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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满月宴上的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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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如的指甲深深掐进锦被,指缝间渗出的血珠与明黄绸缎相融,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崔兰芝攥着佛珠的手终于松开,檀香木珠子滚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个男孩!” 稳婆裹着襁褓的手微微颤抖,将通红的婴孩举过头顶。崔兰芝扑上前去,枯瘦的手指抚过婴孩皱巴巴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突然迸出光亮,仿佛枯木逢春。
丞相踉跄着闯入产房,官袍下摆沾着晨露。他一把抢过襁褓,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婴孩□□那抹微弱的凸起,喉结剧烈滚动着。“像,真像我年轻时的模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说服自己。
产房外传来鞭炮炸裂的脆响,崔兰芝指挥着仆妇们在门楣上悬挂红灯笼,府里的梁柱被红绸缠绕得如同喜庆的锦蛇。丞相抱着婴孩的手微微发颤,他想起三年前太医诊脉时那句 “精气枯竭,难有子嗣”,心口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闷。
“老爷快看,这孩子的耳垂多像您。” 柳月如挣扎着坐起身,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丞相猛地回过神,将婴孩塞进乳母怀里,转身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月如辛苦了,等孩子满月,我便奏请圣上封你为正室。”
柳月如望着他鬓角新生的黑发,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轻轻抚摸着自己依旧微隆的小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着正室朝服,接受众人跪拜的场景。
此时的 “聚贤楼” 里,说书先生正将醒木拍得震天响。攒动的人头中,说书先生折扇轻点桌面,唾沫星子飞溅:“话说那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年过半百竟得麟儿,可喜可贺啊 ——”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满堂听众,“只是这孩子来历,却有段蹊跷……”
茶碗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众人屏息凝神。说书先生折扇展开,露出扇面上 “清风” 二字:“传闻那丞相夫人,曾在寒夜里潜入醉仙楼,寻了个络腮胡的醉汉……”
市井间的流言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京城的大街小巷。绸缎庄的伙计在丈量布料时偷瞄着丞相府的方向,茶馆里的说笑总会在看到穿官服的人时戛然而止。
丞相府的采买仆妇提着竹篮匆匆走过,听见路边孩童唱着新编的童谣:“大丞相,喜洋洋,怀里抱着野儿郎……” 她吓得摔了手里的油布伞,油纸混着泥水糊了满鞋,却不敢回头。
柳烟正在药房里碾着当归,丈夫沈文卿掀帘而入,铜盆里的热水溅出几滴在青砖上。“满月宴的帖子送来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外面都在传……”
柳烟将碾药杵重重砸在青石臼里,当归碎末飞扬起来:“传什么?”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起三个月前在御书房,贵妃娘娘将那包红花塞进她袖中时的眼神,“丞相的身子骨,我比谁都清楚。”
沈砚望着柳烟素白的手指拂过药柜上的标签,那些标注着 “菟丝子”“紫河车” 的抽屉仿佛藏着无数秘密。他突然明白,妻子为丞相诊脉时那句 “心肾不交,宜静养”,原是早已埋下的伏笔。
满月宴当天,丞相府的红绸比初生子时更艳。程丞相穿着簇新的锦袍,满面红光地招呼宾客,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笑意。他亲自为同僚斟酒,手腕转动间,玉扳指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
酒过三巡,户部侍郎突然跌坐在地,酒壶从手中滑落,摔出满地碎瓷。“丞相大人可知晓?” 他舌头打卷,手指着窗外,“如今京城最火的段子,说有个老大人……”
满座哗然。丞相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青瓷杯沿在掌心勒出红痕。他想起昨夜值夜的仆妇说漏嘴的那句 “醉仙楼的说书人”,想起柳月如喝安胎药时躲闪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一派胡言!” 丞相将酒杯掼在地上,酒液溅湿了同僚的官靴。他踉跄着穿过喧闹的宾客,红绸在他身后飘成凌乱的血带。
柳月如正哼着小调哄孩子,窗棂突然被撞开,丞相的身影如同惊雷般劈进门来。“说!” 他揪住她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婴孩被吓得放声大哭,柳月如慌忙将孩子护在怀里:“老爷明鉴,妾身冤枉啊!” 她的珠钗歪斜在鬓角,泪水混着胭脂流下,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沟壑。
“冤枉?” 丞相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剐过她苍白的脸,“满京城都在说我戴绿帽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清脆的巴掌声在房内回荡,柳月如捂着脸倒在地上,发髻散开,青丝铺了一地。婴孩的哭声越发凄厉,丞相看着那张小脸,突然觉得那双眼睛像极了醉仙楼门口那个泼皮无赖。
“滚。” 他声音嘶哑,转身时撞翻了描金摇篮,银锁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满月宴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岳母崔兰芝瘫坐在太师椅上,佛珠散落一地。柳烟站在廊下,看着丞相踉跄离去的背影,袖中的手缓缓握紧。袖袋里,那枚贵妃赏赐的玉坠硌得她掌心生疼。
暮色漫进窗棂时,柳月如抱着孩子坐在地上。铜镜里映出她红肿的脸颊,鬓边的珍珠花钗断了一根,像只折翼的蝶。她突然想起一年前柳烟为她诊脉时说的话:“妹妹,有些债,总是要还的。”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天了。柳月如低头吻了吻婴孩的额头,那温热的触感让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