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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洛阳雪 ...

  •   铜镜里第一滴血落下时,杨容姬正在临摹丈夫的《悼亡诗》。
      "皎皎窗中月——"
      猩红的血珠砸在鎏金缠枝纹镜框上,顺着繁复的葡萄藤花纹蜿蜒而下。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指,十指丹蔻不知何时已被咬得斑驳,右手无名指的指甲断裂翻起,木刺深深扎进甲床,正缓缓渗出血珠。
      "照我室南端......"
      又是一滴。这次落在了镜中人的唇上。
      铜镜映出的那张脸苍白如新雪,唯唇上一点朱红,像白绢人偶被点上的最后一笔。
      镜中人眼下泛着久病之人才有的淡青,左颊却有一道新鲜的划痕——那是三日前兄长灵堂上,她撞翻青铜烛台时,飞溅的蜡油在脸上烫出的伤痕。
      "女郎!您怎么又......"
      双鬟侍女春纤冲进来的瞬间,带进一阵裹着雪粒子的穿堂风。
      杨容姬看见案头那封未干的帛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自己用血写的"魂兮归来"四字。血迹在素绢上晕开,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红梅。
      "大公子已去了三日,您再这般糟践自己......"春纤掰开她紧握的掌心时,杨容姬才发现自己掌心里还攥着半块羊脂玉璜——那是兄长杨潭随身佩戴的玉佩,现在断口处正深深扎进她的血肉,玉璜上"君子如玉"的铭文已被血染得模糊不清。
      侍女的手比她抖得更厉害。窗外飘来的哀乐忽远忽近,那是《薤露》的调子混着巫祝摇铃的声响。杨容姬突然按住太阳穴,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泰始八年腊月廿三,兄杨潭暴毙于金谷园夜宴,太医令诊断为"酒食过饱,突发风疾"。其夫潘岳星夜自长安赶回奔丧,而此刻,正是下葬的第三日。
      铜镜突然映出她额间一道暗红符咒,形如燃烧的羽毛。
      杨容姬浑身一颤,终于彻底清醒:
      她,二十一世纪古文献研究所的实习研究员杨容姬,竟穿越成了西晋名士潘岳的妻子——那个在《晋书》中仅以"潘岳妻杨氏"五字记载,连生卒年都模糊不清的可怜女子。
      "潘安仁大人的车驾已到中门了......"春纤捧着素麻斩衰的手抖得像风中落叶。
      粗粝的麻布擦过脖颈时,杨容姬突然抓住她手腕:"现在是什么时辰?贾侍中可在洛阳?"
      侍女的眼神顿时变得惊惶:"已、已时三刻......贾大人前日刚与楚王殿下入宫觐见......"话未说完就咬住了舌头。
      杨容姬心头剧震——贾谧与司马玮入宫,意味着距离贾后发动政变诛杀杨骏只剩月余,而潘岳被夷三族的命运,此刻已经进入倒计时。
      新坟前的雪薄得像层纱,盖不住新翻泥土的腥气。杨容姬跪在蒲团上数纸钱飘落的轨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踏碎冰碴的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身后三步之遥。
      "夫人。"
      这嗓音清冷如玉罄相击,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她缓缓回头,先看到的是一截执缰绳的手腕——骨节分明如竹节,肤色冷白似新雪,却横亘着一道狰狞的新伤。结痂处还泛着血色,像雪地里突然裂开的一道深渊。
      视线往上移,终于看清那张被后世传颂千年的脸。
      潘岳披着粗麻斩衰,眉间一粒朱砂小痣,长睫上落的雪让他看起来像尊玉雕的神像。
      史书称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却没说当他微微蹙眉时,眉间那道细纹会让人想起将折未折的剑。
      "檀郎......"她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昨夜原主残留的记忆里,这男人还在金谷园为贾谧代笔《鲁公诗》,而此刻,他袖中想必藏着那篇会招致灭族之祸的《为贾谧作赠陆机诗》初稿。
      潘岳突然伸手拂去她肩头积雪,这个本该温柔的动作却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他指尖在她颈侧红痣处微妙地停顿:"手怎么这样凉?"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童,眼底却结着冰,"可是又梦见潭兄了?"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袖中飘出苦艾混蜜饯的甜腥气。杨容姬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金错刀——后来诛他三族的诏书,正是用这把御赐的匕首裁开的。
      刀鞘上"忠孝节义"四字在雪光中刺得人眼睛发疼。
      "妾身......"她刚要开口,突然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击中。额间那道符咒突然灼烧起来,与此同时,潘岳袖中隐约传来帛书展开的窸窣声。
      在剧痛的间隙,她恍惚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绢帛一角——那上面"谋逆"二字墨迹未干。
      暮色四合时,金谷园的夜宴刚刚开席。琉璃盏映出满座宾客扭曲的倒影,石崇正用金簪敲击着来自大秦的玻璃杯:"潘郎新赋《闲居》,倒像是真要学许由归隐了?"
      满座哄笑声中,杨容姬看见潘岳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他执盏的手腕一转,袖中那封密函便露出更明显的一角。在烛火映照下,她清晰看到"太子"二字如毒蛇般盘踞在绢帛上。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伸手去夺。
      潘岳反应快得惊人。他反手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掌心那道新伤硌得人发疼。
      "夫人醉了?"他低头时薄唇几乎擦过她耳垂,呼出的热气裹着五石散的甜腥,"还是说......"铜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在他瞳孔里映出她额间愈发鲜红的符咒,"看见了我袖中的催命符?"
      子夜归府时,杨容姬在妆奁最底层摸到了那枚铜镜。镜背鎏金的缠枝纹间,赫然嵌着半截钢笔——正是她穿越前正在修复的唐代文物。
      当她颤抖的手指触到笔尖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血纹:
      【主线任务:阻止潘岳永康元年被夷三族】
      【警告:原主"早卒"结局不可更改】
      【当前偏离值:3%】
      最后一滴血珠落下时,窗外传来三更鼓声。潘岳的脚步声停在屏风外,他手中展开的帛书正滴落墨汁,在青砖地上绽开一朵黑色的花。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潘岳的药香就飘进了寝阁。
      杨容姬蜷在锦衾里,听见铜镜中传来细微的哭声。那声音像是隔着千年的时光,混着汩汩的血流声从水底浮上来。
      铜镜背面的钢笔不知何时滚到了席上,笔尖沾着的血珠正缓缓渗进竹席缝隙,凝成一道歪扭的符咒。
      【偏离值升至5%】
      【警告:原主记忆融合加速】
      剧痛如利锥刺入太阳穴。杨容姬看见记忆碎片如走马灯闪过——阿兄杨潭临死前攥着她手腕说的那句"小心金谷酒",檀郎大婚那日藏在合卺杯底的药粉,还有自己额间这道每逢朔月就会灼烧的符咒。
      "夫人又魇着了?"
      屏风外传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
      潘岳不知何时立在帘外,素白中衣被月光浸得发蓝,腰间金错刀在暗处泛着冷光。他手中药碗里的黑色汤药,正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檀郎还未歇息?"她强自镇定地拢住衣袖,遮住腕上被钢笔划出的血痕。
      潘岳轻笑一声踏入内室,药碗搁在案上发出"咔"的轻响。
      他指尖抚过铜镜边缘未干的血迹:"太医令新配的安神汤。"突然擒住她手腕,"只是夫人这伤......"
      他拇指按在伤处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至加重伤势。杨容姬突然想起史载潘岳曾任河阳令,专司刑狱——这分明是审讯手法。
      "被竹篾划的。"她故意让声音带着颤,"梦见阿兄......"
      话未说完,潘岳突然将她掌心贴在自己左腕伤疤上。那道狰狞伤口竟微微发烫,皮下似有活物蠕动。
      "真巧。"他声音轻得像情话,"我这伤也是三日前被竹简划的。"
      铜镜突然"嗡"地一震。杨容姬看见镜中浮现血字:
      【关键线索:潘岳腕伤与杨潭之死有关联】
      【任务提示:取得金谷园地窖钥匙】
      五更鼓响时,檀郎的药效发作了。
      五石散的甜腥气突然浓烈,他颈侧浮现蛛网般的青筋,瞳孔扩散成两汪漆黑的深潭。
      史载服药后要"行散",但潘岳却死死攥着金错刀,刀尖在青砖地上划出细碎声响。
      "《悼亡诗》......"他忽然含糊不清地念道,"下一句是什么?"
      杨容姬后背渗出冷汗。铜镜在袖中发烫,血字急速变幻: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
      "溽暑随节阑。"她脱口而出。
      潘岳的动作骤然停顿。散乱的眸光渐聚,竟透出诡异清明:"夫人记错了。"
      他俯身拾起玉簪,冰凉手指擦过她耳垂,"是'溽暑随节残',不是'溽暑随节阑'。"
      杨容姬这才惊觉自己背的是后世错版。更可怕的是——潘岳方才分明也背错了。
      晨光微曦时,她在潘岳换下的官服中摸到青铜钥匙。钥匙柄上金谷园徽记旁沾着褐色污渍。铜镜泛起血光:
      【关键道具获取成功】
      【今夜子时潜入地窖】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杨容姬匆忙藏起钥匙,听见春纤带着哭腔的通报:"贾侍中府上来人,说......说在黄河捞到了大公子的玉带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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