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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江暮归每日都伫立在落地镜前,毫无血色的指尖,缓缓抚过颈侧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痕,这已成为他刻入骨髓的仪式。

      而镜中映照的答案永恒不变,颈动脉那道凸起的疤痕如同诅咒的烙印,狰狞地盘踞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贯穿他从童年延续至今的每一寸时光。无论□□在轮回中重生多少次,这道印记始终顽固如初。

      难道灵魂的创口,连重生也无法弥合?

      契约的力量在他体内如同获得养料的孢子,疯狂增殖。

      当他终于能够调动加纳遗留的黑暗能量时,惊觉这份馈赠竟比上一次轮回中更加磅礴汹涌。江暮归的眉心骤然拧紧,无数轮回的淬炼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从那个恶魔手中获取的每一分力量,都早已在暗处标定了鲜血淋漓的代价。

      得到多少欢愉,必将以百倍的痛苦偿还。这是深渊的铁律。

      然而,此世的轮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恶意拨弄,卓昔然的降生,竟被推迟了整整十年。这十年的空白,对江暮归而言,是漫长到足以腐蚀灵魂的酷刑。

      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荒原上的幽灵,徒劳地徘徊在每一个卓昔然本该出现的节点。

      孤儿院的窗外,小学的操场边,中学的巷口……他目睹着那些与记忆中卓昔然年纪相仿的孩童嬉笑怒骂,心中却只有一片绝望的死寂。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等待。

      他收集着城市里所有关于“卓”姓婴儿诞生的讯息,一次次燃起微弱的希望,又一次次被无望的现实扑灭。岁月在吸血鬼漫长的生命中本如指间流沙,此刻却凝滞成粘稠的焦油,将他困在原地。卓昔然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他的心也随之被掏出一块足以让风呼啸而过的洞。

      江暮归期待着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出生,说起来多么可笑。

      这份等待,磨砺着他眼底的阴鸷,也淬炼着他掌控一切的决心。这一世,他要从卓昔然那只脆弱蝴蝶破茧之初,就将它牢牢囚禁在自己的视线之中,绝不容许任何变数脱离掌控。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当命运显露出卓昔然降生的确切年份,竟与江宿迟完全重合时,江暮归哑然失笑。

      这是世界意志最后的挣扎吗?真是……徒劳的负隅顽抗。

      巨大的年龄差如同无法逾越的天堑,注定斩断他们初遇的宿命场景。那场奠定一切命运的校方演讲,将永远缺席卓昔然的身影。他们相处中的核心剧本,必须彻底改写。

      世界意志试图用时间差来隔绝他们,却不知这反而给了江暮归更早介入的机会。

      凝视镜中颈间那道熟悉的伤疤,来源于卓昔然引发的世界线变动,他倏然想起生身母亲冰冷的尸体。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劈开迷雾。或许在最原始、未被篡改的世界线里,卓昔然根本不是孤儿。

      轮回的篡改总是精准地斩断血脉的连接,人生于世上,命运最亲近的缔造者,就是血亲。唯有剜去父母这块固定点,人生的轨迹才能彻底脱轨,滑向前路莫测的深渊。

      如此看来,卓昔然被那无形“神”力觊觎的时间,竟远早于他自己。他们所谓的“初遇”,或许已是卓昔然辗转千百世的困局开端。

      是加纳吗?江暮归眼前浮现那蕾丝缠绕的诡谲身影。

      不,那怪物向来热衷于喋喋不休地展示自己的“神迹”,若真是他的手笔,恐怕早已当作丰功伟绩炫耀了千百遍。这悄无声息、在命运幕后织网的家伙,另有其人。

      汲取了前世的教训,江暮归在幼年卓昔然的皮肤下悄然埋入了自己的血咒。

      当今生的江宿迟,再次试图将卓昔然藏匿进自己的小空间时,数十粒蕴含诅咒力量的血珠骤然从卓昔然体内爆射而出。如同机关枪射出的子弹,瞬间将江宿迟那张精雕玉琢的小脸贯穿成一片血腥的蜂巢。

      江宿迟皮肉翻卷,伤口内灼烧着嘶鸣的金色光芒。而江宿迟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意志“对卓昔然愿望最扭曲的回响。他作为“世界意志”的工具,被自己诞生的理由所伤害,江宿迟失去反应的动作,僵在原地。

      熟悉的残酷剧目再度上演。江暮归反手执起那柄银色匕首,寒光精准地划破颈侧动脉,准备挤出血液,喂给江宿迟。

      在那瞬间,窗外的白昼骤然被黑暗吞噬,一轮漆黑的太阳诡异地高悬天际,加纳身着如绽放花苞般的蕾丝裙摆,如同观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歌剧般优雅降临。

      “无师自通契约之力,真是令人激赏的天赋呢。”他的嗓音带着甜蜜的咏叹调,残破的面孔却扯出一个骇人的弧度,“可惜呀,纵使你的□□已被吸血鬼帝王的能量改造,你的灵魂……终究是未褪尽人味的残次品。以全身鲜血为代价的禁术契约,至多三回——”

      江暮归置若罔闻。刀刃更深地切入脖颈,涌出的暗色血液仿佛拥有生命,瞬间凝聚成百足蜈蚣的形态,狰狞地扭动着钻入江宿迟被迫张开的嘴里。房间翻滚着浓重的血腥气,他的声线却无比平稳,手上动作没动摇半分。

      “超过三次,会如何?”

      加纳突然用双手死死掐住自己布满缝合痕迹的脖颈,眼球夸张地暴突,模仿着电视里的丧尸伸出长长的舌头,发出“嗬嗬”的怪笑。

      “□□或许还能像破布般苟存,灵魂却已燃尽。沦为只知追逐鲜血、啜饮生命的行尸走肉罢了。”——这场景,恰如某个被他彻底玩坏,地表化作丧尸死域的末世。

      江暮归竟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蘸着自己颈间汩汩涌出的血液,在痛苦痉挛的江宿迟周身绘制着繁复而邪异的法阵,金色的眼瞳深处翻涌着一种向往的愉悦光芒。

      “那倒也不错。欲望归于最原始的渴求,渴则饮血,饥则噬肉,好过如今。我在无尽轮回中挣扎着不生不死,比成为丧尸,要好上许多吗。”

      他早已厌倦了在得失间反复煎熬。沦为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未尝不是一种终极的解脱?

      法阵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江暮归的吟唱如同敲响自地狱深处的丧钟:“以吾之血为令,汝,永世不得干涉卓昔然自由。”

      无形的咒文化作赤红灼热的锁链,狠狠缠入男孩的灵魂最深处。这道命令,如同在命运的铁砧上又落下一锤,进一步锻造着江宿迟与卓昔然之间那无法切割、注定纠缠的宿命枷锁。

      加纳屈膝优雅地扬起层层叠叠的裙摆,行了一个标准的谢幕礼,裙摆投下的阴影如同黑暗在绽放。

      “我衷心期待见证你的终局。”他轻笑着,身影缓缓融入四周的黑暗。

      上一个接受他武器的存在,此刻正躺在维度夹缝的混沌中,抱着不知是仇敌还是爱人的残躯,一同被炸裂,永世不得超生。而江暮归的终章将如何落幕?纵是自诩为神明的加纳,亦无法窥见分毫。

      毕竟他只是个自称为神的伪神,还没到全知全能的程度啊。

      加纳未曾向江暮归揭示的,是卓昔然一切轮回的黑暗起源,以及江宿迟为何而存在。

      在最初未被染指的世界线里,卓昔然的家尚未破碎成灰烬。那是一个充斥着刺耳咒骂、摔砸碗碟声和皮带呼啸的狭小牢笼。

      某个血色弥漫的黄昏,被皮带抽得遍体鳞伤的幼小卓昔然,逃到寂静的河堤,对着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巨大夕阳,用尽力气哭喊出心底最绝望的愿望。

      “要是他们都死掉就好了!”这不过是孩童在生死混沌认知下,一种最直白的本能求生欲,一次无心的恶念宣泄。

      可是,蛰伏于世界底层的“意识”就在此刻骤然睁开了祂的眼睛。

      这饱含怨憎与解脱渴望的呼唤,成为了世界意志苏醒并行动的原始指令。而作为对这指令的回应执行者,世界意志的核心力量开始凝聚。

      仅仅三天后,卓家夫妇驾驶的轿车如折翼的钢铁巨鸟,失控地撞上路边护栏。扭曲的金属间,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渗出枫糖浆般浓稠的鲜血。

      命运的齿轮从此严丝合缝地咬合,无可逆转地向着那早已写定的剧本轰然转动,与之后的世界线开始重合。这是世界意志通过其尚未完全成型的力量,对卓昔然愿望的第一次正式回应与执行。

      孤身飘零的卓昔然,被粗暴地抛入了残酷的人世斗兽场。

      当便利店店员带着恶意诬陷他偷窃,当刻薄的房东恶意克扣他微薄的押金,当凶暴的工头故意将沉重的货物砸向他流血的膝盖时——黑暗的念头便会如夜晚的虫孑,悄然冒头,奏出扭曲的音符。

      “这些带来麻烦的人,全部消失就好了。”

      他从不曾将这些阴暗的呓语付诸行动,甚至连在纸上记录的念头都未曾有过,因此,卓昔然对身边死去的人,毫无负罪感。

      然而,那扭曲的“世界意志”却如同最虔诚的奴仆,忠实地通过无形的力量,履行着它被错误赋予的职责。每一次“清除”,都是“世界意志”与卓昔然这个愿望源头之间,宿命联系的无声证明。

      于是,电击、失足坠亡、突发恶疾、高空坠物……这些看似稀松平常、每日都在世界角落上演的死亡方式,开始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频率,在卓昔然身边堆积、串联。

      他的世界被无形的力量“清理”得如同无菌的真空地带,却也使他彻底沦为一座流动的孤岛。

      父母双亡,他被迫学会在灶台煮食泡面;房东暴毙,他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工头横死,他瞬间失去了赖以糊口的生计……每一次“麻烦”被清除的背后,都伴随着他在人类社会边缘被推得更远一步的代价,也如同无形的丝线,世界意志与许愿者卓昔然捆绑得更紧。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渴望。所求的不过是一方安稳的茧房。

      没有猝不及防的狂风暴雨,没有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所有悲伤终将被漫长的时间无声熨平,失去的旧物总能在某个角落奇迹般重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安静地蜷缩着,沉入一种不受打扰的永恒静谧——这才是他最核心的愿望。无意间,献祭给了苏醒的“世界意志”。

      而回应,再次降临,他的轮回开启。

      然而,当拥有了栖身的场所,心底又滋生出对爱与温暖的渴望。人性啊……总是如此贪得无厌,永不知足。

      这新的渴望,如同新的指令,再次被世界意志接收,将卓昔然引向新的纠葛。与江暮归的相遇,以及之后无穷的轮回。

      江宿迟脱身于“世界意志”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卓昔然的愿望,无论这愿望是毁灭还是救赎,是逃离还是靠近。他们的纠缠,在卓昔然于河堤哭喊出第一声诅咒时,就已注定。

      追溯这“世界意志”的苏醒源头,那是最初觊觎这个世界的真正神明。

      他拥有着与奕柯别无二致的面容,或者说,奕柯不过是他在某个空间系统中的投影与模仿。他拥有千千万万个名字,在加纳破碎的记忆碎片里,习惯性地称他为莫卓景。

      至于加纳究竟是追随着这位神明的脚步降临此界,还是纯粹出于某种诡异的机缘巧合,怀着替人完成“爱”之愿望的执念而来,则成为一个永恒的谜团。但正是莫卓景的力量,催化了世界意志的苏醒,并最终导致了卓昔然的愿望轮回,编织了这段无法解脱的宿命之网。

      被强行灌注了两次吸血鬼源血后的江宿迟,与世界意志之间那无形的纽带,已在轮回冲刷中变得细若游丝,几近断裂。

      江暮归的血如同强效的腐蚀剂,侵蚀着江宿迟作为“世界意志子体”的纯粹性。

      而江暮归所引发的“世界折叠”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吞噬着世界的本源。

      无数来自异度空间的能量,如同饥饿的蝗群过境,贪婪地啃噬着这个世界的骨架。时空的经纬线开始扭曲、崩裂,发出无声的哀鸣。这崩坏,进一步动摇着世界意志与其子体江宿迟的联系基础。

      现在,最棘手的困局已摆在江暮归面前:该如何让卓昔然亲手杀死已蜕变为吸血鬼的自己,从而开启下一次轮回?

      永生之躯成了最讽刺的桎梏。

      上一次,他被圣焰足足焚烧了三个昼夜,焦黑的骨骼才在破晓的晨曦中彻底化为飞灰。那濒临湮灭、撕心裂肺的痛苦,竟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沉迷。

      更讽刺的是,推动卓昔然走向刽子手这一步的,正是世界意志不断回应卓昔然愿望,所导致的孤立与困境。而江暮归自己,也是这宿命螺旋中深陷的一环。

      他已深深沉沦在魔道永生的漩涡里,无论以什么扭曲的姿态死去,他都还有机会,他都能够重生。

      江暮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凡人蝼蚁般短暂而脆弱的生命。人类何其脆弱,何其短暂。

      讽刺的是,身为吸血鬼中尚属新生的他,竟已如一位苍老的昆虫学家,冷眼品鉴着人类短暂的悲欢离合,如同观察玻璃瓶中的标本。他自身的情感几乎要磨灭,而加纳那个活了不知多久的古老怪物,为何还能对人类那些拙劣的爱恨情仇保持如此高涨的兴趣?这实在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怪胎。

      唯有颈间这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唯有“卓昔然”这三个字,拥有将他从长生者位置上狠狠拽落的力量,让他重新变回那个会痛、会疯、会绝望的“江暮归”。

      此刻游荡于清冷月华之下的吸血贵族,与最初轮回里那个醉生梦死、挥霍无度的纨绔公子哥……不过是共用了一具相似皮囊的陌路人罢了。

      他忽然将指尖狠狠刺入颈间的旧伤,暗红流金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苍白的锁骨,浸透了昂贵丝绸衬衫的前襟。

      这源自契约的痛楚,是连接他、卓昔然与江宿迟三座提线木偶的唯一丝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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