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不载我爱你》杨容姬

2、黑白岳

　　铜镜的裂痕里渗出血珠时，杨容姬正梦见冰井台的玄冰柱。
　　那柱子通体幽蓝，柱身上缠绕着邢夫人亲手所绣的五色丝绦——正是潘岳二十岁加冠时，母亲为他系在发髻上的那一条。
　　丝绦在寒风中飘动，每一缕丝线都渗出细密的血珠，将整根冰柱染成刺目的猩红。
　　"咚——咚——咚——"
　　五更的梆子声穿透梦境，杨容姬猛然惊醒。锦衾里浸透的冷汗竟结着细碎冰晶，每一粒都映照出邢夫人临终前的面容。
　　她伸手触碰，冰晶突然化作血珠，在指尖绽开成一朵荼蘼花的形状——那是邢夫人最爱的花，就种在她生前居住的东厢房前。
　　"女郎！"春纤跌跌撞撞冲进来，杏色裙裾沾满被践踏的荼蘼花瓣，"贾侍中带兵围了杨府，说...说大公子的玉带钩上刻着太子府的密文！"侍女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砸开了邢夫人的嫁妆箱子，把您亲手抄的《柏舟》诗稿都撕碎了......"
　　杨容姬的指尖刚触到枕边铜镜，突然天旋地转——
　　现代博物馆的灯光下，她正俯身查看邢夫人墓出土的青铜妆奁。
　　玻璃展柜突然泛起水雾，奁盒上的"河阳邢氏"铭文渗出细密血珠，在鉴定报告上汇成一行小字："吾儿冤甚"。
　　"夫人昨夜睡得好么？"
　　玄色官服的潘岳不知何时坐在床沿，戴着金错刀的手抚过她颈侧。
　　那指尖带着邢夫人调制的苏合香膏气味，划过之处，冰晶融化成血水，竟与展柜里渗出的血珠轨迹一模一样。
　　而素白中衣的潘岳正在镜前梳发，用的正是邢夫人传下来的犀角梳——梳齿间缠绕的青丝，与考古报告中"墓主左手紧握的女性发束"完全吻合。
　　"檀郎..."她刚开口，官服潘岳突然掐住她下巴。刹那间，博物馆的LED灯与古代烛火在她眼前交替闪烁，鼻腔里同时充斥着防腐剂与苏合香的气味。
　　"喀嚓"一声，铜镜表面爆出蛛网状裂痕，新的血字在缝隙间游动：
　　【记忆错乱：邢夫人生忌将至】
　　【剩余时间：6时辰】
　　春纤的惊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郎君！您的手——"
　　杨容姬低头看见官服潘岳的袖口正在褪色，露出里面邢夫人亲手缝制的里衣。
　　那细密的针脚间，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拼成"冤"字。而镜前的白衣潘岳正用犀角梳为她绾发，梳的正是邢夫人最拿手的"灵蛇髻"——这本是婆母传授给新妇的闺阁之乐，可那梳齿每一下都刮得她头皮生疼，仿佛在惩罚她未能保住邢夫人的遗物。
　　"夫人想知道潭兄的事..."官服潘岳俯身时，苏合香里混进了邢夫人药箱里的艾叶气味，"不如先看看这个？"
　　染血的青铜鱼符被塞进她手心。接触的刹那，现代实验室的景象轰然炸开——
　　她戴着橡胶手套的双手正展开邢夫人墓出土的丝帛。那方已经碳化的帕子上，突然浮现出新鲜的墨迹："吾儿安仁，勿涉党争"。
　　铜镜突然映出双重提示：
　　古代血字：【子时冰井台，携邢夫人留下的五石散解药】
　　现代荧光字：【检测显示鱼符与邢氏妆奁同源】
　　"女郎！"春纤拼命拽她衣袖，"贾府的人闯进祠堂了！他们拿着大公子的玉带钩，说要查抄邢夫人的医书......"
　　官服潘岳的手已经掐到她颈动脉，却在触到玉带钩上荼蘼花纹时骤然收力。
　　白衣潘岳的犀角梳突然断裂，他望着梳齿上缠绕的断发，轻声吟诵起邢夫人教潘岳的第一首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最后半句突然变成博物馆讲解员的专业术语："根据碳十四测定，这缕发丝属于潘岳生母邢夫人......"
　　杨容姬的视网膜上同时叠加出两个世界：
　　西晋的雕花妆台正在褪色成博物馆的文物展示柜，
　　邢夫人药箱里的艾绒正在她掌心燃烧......
　　杨容姬的视线被割裂成两半——
　　一半是西晋的雕花床榻，春纤正拼命拽着她的衣袖；另一半是现代博物馆的展柜，同事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杨博士，邢夫人墓的丝帛检测报告出来了......"
　　官服潘岳的手指仍掐在她的颈间，力道却渐渐松开。
　　他袖口的苏合香混着艾叶灰的气味，那是邢夫人每年端午为他熏衣的配方。
　　青铜鱼符在他掌心震动，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洛阳城郊邢夫人墓前的铜铃在风中摇晃。
　　"女郎！您怎么了？"春纤的声音忽远忽近。
　　杨容姬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虚化——指尖时而透明如现代实验室的乳胶手套，时而凝实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
　　铜镜里的血字与荧光字交错扭曲，最终坍缩成一行斑驳的铭文：
　　【邢氏遗训：子时冰井，携艾丸】
　　白衣潘岳的犀角梳彻底断裂。他拾起梳齿上缠绕的断发，轻轻一吹，发丝竟化作细小的艾绒，飘向铜镜。
　　镜面"咔嚓"裂开，映出冰井台的景象——太子司马遹被铁链锁在玄冰柱上，颈间的玉带钩正渗出黑血，钩身上的荼蘼花纹与邢夫人妆奁上的如出一辙。
　　"夫人想救太子？"官服潘岳的声音突然变得像邢夫人那般温柔，"还是想......全我孝道？"
　　他的面容开始模糊，渐渐变成邢夫人病榻前的模样。而白衣潘岳却从镜中伸出手，指尖轻点她额间的符咒，吟诵起《诗经·凯风》——正是邢夫人教幼年潘岳背诵的第一首诗。
　　"凯风自南......"他的声音突然变成博物馆的智能语音导览，"现存最早的邢夫人画像藏于洛阳博物馆......"
　　杨容姬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剧痛让她挣脱了记忆的漩涡。
　　她一把推开官服潘岳，从枕下取出邢夫人留下的艾草丸咽下——那是老人家生前特制的五石散解药，用河阳老家的陈艾与甘菊制成。
　　铜镜终于恢复稳定，血字清晰浮现：
　　【子时三刻，冰井台西南角排水渠】
　　【携邢夫人绣帕】
　　窗外传来甲胄碰撞声，贾谧的侍卫已经闯进内院。杨容姬攥紧袖中绣帕——那是邢夫人临终前绣给她的，帕角还留着"永怀孝思"的题字。
　　官服潘岳的残影正俯身拾起她掉落的《闲居赋》残稿，腐烂的袖口露出邢夫人缝补的针脚。
　　"天道微昧......"他抚过纸上的字迹，突然换成邢夫人的口吻，"吾儿这篇赋，当初还是老身替他斟酌的'谅天道'三字......"
　　白衣潘岳在镜中轻笑，突然拽住她的衣襟——
　　"后面本该是'悲风晓夜，摧我肝肠'......"他的声音渐渐与邢夫人重合，"可那孩子，终究改成了'追思忉怛'......"
　　铜镜"砰"地合拢，最后一丝缝隙里，杨容姬看见现代实验室的检测仪突然打印出一行数据：
　　【丝帛墨迹鉴定：与潘岳笔迹相似度92%】
　　"把邢夫人的医案交出来！"

　　贾谧的佩刀劈开内室屏风时，沉香木的碎屑溅在杨容姬脸上。她正将荼蘼绣帕塞进镜匣，铜镜突然烫得惊人，镜面映出两个重叠的贾谧——眼前这个着玄甲持刀，面颊上还沾着杨府家仆的血；而镜中另一个却穿着现代博物馆的藏蓝制服，胸前别着"文物编号：XL-2987"的工牌，正往邢夫人的紫檀药箱上贴标签。

　　"侍中夜闯命妇闺阁，"杨容姬按住镜匣，指尖摸到邢夫人教她的洛阳官话特有的尾音上挑，"可是要学当年赵王伦搜刮石崇金谷？"她故意让"赵王伦"三个字咬得极重——那是贾谧生父最忌讳的旧事。

　　贾谧的刀尖突然转向妆台。春纤尖叫着扑上去挡在邢夫人的犀角梳前，被他一刀柄击中太阳穴。
　　侍女倒地时带翻了琉璃灯盏，灯油泼洒在贾谧的玄甲上，那些看似装饰的阴刻纹路突然显形——正是杨潭玉带钩上被指为"太子府密文"的荼蘼花纹。

　　铜镜在此时爆出刺目血光。现代影像中的博物馆员突然摘下眼镜，指着光谱检测仪惊呼："甲胄纹饰的錾刻工具痕迹与玉带钩不符！这些花纹是后来被人为刻上去的！"

　　【记忆错乱剩余：4时辰】
　　【关键道具：荼蘼绣帕（完整度72%）——缺失部分在琴谱】

　　趁着贾谧低头查看甲胄的瞬间，杨容姬抓起三枚艾草丸砸向烛台。邢夫人特制的药丸遇火炸开，青烟中苏合香与雄黄混合的气息瞬间充满内室——那是婆母生前根据《肘后备急方》改良的"辟疫烟"。
　　贾谧的亲兵咳得直不起腰，最靠近药箱的那个突然开始呕吐黑水。

　　"贱人下毒！"贾谧的刀锋劈开烟雾，却见杨容姬已经撞开西窗。窗外荼蘼花丛剧烈摇晃，她怀中绣帕上的银线花纹正在渗血，那些本应静止的荼蘼枝条突然扭动起来，花蕊指向东北方的冰井台。

　　墙外传来更鼓声，铜镜在颠簸中浮现新字：
　　【子时二刻，西南排水渠】
　　【需《柏舟》琴谱声纹解锁——频率440赫兹】

　　她回头望去，贾谧的亲兵已用火把点燃了邢夫人的绣楼。火光中，两个潘岳的身影正在厮杀——官服的那个持金错刀挡在门前，刀法正是邢家族学记载的"邢氏十八式"；而白衣的却从铜镜里伸出手，将半张焦黄的琴谱塞进她袖中。
　　那谱纸边缘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痕迹，正是三日前邢夫人焚毁的《柏舟》古谱。

　　琴谱入袖的刹那，现代实验室的影像突然清晰。杨容姬看见自己戴着橡胶手套，正将同样的焦黄纸片放入质谱仪。
　　屏幕显示数据：
　　【羊皮纸年代：公元290-300年；墨迹成分：与潘岳墓出土文书匹配度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