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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交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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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暴雨像老旧的磁带,不时的停下来,又不时地落下去。
叶桐走在路上,听着打在雨伞上时缓时急的雨声,心里的波澜终于转为平静。
他塞上刚拿出的蓝牙耳机,在歌单里点了一首《雨爱》,又戳了一下左下角的图标,切到“循环播放”。
这样的天气,这样寂静的街道,以及这样沉默的人。
叶桐撑着伞,步伐逐渐边缓,仿佛伸手挽留这段时光,亦或是追忆同样一个雨天。
其实那天门厅里,他看见夏池了。
那个时候李怡兴刚跟他通完电话,电话内容就是夏池。
“我和你爸查过夏池了,家里就是个开花店的,他妈妈早死了,而且他还有个后妈!你要是被这样一个在破烂家庭里长大的人反超,丢得是我和你爸的脸!”
他的生母那尖锐的嗓音像是被耳机放大数倍,很刺耳。
那天的夏池并不知道,叶桐视力很好,而且他很轻地偏了一下头,余光就看见了从楼梯口下来的夏池。
十七岁的男生很容易因为更亲的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对某个人产生情绪波动。
叶桐的心情就很复杂,说是对夏池的厌烦呢,也不算,说是对他身世的怜惜呢,又没到这个程度。
所以他没有叫夏池,哪怕对方的目光与门厅的对角线贴合。
现在想想,当时没有叫他是个很好的选择。
叶桐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一旦跟叶家任意一个人沾边的事,他都很容易失控。
不是怒吼或者眼泪,是心理上的失控。
他会下意识去排斥或躲避,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
幸好那天的自己强压住情绪,不然现在也不会跟夏池相处得这么融洽。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些,细微得仿佛茂盛树荫下的阳光。
周日的班群依旧热闹,夏池本来是开了免打扰的,但昨晚却鬼使神差地关了。
现在的他把头埋进枕头,对昨晚的自己表达无声的怨恨。
陆知天:@李含斌周末的空气~
李含斌:@许铭新鲜~
许铭:@周书 周末的天气~
周书:并不完美~
陆知天、李含斌、许铭:?
发泄完怨恨的夏池拿起手机解锁,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靠……一群神经病。夏池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在看到周书发的一句时,他下意识扫了一眼窗外。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又是不透光的,根本看不见外面什么天气。
夏池极其不情愿地起床,拉开窗帘。然后——
被迎面的阳光刺得眯眼。
他很想心里问候群里这四个男生的祖上三代,但理智架住了愤怒的他。
于是夏池用刚起床还没回复力气的手打出一行字:你们有病
问号还没扣出去,就见叶桐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跟聊天框里自己打的字一模一样。
还带了个自己没打完的问号。
但他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下意识点了发送,于是……
陆知天:?这对吗叶哥池哥你俩?
李含斌:哇哦,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陆知天:还有上次你俩的分数,也是约好的?!
许铭:我的妈!!!
伴随越来越多的“?”和“!”,另一边的叶桐也蒙圈了。
作为六点半就被生物钟叫起来的人,他已经维持一个动作躺在床上好久了。
没有原因,纯粹地懒得动。
好不容易经过大半个小时的酝酿,终于有了睡回笼觉的意思,又被手机里群消息打得一干二净。
彻底睡不着了!
所以他发自肺腑地打出这四个字,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消息发出的后0.5秒,昨晚还在他梦里的同桌也发了同样一句话。
这就是好朋友之间的默契?叶桐暗想。
至于做梦梦见夏池这件事,说来也挺奇葩。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晚梦见了:
夏池顶着一张冰山脸,一手握成绩单,一手握黑笔,在他身后死死追着。
比恐怖片还要恐怖。
下午一点。
夏池固定每周周日去一趟花店,哪怕很不想见到他的生父,和他的后母。
花店开在北城另一面,他看着刺眼的日光,最终选择了打车。
因为坐地铁要换成好多站,坐公交换乘比地铁还多。
七月底,花店还处于淡季,顾客没有春秋季多。
他远远看见店门,然后走了进去。
花店的装修风格是夏解忧,也是夏池的生母选的。
墙纸是淡绿色,玻璃的展示柜立在两边,各色的鲜花和绿植排列得并不很有序,但也成就了杂乱的美感。
夏池已经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了,但再一次进门还是会恍惚。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一幅字,“春间蕊”三个字写得娟秀。
那是夏解忧亲手写的,这家花店的店名。
坐在收银台后的沈柿秋看见他,只是抬了一下眼,又落下继续看手机。
夏千在后门那清点新送到的花,也没来管这边。
夏池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甚至觉得清闲。
他从工作台上取了一把花艺剪刀,很快开始修剪植物的茎部。
夏池做得很认真,很细致,比做其他的任何事都仔细。
沈柿秋看了眼夏池的背影,难得生出几分愕然。
在她的所有印象里,这个男生一直都是冷硬的,好像对任何事都不在意,只在乎他的生母。
当时夏千带她回家,介绍给夏池的时候,夏池还因此无视了夏千整整半年。
这样一个男生,露出这种认真的样子无疑是很新奇的。
沈柿秋看了夏池一会儿,最后还是移开目光,不再管他。
从花店走出,已经五点了。
夏天的夜晚来得快,天边已经有了深蓝色。夏池走进地铁口,而在他身后,远处的花店门外。
夏千正远远看着地铁口,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周一,广大高二学生迎来了开学后第二个周一。
周一和周日虽然相差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但在学生心中的地位差距却是二十四个小时不能比拟的。
简单点来说,周日天堂狂欢,周一地狱悲鸣。
叶桐还是来得很晚,跟季太后只差了三分钟。
夏池又是冰雕形态,看上去并不是很好解冻。
叶桐并不意外,只是对夏池笑着打了个招呼:“早啊,池子。”
“早。”夏池抬眼淡淡地看了叶桐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看单词本。
陆知天神秘兮兮地笑着,对刚来的叶桐挥了挥手:
“叶哥,真心话大冒险来不来?”
“行啊,但是太后马上来了,你确定现在玩?”
“嘿嘿,放心吧,朝天椒不会这么……”
“陆,知,天。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靠!……”陆知天瞬间跳起,跟被针扎了一样。
季霜似笑非笑,靠在后门门框上:“还说脏话啊,嗯?”
陆知天只觉得朝天椒要变成冲天椒了,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呃……我我我……”
“行了,别我我我了,下课找你算账。”太后干脆地判刑了。
在上课前,太后把成绩单投到了白板上,开始总结:
“这次周考,是为了检测你们在暑假期间有没有把上学期的全部忘掉。某些退步的我劝你小心点,而进步的也别骄傲。”
这句话说完,太后扫视了一圈四下的鸡仔……啊不,学生。一群人凝神屏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恭喜我们两位的全班第一,也是年级第一——叶桐和夏池。”
话落,一班学生很有默契地鼓起了掌,徐复年隔着三排与汪晨露对了个眼神,笑得很奇怪,八卦的光芒遮都遮不住。
总结完周考,太后才开始上课。
叶桐经过上次的惨痛教训,不敢在语文课上写别的作业了,而夏池一想起上次那件事就黑脸。
教室里空调开得很足,虽然阳光很刺眼,但好在并不热。
夏池边记笔记,边轻轻敲了敲叶桐桌子。
“又看我?”
“昂,咋了?”
夏池对叶桐这种“厚脸皮”完全没招,只是呵一声,不再管他。
第一节课下课,陆知天就迫不及待地拽着李含斌跑过来玩了。
“OK啊,谁先?”
“我吧。”叶桐先开口。
“真心话or大冒险?”
“大冒险。”
“嗯……跟在场任意一人喝交杯酒!”李含斌鬼点子多。
叶桐愣了愣,然后面露苦涩地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放到夏池身上。
“池子,要不要试试?”
夏池经历了很明显的思想斗争,然后近乎艰难地说:“行,就一次。”
于是在身旁两个男生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叶桐手握着一瓶可乐伸出手,夏池无实物表演,虚虚握着空气。
尽管两人万分小心,但手臂还是不可避免触碰到。
夏池的手臂有些冰凉,在叶桐触碰到的一瞬间顿住,又很快拉开距离。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仿佛拆炸弹一般,一个动嘴愣是磨蹭了三分钟。
到最后连陆知天都看不下去了,跟李含斌对了一下眼神,直接上手。
“不好意思了,叶哥池哥。”李含斌笑嘻嘻地说。
叶桐和夏池被他俩按着匆匆做了个姿势,又仿佛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
夏池表情没变,依然冰山脸,但是指尖一点点泛红。
他不自然地捏了捏食指指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仿佛墙壁上开了花。
叶桐看着同桌这个样子,轻笑出声。
自己却全然不知道,他的耳根比夏池的指尖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