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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   她老说这件事。

      即使她不开口,在她身上一层层缠绕的思绪间也能看到。没有人知道她脸是什么样子——一只红结与其绕起的丝线盖过了它,如一朵炸开的红花。她也不说自己的名字——每当有人提起这个问题,她就像是听不到似的略过去。于是有人开始叫她绳结,接着这个“名字”才传开来。或许她本就没有名字,也从来没有样貌,只有那红色的绵丝包绕在她周围,环着脖子,绕过手腕,连接腰肢,它们就从她脸上的那只红结起始,仿佛是丛因它跳动而得以苟活的脉络。

      她很少说话,只有说起这事,话才多一些。每每这时,她脸上的绳子就无法控制般地发起抖来——那是她难得袒露自我的时候。她会突然感叹,像是想起什么难以忘记的可怖场面。若她有表情,她怕是要皱起眉头、紧闭双眼。她那时的记忆力不错——开头时,她如此夸耀。她几乎不会遗忘事情,背知识点时也总比一般学生快些。不过奇怪的是,她记得那事情几乎所有的细节,却记不清那个女人的脸,甚至其实连名字也忘记了——只知道那名字里有个“琳”,于是她向我描述时,就管她叫琳女士。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偏偏记住了单“琳”一个字,好像什么东西与这字绑在一块儿,和她脸上的死结打在一起。她对那张模糊面庞唯一留存的感受是害怕,她忘了是什么让她害怕,只是害怕的情绪在她的绳子上留下一片毛刺——光是这片毛刺就让她无比恐惧。

      琳女士本人并不吓人——绳结急着补充——她总是安静,还常带笑容。她瘦得可怜,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她总是轻飘飘地,也没什么力气。她的工作不算忙,于是也总有时间来“陶冶情操”——她就像是那种典型的文艺青年——茶叶、书本、恰到好处的光线、刚进去时就让人无法忘怀的熏香。屋子是浅黄白色调,一切都是淡淡的,轻轻的。灰猫在角落的爬架上打盹,听见主人回来,也只是哈欠般地“喵——”一声,对绳结这位陌生人视而不见。绳结喜欢小动物——什么动物都喜欢。她几乎要萌化了——又考虑到自己正在工作时间,只好故作严肃。琳女士看出她拙劣的表演,笑盈盈地把灰猫抱给她。那片温热落到她手腕上时,她的声音几乎要变得和猫猫一样尖锐了。猫咪乖得很。绳结挠它的下巴、刮它的鼻子——它不怎么反抗——也不怎么反应。

      绳结颤颤巍巍地放它下去,小声呢喃着和它道别。接着她走向另一边——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隔间。整齐放上白木的桌椅,倒扣着瓷杯——似乎是专门招待客人的。几盆绿植在阳光底下舒展自我,光线便伴着它们在屋子里跳舞,刺得挠人。隔断柜上放着好几瓶插花,瓶子透着彩光——亮眼。在柜子旁边,一只书架静静靠在墙上。它是棕木质的,有些老旧了,比整个屋子更沉重些。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它里面的混乱——横放的、竖放的、厚的、薄的、折旧了的、崭新的……其实比起那份“乱”,更让绳结惊讶的是它的“多”和“密”——这柜子是怎么塞进去这些东西的?这些东西堆积了多久?她忍不住想。

      琳女士倒好了两杯茶,叶子在水纹间摇晃,散发着一股淡香。琳女士站在桌边,欲言又止,最后只等绳结过来——后者终于坐下,抿一口茶水,脑子里盘旋着老师教给她的“语言艺术”,想着要怎么开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人突然深深鞠了一躬。绳结听到她的吸气——她似乎很少发出那么大声音,于是吐露的语句粗涩发抖:

      “请您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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