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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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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汶川地震,胡纸鸢只有11岁,在家里是个不被爱着的人,因为她真实身份是一个女生。
父亲说:“养女儿阴气太重。”于是在她三岁那年,家里多了一个男孩,被捧在心尖,生怕伤了苦了。
男孩取名叫胡千安,希望万千宠爱和平安都于他一身。
但女孩偏偏起了一个最没有好寓意的名字:胡招娣。
胡纸鸢宁可叫纸鸢也不愿叫招娣。
纸鸢虽轻,但剪了线就可以乘风而去。
父母似乎真的很讨厌她,所以胡纸鸢还有一个小名叫鸢鸢。
鸢鸢,怨怨。
“鸢鸢,我们是为了你好!”
“你一个女孩子能办成什么事?赶紧找一个好的男人嫁了吧!”!
“鸢鸢,弟弟还小,你要让着他。”
“贱种你敢动老子儿子看老子怎么治你!”
“鸢鸢,我们是你的家人,你要听你家人的话……”
“鸢鸢……”
从来就没有人在意过她,从来都没有……
胡纸鸢漠然望着天花板,白炽灯照的人眼睛生疼,她渐渐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死的最后一刻都没人来看她,可能他们都觉得她生的贱吧。
地震时楼梯塌了,她妈妈背着弟弟出去的时候,喊她了吗?回头看了她吗?那一刻她妈妈有记得她还有一个女儿吗?
地震发生时,胡纸鸢一直在等她妈妈喊她一声,等她一个回眸。
但是又得到了什么呢?连一个余光都不愿给她吗?
还有她外婆,说好了给她留一盏灯,说好了一直等她回家,明明说好了等她过年回来吃饭,地震发生后来找过她吗?
家人有在意过她吗?
后来她被一个人贩子捡着了,他们见胡纸鸢听话,加上底子也不错,便将她培养成一个女人贩子。
好歹……也算一个归处吧。只是最终要面对的是法律和审判而已。
她在十五岁那年拐走了一个小孩,那天她把小孩带回去的时候,组织上上下下都在表扬她,夸赞她,那天起,她便认定了组织这个“家”。
尽管她依然没有被爱过。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一天组织里的人把她的弟弟胡千安拐进来了。
她在事发后偷偷去了现场,看见了她父母向警察诉说时哭的撕心裂肺,他们那么爱他们的儿子,却从来没有分过她哪怕只是一点点关心。
你们不是没有时间爱我,只是你们的爱从来没有放在我身上。
最后胡纸鸢只是笑了笑,便离开了。
随着胡纸鸢的长大,她就如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拐走了越来越多的人,夺走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所爱。
没有被爱过的人永远理解不了被夺走所爱的时候会有多心痛。
有一次,她又路过她以前的家,看见她父母坐在楼下,和邻居聊天。
“哎……我那个儿子被拐走了几年了……”
“你以前还有个女儿吧?”
“那都早死了十几年了,若是那死丫头还活着……”
她父亲扫了一圈,便看见了胡纸鸢。胡纸鸢强装着镇定,因为现在紧张很容易被怀疑,可她今天没易容。
“就跟那个人差不多大。”她父亲指着她。
“那小姑娘好像你哎?”邻居说道。
“那不可能是那死丫头,她怎么会有钱买的起那种衣服?我还嫌她赔钱,死了更好。”……
胡纸鸢没在听,也不想听,就算认出了又如何?
她与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组织现在要杀她,她也是没感情的。
她如一片叶,风吹掉了便随它落了,掉入泥中被踩破了也是她的命,走了又怕什么别人伤心。
手术刀不小心划过了脸皮,手术医生吃惊地发现这个人竟没流血……
他小心撕开裂口,竟撕下了一张脸皮!
这个人会易容术!
胡纸鸢现在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她的秘密……现在已经人尽皆知,她的秘密只藏于三年来换的各种面容。藏了三年,只见天日只有一刻。
手术抢救无效,她只剩十五分钟的寿命。
那最后十五分钟……该干什么呢?
胡纸鸢被推出了抢救室,迎面扑过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抓着她的手……
“鸢鸢!”
老人沙哑的声音破过所有噪杂直奔胡纸鸢而来。
恰似黑暗里撕开一道白昼。
“鸢鸢!是阿婆!阿婆来看你了啊!”
老人的声音很沙哑,哑到听不清在说什么,可胡纸鸢听清了,那是离开她的外婆回来了。
胡纸鸢对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五岁,地震前,那是她对人间仅存的希望,外婆是世上最爱她的人。
可是地震后,她被仇恨蒙住了双眼,闭上眼也看不到自己恨的人,也看不到自己爱的人。
当时她在苦苦等待的过程中,外婆却没能来接她。
外婆,我做错了事,您还能带我回家吗?
她踏入了黑暗,过了十几年,忘了世间有个角落有个爱她的人,为她一直点燃门口的灯,知道她怕黑。
但也只有外婆在等她回家。
胡纸鸢努力睁开眼,可将死之人眼前怎会是清明的?
胡纸鸢好像懂了,门口亮了十几年的灯,和她临终前来看的最后一眼可能就是爱吧?
眼泪像是断了线,流淌下来打湿了枕畔。
最后只剩五分钟了……
她竭力发出声音,一点点声音拼出一句话:古寺一片临江川,清心古佛道如来。
这是胡纸鸢仅能在这世上留下的线索了。
最后几分钟,她闭上了眼,听着生命尽头她外婆的哭喊,其实她其它声音都听不见,只听得见她外婆的。
然后再一点点逝去……
世间再无她胡纸鸢。
奈何纸鸢乘风而起,不见踪迹。
警察们连拖带劝才把老人从胡纸鸢尸体旁拉走,燕临站在一旁,半天也没琢磨出胡纸鸢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抬起眸,燕临便看见有一个人在角落里注视他,可那人一见他抬眸,就身离去。
燕临马上追上前拦住了那人,问:“你躲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人觉得自救无效,于是放下遮住脸的手,无奈之下抬了头,与燕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燕临的目光马上从严厉褪成了平淡,因为这个人是宿鹤,虽不知他来干什么,但燕临也至少没了怒意。
鹤迎着燕临的目光,内心也意难平,偷看别人被发现了,再加上冷了燕临一天,说啥好呢?早知道他就不下来了。
第二天。
“404号病房病人出院。”随着电子音播报,宿鹤才出了医院。
刚刚立冬,天气正值零下几度。
宿鹤套着件黑色羽绒服,拿着手机,拉着行李箱等出租车。
一辆车停在他面前,宿鹤知道自己没打车,料是别人司机见他站在旁边以为他打的车,于是又往别处走了走,一心专注看手机。
有只手毫不客气,直接抽走了他的手机。
宿鹤愕然抬头,眼瞪得大了一圈。
只见燕临举着他的手机,表情依旧波澜不惊的。
“你拿我手机干什么?”宿鹤问,一边说一边想去够他的手机,虽不知道燕临要干什么,但不能拿他的手机。
燕临仗着身高差,倒不怕宿鹤拿到手机,只是看到宿鹤气鼓鼓的样儿,就觉得很可爱,想捏一下他的脸。
“我来接你,你倒还直接走了。”
一句平淡的话交代了原因,宿鹤麻住了,就因为这个你就抢手机?你幼不幼稚啊?你还是小朋友吗?
燕临也不客气,你不说话就当默认,拎过宿鹤的行李就往后备箱放,把宿鹤本人推入了副驾驶。
速度之快,宿鹤没反应过来就被绑上了安全带。
反应过来之后,燕临手都搭在方向盘上了。
“你住哪儿?”燕临低沉的声音在车内传了一会儿,宿鹤眸光闪过他的手机,无意间看见了燕临压在他手机背面上的手。
燕临的手指修长,每个指节都很清晰,给人一种比较踏实,又感到凌利,手背上的血管也很明显……
宿鹤从来没这么认真打量过一个人,看到自己竟看一个人这么认真,宿鹤内心不由得有点小心虚,希望燕临别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等宿鹤回答完了住址,燕临才踩动油门。
立冬时,阳光在早晨间是白色的,倏的世界间的作物都被染上了朴实,一切就像回了开头。
上帝的手滑过十八个琴键,人间好戏起演。当上帝的手回到中央,你回头看,又回到原点,不过是来世间转一圈。
窗外的景色忽闪而过,映在宿鹤眼里,又消失在他眼里。这条路他走过很多回,离开原点,回到原点,但这次在他转了一圈再回原点时,身旁多了一个叫燕临的人。
当宿鹤又转回眸时,在光里,宿鹤看见了燕临的眼睛。
平淡,严厉,无心,却又藏不住温柔。
两人在晨光之下,干干净净,无人打破沉默。他们都在平淡沉默的生活里,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于是年华被定格在沉默里了。
所以他们在某些时候不会说话,只是觉得当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才能将往日破碎的心交给世间来治愈了吧。
寒风阵阵,这座城市被一条江水分成两块,后来人们在这条江上建了几座桥,于是两岸来往方便了不少,宿鹤的家住对面。
而燕临则住在老城区,岸的另一面。
车子驶过桥面,路过了全国最高的摩天轮。
老城区又何尝不是看着对岸的发展长大的呢?
到了,宿鹤推开车门,燕临嘴动,只能抓住一些余波。
半晌,他也下车,打开后备箱替宿鹤拿行李箱,再看时,就看见宿鹤望着天发了呆,燕临心正想:这人什么毛病盯着天看?
“你等会儿看看天空。”宿鹤并没移回眺,于是燕临也望向了天空……
霎时,天空飞上了一只又一只风筝,密到布满了天……
“冬天放风筝?”燕临惊叹。
“谁说定要春日放风筝?风筝是有风就行,管他是冬风还是春风。”
“走了。”宿鹤说完便拎了行车箱,唇角隐隐漾着些笑意,看到燕临也会吃惊,莫明内心也开心。
人在某些时候,即便知道别人是来监视自己的,但在一些片段里,也会高兴。
宿鹤刚想上台阶,又察觉到一些不对,于是又原路返回,一脸正色对燕临说:“手机还我。”
你看看,手都伸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