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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这一世的江宿迟,就是他弥补自身残缺,精心为卓昔然打磨的玩伴。一个承载着他无法亲自实现的陪伴渴望的容器。

      对卓昔然那份天然移植于他的感情,是江宿迟刻在灵魂底层的设定。他所做的努力,像钩织命运无形的线,将卓昔然牵引至他目光所及之处。

      为了保证江宿迟诞生后分毫不差地符合他期待的模样,在这个轮回伊始,他便率先找到了郭湘仪。他不动声色地帮助郭湘仪嫁入江家的大门。即便江宿迟本质上是‘世界意志’的载体,其肉身仍需要一个人类的子宫作为容器,才能在这个世界上以血肉之躯的姿态降临。

      在郭湘仪孕育生命的隐秘时光里,他将自己的血液,那饱含着轮回执念的暗红液体,注入她的体内。让那尚未成型的胚胎,在混沌中便率先承接了他沉重的情感。江宿迟的灵魂中本就嵌着他的部分碎片,用血液植入他想要的暗示,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这项仪式只能在郭湘仪孕期进行,一个微妙的窗口期。湿软的黏土上,是最容易按下指印的。

      一旦江宿迟降生,成为拥有独立意志的个体,再施加影响时,难保这载体本身蕴含的能力,不会引发世界线的震荡。时间静止,或是卓昔然出生日期的偏移,都绝非他所期待的结果。

      ……这其中,或许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歉意。在最初成为吸血鬼的那个世界,他失控吞噬了郭湘仪的血肉。如今这般,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吧。

      那两道耗尽他全身血液的血咒,如同最坚固的枷锁,能保证江宿迟不会伤害或囚禁卓昔然,却无法保证爱意的萌生。这最底线的保障远远不够。他要的,是江宿迟能毫无保留地为卓昔然奉献所有,燃烧灵魂也在所不惜。

      拥有他部分灵魂碎片的江宿迟如此付出,便如同他自己跨越了无形的屏障,陪伴在卓昔然身边。

      因此,在这个江宿迟存在的世界里,当少年初次遇见卓昔然的那一瞬,他体内由江暮归亲手尘封、储藏的感情,便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炽热的岩浆瞬间奔涌而出。

      他一定会爱上卓昔然。江宿迟的宿,是命中注定的宿。

      而卓昔然的人生轨迹,更是江暮归一笔一划精心绘制的蓝图。

      他让卓昔然的父母以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离世,将幼小的卓昔然送入孤儿院之中。他则在暗影里,如同无形的守护者,源源不断地提供资助。

      或许实际上的行为,他更类似操控者。

      他安排好卓昔然要踏足的每一所学校,修缮陈旧的校舍设备,巧立名目发放补助金……每一步都像精密仪器的齿轮咬合,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在卓昔然成长的漫长岁月里,每一个微小的环节,他都透过无形的帷幕默默窥视,感受着一种看待自己雕刻成品的满足。卓昔然于他而言,仿佛是自己在一场漫长养成游戏中亲手捏造、精心培育的主人公,正一步步被归位成他心目中那个期待的样子。

      更确切地说,那份操纵对方人生的隐秘欲望,更像寻常人对自己教养的孩子所倾注的情感。

      江宿迟继承了他的血液、灵魂碎片与感情,是他另一种意义上的血脉子嗣。

      血脉,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磁铁。江暮归亲手创造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他灵魂的映射,一个是他血脉的延伸。

      在命运磁场的强力牵引下,他们注定会相遇,而后如同双生的莲花般,紧紧纠缠,难舍难分。

      可悲的地方在于,尽管卓昔然和江宿迟,有这强大到几乎无法抗拒的血脉吸引力,也如他所料地催生了感情,他们二人的心灵却如同隔着厚重的墙壁,永远无法真正相通。

      若是寻常人,或许在一次次的误解与隔阂中,便渐渐形同陌路,各自安好。但他们之间,有他亲手写入世界法则的血之诅咒。这诅咒就是无形的锁链,无论他们走到天涯海角,经历多少波折,最终都会被命运之手强硬地拽回对方的身边,在永恒的循环里重复着靠近与疏离的悲剧。

      卓昔然在浩瀚的花田中流连,那片盛放的昙花在清冷月华下流淌着银霜般的光泽,花瓣薄如蝉翼,洁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破碎消散。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实在无法就这样默默转身离去。目光流连于那娇艳欲滴的花朵,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偷偷捻下一朵,迅速而珍重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像藏起一个隐秘的珍宝。

      江暮归的视线是细密的网,瞬间捕捉到了他这小动作。江暮归带着一种纵容的应允,告诉他:“你可以摘你想要的。”

      这本就是为卓昔然一人存在的花圃,是为他精心准备的舞台。如果连卓昔然都不再喜欢,那么这片耗费心血的土地,便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那些支撑卓昔然长大的金钱与物质,无需让本人知晓,江暮归不希望卓昔然对他的感情掺杂外界物质的影响。但眼前这些微不足道却能带来片刻欢愉的花朵,是可以直接送到卓昔然手中的礼物。

      脱离枝干的花朵,生命不过数日,便会走向凋零的终点。然而,即使拥有更长久的花期,若无人懂得欣赏其刹那芳华,那漫长的盛放又有何意义?不过是无声的寂寥。

      卓昔然闻言,竟欢呼着原地跳跃了一下,这在他身上极为罕见。少年脸上瞬间焕发出属于这个年纪的的光彩,纯粹而短暂,像阴霾中乍现的阳光。

      随即,他又一头扎进了花田的海洋,时而像个专注的园丁,仔细挑选;时而又像一只被花香迷醉的小蜜蜂,在花丛间兴奋地穿梭。他折下一支又一支心仪的花朵,直到双手再也拿不下,怀里抱了满满一捧,馥郁的芬芳几乎将他淹没。

      他的人生哲学向来如此,喜欢的东西,便要尽可能地拥有,越多越好。他从不担忧贪多嚼不烂,只害怕错过那瞬间的心动。

      江暮归静立在黑色的轿车旁,身影几乎与车身融为一体,成为夜色中一道沉默而孤寂的剪影。

      他刻意不去回应卓昔然任何形式的互动,无论是恶作剧还是此刻的欢欣。他内心深处在恐惧,恐惧万一再次产生纠葛,他那蛰伏在灵魂深处,阴暗而暴烈的破坏欲望,会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彻底脱离他理智的缰绳,再度疯狂撕咬。

      究竟是吸血鬼的基因在改造□□的同时,也侵蚀扭曲了他的精神?还是他早已不堪轮回重负,灵魂开始崩解?他早已无法分辨。

      卓昔然那些在他看来如同孩童嬉闹般的恶意举动,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螳臂当车。

      在学院里担任教师时,他常常凝视着卓昔然听课的安静侧脸。那张年轻的面容,总会在某个瞬间与上一世的回忆重叠,卓昔然那张在猝不及防间被他亲手掏出心脏,凝固着震惊错愕与不可置信的脸。

      以卓昔然死去的眼神,想必会带着刻骨的怨恨,铭记着他,直到所谓的来生吧?

      然而,这所谓的来生,不过是同一批演员,在同一个被诅咒的舞台上,重复上演着早已写就的悲剧剧本。

      刹那间,江暮归体内属于吸血鬼的感官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猛烈地躁动起来。指甲不受控制地暴长,瞬间变得尖锐如钩,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犬齿刺破唇瓣,骤然伸长,化作野兽般锋利的獠牙。

      空气中,卓昔然身上那丝因花刺划伤而渗出的血腥气息,本来若有若无,此刻却如同最烈性的毒药,狠狠钻进他的骨髓深处。血的味道疯狂勾引着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咆哮,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

      他的视线死死锁住花田中的卓昔然。少年正跑到那片盛开着玫瑰与月季的花圃中,不顾一切地弯腰拾捡花朵。尖利的刺无情地扎入他细嫩的手掌,渗出点点猩红。

      夏日轻薄的衣服如同虚设,无法阻挡外界的伤害,腿上也被粗糙坚韧的花枝划出道道细密的血痕,如同凌乱的红色丝线。花朵以其尖锐的武器,无声地宣告着对这场暴行的反抗。而卓昔然对此置若罔闻,他固执地采摘着,甚至粗暴地将花茎上的尖刺一根根掰断,镇压着一场微不足道的起义。

      江暮归脑内的警铃大作,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逃离。他几乎是撞进车里,毁灭整座钢铁巨龙的双手,因关车门这么简单的举动而颤抖着。他猛地一踩油门,只想立刻逃离这致命的诱惑。

      等会再派人来接卓昔然吧。此刻,他只想离那诱人的血腥源头越远越好。

      为了防止上一世亲手扼杀卓昔然的悲剧重演,他在这一世竭尽全力,将体内吸血鬼血液的浓度,压制在维持生命的最低水平线上。每周,他都要忍受全身换血的痛苦,用普通人类的血浆来稀释那沸腾的诅咒之血。他甚至不惜将自身一部分能力分散给郭湘仪,在游乐园那次大规模超度人群的行动,也包含着尽可能耗竭自身能量的考量。

      只有当他的能力因损耗而维持在相对低下的程度时,他身上的异常特征才会减少,对鲜血那焚心蚀骨的渴望才不会那么强烈,像一座火山被暂时冰封。如果不是卓昔然身上那细微的血腥味,没有火星溅入干柴,他这蠢蠢欲动的渴望,本不会如此汹涌地翻腾起来。

      江暮归猛地低头,用尖锐獠牙狠狠咬在自己的手腕上。皮肉撕裂的痛楚传来,他贪婪地吞咽着自己的血液,试图用这猩红的液体,暂时浇灭胃里翻腾的极致渴望。

      他驱车仓皇逃离,车轮碾过松软的泥土。然而,视线前方,卓昔然的身影骤然堵在了车头前。

      他心脏骤停,猛踩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划破寂静。

      巨大的惯性冲击下,卓昔然怀中的花朵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蝴蝶,纷纷扬扬散落一地。他自己的身体也失去平衡,重重跌入一片盛开的花丛中。缤纷的色彩被他的身体压塌、碾碎,花汁混合着泥土染脏了他的衣衫,眼前仿佛一幅被暴力蹂躏过的调色板。

      卓昔然惊魂未定,立刻从花泥中挣扎爬起,疯狂地拍打着江暮归紧紧闭合的车窗。

      他就知道,把他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准没好事。比起被弃尸荒野,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扔在这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在未知的恐惧中活活熬死,要可怕千百倍。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人烟。

      直接死去和活活熬死……恐惧之下,他竟荒谬地觉得前者或许更痛快些。

      卓昔然拍打车窗的手掌和胳膊上,那些被花刺划破的细小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渗出更多鲜血。这些鲜红的印记,随着他绝望的拍打,如同怨灵留下的血手印,狰狞地印在了江暮归的车窗上。如此近的距离,吸血鬼那远超常人的敏锐五感,被放大到了极致。

      窗外食物散发出的香气,如陈年佳酿般醇厚甜美。诱人的气味穿透玻璃,如同尖利的钩爪,狠狠抓住了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蒸发。

      江暮归脑中那根紧绷的的弦,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理智彻底告罄。

      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尝到一丝腥甜,借此压下眼中翻涌的阴翳与狂暴兽性。他推开车门,脚步沉重地下了车,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只需要一点点……他残存的意识在微弱地挣扎……摄取一点点让他沸腾血液冷却下来的养料就好。

      毕竟只是被花刺划出的浅浅伤口,流出的血微不足道。但在江暮归此刻被无限放大的猎食者嗅觉里,却让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咬,将猎物拆吞入腹。血的味道已经浓稠到令人窒息,最甜美的毒雾将他包围。

      他残存的人性,只够支撑他完成最后两件事。

      他猛地发力,将自己伸长的尖锐指甲狠狠掰断,剧痛传来,指甲根部渗出血珠。紧接着,他双手抓住自己的双臂,用尽全身力气,伴随着骨头碎裂的闷响,硬生生将自己的臂骨扭得粉碎。剧烈的痛楚让他短暂找回了意识。

      他不想让卓昔然完全看清他此刻非人的畸形样貌,更恐惧那场由他亲手谋杀的悲剧会再次上演。

      上一世轮回尽头,卓昔然那双不甘闭合的眼眸,在他印象里,从未淡去。此刻,那张死人苍白的面容,正与眼前跌坐在花丛中的卓昔然的面庞,在他猩红的视野里,缓缓重叠,最终都覆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色。

      他没有去扶起跌坐在花泥中的卓昔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抗拒本能的动作。他成为欲望的俘虏,欺身压了上去。飞速锁定了跳动着鲜活生命脉搏的脖颈,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清泉。

      他不再犹豫,尖锐的犬齿如同刺破薄纸般,轻而易举地刺入了人类温热的皮肤。

      正常的人类面对同类的血液该作何反应?恐惧?暴虐?厌恶?江暮归只感到一股滚烫鲜甜的液体涌入喉咙。生命最本源的力量,温暖了他。如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忽逢绿洲,如龟裂干涸的河床突降甘霖。每一个饥渴到极致的细胞都在疯狂地欢呼、颤栗。

      多一点,再多一点。那是他灵魂深处最渴求的东西。今天若能饱尝这液体,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将无所畏惧。贪婪的本能驱使他加深了咬合的力道,獠牙更深地嵌入那脆弱的血肉之中。

      卓昔然如同被顶级掠食者死死扼住咽喉的幼兔,被那非人的力量完全压制,动弹不得。江暮归啃咬在他的脖颈上,力道越来越大,甚至能感觉到那脆弱的颈骨在獠牙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想要把这脖颈咬断的冲动,逐渐攀升。

      就在江暮归沉醉于这甘美的掠夺,想要索取更多让灵魂彻底安适的液体时,忽地,他听见卓昔然贴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五十七夜……”

      卓昔然在那场电影院里睡得昏沉,偶尔惊醒时瞥见的几个零碎片段。月光下的花田,优雅而危险的吸血鬼男主角……不知为何,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眼前的场景,与那荧幕上的画面何其相似。

      拥抱这个人……他混沌的意识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样,他是否就能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女主角?

      卓昔然那只因失血过度而僵硬的手,带着微弱的颤抖,极其艰难地抬起。先是触碰到江暮归冰冷紧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那非人的凉意。接着,他的手指犹如弹奏钢琴一般,缓缓向上摸索,掠过江暮归的眼眶,仿佛想要摘取那只熔金般璀璨的兽瞳。

      指尖的触碰,和那微弱却清晰的几个字,瞬间刺穿了江暮归被□□蒙蔽的意识。他变成竖瞳的眼睛,猛地一缩,光芒如同被强行掐灭的火焰,迅速黯淡变深。金色的□□,痛苦而艰难地退潮,变回正常人类的琥珀色眼球。

      当他彻底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宛如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

      他的獠牙深陷于卓昔然温热的颈侧,甘美的血液还在唇齿间残留。咬住卓昔然颈侧的犬齿陡然松开,留下两个汩汩冒血的深洞。他怔愣地呆在那里,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尽褪,人类的灵魂被瞬间抽离。

      失去了他的支撑,卓昔然的身体如同断了所有提线的木偶,直直地砸回身下那片狼藉的花田。破碎的花瓣被惊起,像溅起的血色泪滴。

      卓昔然的脸色惨白如银纸,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虚弱。然而,与他濒死状态形成诡异对比的,是他眼中迸发出的神采。

      那不再是平时的死气沉沉,而是比目睹最绚烂焰火时,还要热情的光芒。得益于江暮归最后关头残存的一丝理智,最终口下留情了,卓昔然勉强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剧烈的失血让他头脑昏沉,视野模糊,但意识尚未彻底溃散。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试图支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但手臂软绵无力,最终只能以一副扭曲的姿态,仰面躺在花泥中,被迫仰视着站在月色下的江暮归。那人唇角还残留着他新鲜的血迹,足以让卓昔然认清刚才不是自己的妄想。

      这幅画面,如同献祭的羔羊仰望黑暗的神祇。

      他艰难地深呼吸了两下,试图平复胸腔里憋闷的窒息感。手脚依旧冰凉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他的脸颊紧贴着被碾碎的花瓣,一些花茎在方才粗暴的碾压下渗出黏腻的汁液,混合着泥土和血腥的气息。

      用力吸了一口窜入鼻腔的空气,是混合着泥土、花香和自己血腥气的复杂气味。卓昔然鼓起残存的勇气,问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极度脱离现实的问题。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你是吸血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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