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光里去了》Ereshuttle

1、第 1 章

　　清理干净完墓碑上的污秽，何舟打开用矿泉水瓶带来的白酒，从墓碑最顶上浇了下来，酒液划过“唐南渡”那三个字，留下一道深色，像是泪痕，又像是每次亲吻过后他湿润的嘴唇。
　　何舟看着他的名字，仰头喝了好大一口酒，酒精刺激下，好像感觉有一只手轻抚过脸庞，人瞬间清醒了几分。
　　何舟茫然朝四周望去，一片萧瑟，他摇头轻笑，暗骂道：“想什么呢，那人已经死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应自己了。
　　“唐南渡，你tm就是个傻逼。”
　　何舟愤愤，又骂了一句，闷头灌了口酒，再看向墓碑时，眼睛都红了。
　　“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别tm的遇到事就往上凑，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什么事都靠你还要警察做什么？武侠小说里有几个大侠是长命的？看了那么多怎么就不长一点儿记性？”
　　“我去看过那姑娘了，人挺好的，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还能以怨报德反咬你一口给你按个坏人的名头。”
　　何舟用手里的瓶子撞了撞唐南渡的墓碑，“怎么样，听完我的话，有没有后悔搭进去一条命救了她？”
　　把瓶子里剩下的酒浇在墓碑前，何舟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满是苦涩，“我知道你不会，你要是会的话现在也不会躺在这儿了。”
　　何舟吸了吸鼻子，微仰起头望着天空，眼尾通红。
　　“可是唐南渡，你那么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吗？！现在你tm的说走就走了，可我该怎么办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把那些骂你的人全都......但我不能那么做，不管别人怎么污蔑你，可我知道啊，像你这样的，死了定是要上天堂的，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要再作了这个恶……”
　　何舟手指捏着鼻根，声音哽咽，“唐南渡，我怕啊，我怕那样就算是我死了，都还是见不到你。”
　　“唐南渡，你真tm的是个王八蛋！”
　　转天，何舟忍着宿醉后的不适回了队里，刚走进办公室，徒弟钱明就一脸凝重地跟了上来，“师...师父，南哥那个案子上面不让查了。”
　　何舟向前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钱明，脸色阴沉，“老头子下的令？”
　　何为年，何舟他亲爹，就是他们领导见了都得喊声领导，在何舟这儿别说尊称了，就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统一代指为“老头子”。
　　钱明听到他师父的话，小心脏都抖了抖，果然，作为一个平平凡凡的小菜鸟，哪怕不止一次这么听他喊，他还是承受不起啊。
　　何舟其实话一出口心里就有了底，当年唐南渡他爹唐止的案子就是老头子经手的，差一点儿就成了他职业生涯上最大的败笔，哪怕最后成功抓到了唐止，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和老头子同一批的人死了三个。
　　也正因此，何为年对唐南渡一向有偏见。
　　何舟知道，其实不只是何为年，凡是知道唐南渡是唐止儿子的，就难找出几个对他没偏见的。
　　毕竟当年唐止的案子因影响性质之恶劣轰动了整个市，甚至有激进的受害者家属在唐止受审时试图杀了他为女儿偿命。
　　就连唐南渡，也知道世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从不来局里找他，生怕因自己给何舟惹上麻烦，局里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也就一个钱明，这孩子脑子不聪明心倒是挺大，不仅平平静静接纳了唐南渡，而且对他跟对待何舟一样，毫无芥蒂地一口一个“南哥”叫着。
　　可即使如此，也不影响何舟因着何为年对唐南渡的态度而不待见他。
　　俩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倔的跟驴似的，谁都不会先向对方服个软认个错，既然何为年不让查，何舟就自己查，他就不信，干干净净一个人别人几句话就能把他给染黑咯？
　　那可是唐南渡啊，那个从10岁起就打工赚钱往当年的受害者家里寄，一寄就寄到现在的唐南渡，那个把武侠小说读的烂熟于心，从小就梦想着当大侠的唐南渡，那个不管遇到什么都会挡在自己前头的唐南渡。
　　他怎么会是坏人？
　　“钱明，跟我再去趟医院。”
　　两人驱车再次来到了受害者孔苗苗接受治疗的医院，却被告知孔苗苗昨天晚上已经出院了。
　　站在医院门口，何舟眼神晦涩不明，孔苗苗到底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冤枉唐南渡意图图谋不轨失足跌下楼梯致死？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父，师父！”
　　已经把车开过来的钱明放下车窗喊着何舟，他刚刚太过专注，竟一时没注意到钱明已经过来了，直到听到他的喊声才回过神来。
　　何舟坐上副驾，钱明扭过头问他接下来去哪儿，“我们还去找孔苗苗吗？”
　　上了车的何舟右肘搭在车窗上用手抵着唇，听到钱明的话想了下，然后回道：“不，我们先再去趟案发地点。”
　　听到师父的话，钱明二话不说立马就启动了车朝着目的地而去，到地方下了车后才后知后觉补充了句：“师父，这里我们都查了四五次了，当天确实就只有那家小超市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了南哥。”
　　看着何舟坚毅的侧脸，钱明迟疑着还是说出了口，“师父，按监控画面记录的情况看，确实没人推南哥，是他自己摔了下来。和孔苗苗证词一样。而且我们痕检组在场的确也没发现有其他人的存在。”
　　说到这儿，钱明顿了顿，停在了原地，看着何舟的背影把铺垫了这么多后那句最想问的话问出了口，“您就没想过，他给您发的那条信息或许只是为了想要提前给自己脱罪。您真的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吗？”
　　何舟也停了下来，没有转身也一直没有应声。
　　就在钱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的时候，何舟才沉声说道：“只要是他说的，我就信。哪怕所有人都不信他，认定他就是凶手，我也会踩着所有人对他的诋毁登上高台告诉他们，他没有罪。”
　　他声音格外的平静，被风裹挟着吹进钱明耳里，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可是…值得吗？”
　　回过神来的钱明低声喃喃了句，看着何舟坚毅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然后才跟了上去。
　　既然已经结案了，现场自然也就没有再保护的必要，拉的警戒线早就被撤掉了。
　　这周围有好几个小区，人来来往往的，虽然案子过去才没几天，可现场的痕迹固定线却已经很淡了。
　　何舟愣愣地看着用白线勾出的轮廓，手边好像再次感受到了那晚怀里抱着的唐南渡尸体的温度，他手指蜷曲，握了握，希图抓住什么，可却只有空气穿过指缝溜走，带走了残留的那点热度。
　　那天晚上，唐南渡就一个人躺在这里。
　　何舟不止一次想，如果那天他去开会没有把手机落在办公桌上，如果他能早一点看到唐南渡的消息，如果他再早来一会儿，如果......
　　那唐南渡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唐南渡死之前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在期望着自己的出现呢？直到最后都没有看见自己那一刻，他又会是什么心情？
　　唐南渡——
　　你恨我吗？
　　何舟觉得这个问题快要把他逼疯了，他太想太想知道答案了，可是那个能给他答案的人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师父？”察觉到何舟的愣神，钱明喊了他一声。
　　何舟眨了眨眼，压下里面翻涌着的情绪，上前两步，蹲下身揭掉了贴在那个人形轮廓头部位置上的符纸。
　　钱明瞥了眼，惊奇道：“嚯，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搞这种封建迷信？师父你别担心，都是假的，不能信。”
　　何舟把手上的符纸揉成了一团，又在手心里狠狠捏了几下，用脚把地上残留的白线给抹掉，才对着陈明说：“我们走吧。”
　　哪怕他不信鬼神，也不信这个所谓驱邪的符咒，可他还是不能忍受那个让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被人这么的对待。
　　两人一起又把周围走了一遍，临近日暮才回了单位，刚进办公室就碰到了痕检的方知晓。
　　“这是唐南渡的东西，钱明提前和我打了招呼，说把东西给你。”
　　方知晓把东西递给何舟，瞥了眼他的神色，才缓缓开口交代道：“何队，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我们当时带回手机解锁后，发现页面停留在通讯录上，被点开的是你的手机号。”
　　何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唐南渡遗物的，也不知道方知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怔怔地盯着手上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哪怕死了，唐南渡也还在保护何舟，不愿让他一个人困在过去，用自己最后的能力回答了何舟那个让他快要疯掉的问题。
　　“唐南渡，你恨我吗？”
　　“何舟，我爱你。”
　　何舟看着手上拿着的东西，靠着门蹲在了地上，空出的那只手抬起遮在了眼睛上，又哭又笑地骂道：“唐南渡，操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