出教室门。

　　楼道空荡。脚步声拖沓。白石膏臂随动作晃动。

　　来到教师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低语。

　　他停在门外。手悬空片刻。推门。

　　几个老师抬头。目光落在他刺眼的白石膏上。有探究。有叹息。无人开口。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角落堆着的备用旧椅子。

　　木椅子。笨重。椅面上落了层薄灰。

　　弯腰。左手抓住冰冷的金属椅背边缘。

　　用力。沉重的木椅子离地一寸。

　　右手跟着动。沉重的石膏臂无法帮忙，反倒成了累赘。

　　拖着，拽着，笨拙。

　　他只能更低地弯下腰，把全身力量压在左边身体。

　　左手死命抠住椅背，弓着腰。一步一挪。

　　椅子腿刮擦水泥地面，发出尖厉的“咯啦——咯啦——”声。回响在安静的楼道里。

　　一步。拖一步。

　　汗水从额角渗出。他咬着牙关。左手虎口勒得发白。

　　受伤的右臂深处随着拖拽不断传来闷痛的拉扯。像骨头渣在肉里慢慢碾磨。

　　几十米的楼道，却像趟过一条粘稠的泥潭，寸步难移。

　　终于拖到教室后门。班里的嘈杂声浪扑面而来。

　　他喘着粗气，立在门口。几缕发丝被汗粘在太阳穴。脸色更白。

　　所有声音短暂地滞了一下。又恢复喧闹。没人看他。

　　他闷头走进去。把椅子拖到那张空桌子旁。

　　沉重的木椅脚最后刮了一下地面，终于安放在坑洼的地面。桌面晃动，尘埃浮起。

　　他慢慢坐下。椅面冰凉硌人。背后的清洁工具散发出潮湿馊味。

　　第一节课铃响。

　　老师进来。目光扫过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齐嘉豪，扫过石膏。眼神停顿零点一秒。移开。开始讲课。

　　齐嘉豪把摊开的数学卷子压在那圆珠笔涂鸦上。左手拿出笔。想写。

　　公式符号在他眼前晃动。黑板上快速书写的粉笔字模糊成一团灰白噪音。

　　他低头。左手努力稳住笔尖。

　　他停住。深深吸气。左手垂在腿侧。石膏臂沉重地搁在桌沿下方。

　　他不再动笔。只是盯着卷面。目光僵直。

　　窗外灰霾的天压着。

　　上午课结束。

　　人流涌向食堂。

　　齐嘉豪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才起身。手臂深处钝痛未消。

　　食堂喧闹拥挤。热气弥漫。汗味、饭菜味混杂。

　　他排在打饭队伍尾。左手端着浅底搪瓷餐盘。很别扭。

　　“快点啊！墨迹！”后面有人推搡。

　　他身体不稳晃了一下。下意识想用右手撑。石膏撞在冷硬的餐盘上，发出闷响。剧痛传来。

　　他闷哼一声。死死按住伤处。餐盘里的汤碗滑了一下，差点泼洒。

　　前面的人打完走了。齐嘉豪站到窗口。

　　“右…右手伤了。”他对打饭阿姨嘶声说。

　　阿姨看他一眼，木勺舀了菜，往他餐盘上扣。分量少了些。

　　他端着盘。左臂有些抖。找角落座位。

　　视野掠过攒动的人头。突然钉住。

　　靠窗位置。喻凯明斜靠着椅背。两条长腿支开在过道。

　　旁边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生。桌上摆着几个空碗。

　　喻凯明没看他。低头玩着一把不锈钢叉子。

　　齐嘉豪脚步瞬间凝住。血液像结了冰。想转身。腿沉得像灌了铅。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低着头，加快步子，贴着人流边缘想快速通过那道敞开的致命入口。

　　心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撞出来。他只想快点过去，快点消失在人群里。

　　就在快要擦过去的瞬间。

　　一条支在地上的腿猛地向外一横。

　　直接挡在他唯一的去路上。

　　齐嘉豪收势不住整个身体猛向前倾。

　　左手餐盘再也控制不住，倾斜，脱手。

　　哐当！哗啦——！

　　餐盘重重拍在地上，摔变形的浅底搪瓷盘子像破锣一样在地上弹跳旋转。

　　菜汤四溅，油腻的油花和菜叶子泼洒开来。汤碗碎裂成几片。白米饭粘着油渍脏污铺开。

　　大半滚烫的菜汤直接泼溅到他穿着校裤的小腿上，瞬间的灼烫。

　　“嘶——！”他痛得倒吸冷气，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更大的噪音。

　　整个食堂这一片的喧闹骤然低了下去。目光从四面八方聚拢。锁定这片狼藉和他狼狈的身影。

　　喻凯明这才像是刚看见他。慢慢抬起头。

　　他搁在桌面上的手臂没动。连姿势都没变。那把叉子停在指间。

　　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有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凉得像厚重冰层下的寒流。

　　他微微歪了下头。看着地上狼藉的汤饭，看着齐嘉豪被油汤弄脏的裤腿，看着他因为疼痛和窘迫而煞白扭曲的脸，看着他像标本一样钉在原地。

　　喉咙里轻轻滚出一个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单音节。

　　“呵。”

　　声音不大。穿透了残留的噪音。

　　带着极致的嘲弄和某种残忍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