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fatesea

6、白夫人

　　暗门在我身后关闭的声音像棺材板合拢。我被按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手腕和脚踝被皮带牢牢固定。房间四壁是诡异的软包材料，天花板中央的摄像头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我。

　　" Don't struggle， it will hurt a lot.（别挣扎，这会很疼。)"莱特医生戴上橡胶手套，从托盘里拿起一支装有橙色液体的注射器。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

　　"catalyst.(催化剂。)"他弹了弹针管，挤出几滴液体，" Help you establish spiritual resonance with V-07.(帮助你和V-07建立神经共鸣。)"

　　针头刺入颈动脉的瞬间，一股灼热感顺着血管迅速蔓延。我咬紧牙关，感觉有火在血管里燃烧。莱特医生退到角落，拿出平板电脑开始记录："Subject V-08, dosage 3ml, time 23:07...(实验体V-08，剂量3毫升，时间23:07...)"

　　V-08？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编号意味着什么？我是第八个实验体？还是说...

　　"你...也对我做了实验？"每个词都像刀片划过喉咙。

　　莱特医生头也不抬："From the beginning.(从一开始就是。)"他调出一段监控录像投放到墙面屏幕——五岁的我和陆辞在幼儿园第一次见面，陆辞给我分享糖果的画面被标记着"初始接触"；十二岁我们同床共枕躲避雷雨的夜晚标注着"依恋强化"；甚至四年前天台上陆辞表白的一幕也被记录为"情感刺激测试A-12"。

　　屏幕上的日期戳刺得我眼睛生疼——2003年9月15日，那是我被父亲带到陆家的第一天。也就是说，这近二十年的生活，全部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实验？

　　"父亲...知道吗？"我艰难地问。

　　莱特医生古怪地笑了笑："LuJingChen,He is just the actor, like your mother.(陆景琛？他只是个演员，和你母亲一样。)"他调出另一段视频——一个酷似父亲的男人在签字，" The real LuJingChen died 20 years ago ,now, the one is researcherC-03.(真正的陆景琛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这个是C-03号研究员。)"

　　世界在我眼前扭曲。父亲是假的？我的整个童年是场戏？愤怒和恐惧像两股相撞的洋流，在胸腔里掀起惊涛骇浪。但更可怕的是，药物开始生效了——视野边缘出现彩色光点，逐渐汇聚成清晰的图像：

　　一间纯白房间，年幼的我被绑在椅子上，对面坐着同样被固定的小陆辞。我们之间有一块透明隔板，上面布满电极。

　　"Phase one: pain association.(第一阶段：痛苦关联。)"莱特医生的画外音从幻觉中传来，"When V-07 receives electric shock, V-08 gets the same.(当V-07受到电击时，V-08也会获得相同的刺激。)"

　　画面中，小陆辞的手臂突然抽搐，与此同时我的幻肢传来剧痛。小陆辞咬紧嘴唇不哭出声，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当电击停止，他隔着玻璃对我做口型：「别怕」。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那不是幼儿园，是实验室；不是初遇，是配对实验。我和陆辞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一对，一个反社会人格，一个高敏感体质，被刻意培养出病态的依恋关系。

　　"为什么是我们？"幻觉与现实的界限开始模糊，我分不清是在对哪个莱特医生提问。

　　" gene compatibility 98.7%.(基因匹配度98.7%。)"现实中的莱特医生回答，" Your mother and his mother are sisters, But he was replaced ——his real mother is…(你母亲白薇和陆辞生母是亲姐妹，但陆辞被调换了——他真正的母亲是...)"

　　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打断了他的话。墙面屏幕突然切换成实验室平面图，一个红点在扫描室位置闪烁。陆辞——或者说V-07——正站在MRI机器外，手指以惊人的速度在控制面板上输入着什么。

　　"Damn it!(该死！)"莱特医生冲向门口，"He's activating the Phoenix Protocol!(他在激活凤凰协议！)"

　　门锁在他面前自动闭合。所有屏幕同时闪烁，跳出一行血色文字：

　　「凤凰计划第二阶段启动。清除所有情感干扰。」

　　"不不不！"莱特医生疯狂地拍打键盘，"That's not the plan!(那不是计划中的！)"

　　房间温度骤降。我的皮肤表面凝结出细小的水珠，呼吸在空气中形成白雾。药物作用下，我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每一粒冰晶的轨迹，能听到三间房外陆辞平稳的心跳，甚至能计算出通风系统每秒钟的气流变化——我的大脑像一台突然超频的计算机，处理着海量信息。

　　更可怕的是，我知道陆辞此刻也在经历同样的状态。

　　"你给我们注射了什么？"我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每个词都像经过精确计算。

　　莱特医生脸色惨白："Just...just a cognitive enhancer...(只是...只是认知增强剂...)"

　　"谎言。"我轻易看穿他的微表情变化，"成分包括□□衍生物和某种RNA片段，用于激活特定基因表达。"这些知识凭空出现在我脑中，就像早已储存好的数据，"凤凰计划是什么？"

　　莱特医生后退到墙角："Military project...(军方项目...)"他的瞳孔扩张，汗液中的肾上腺素浓度明显升高，"To create perfect agents...(创造完美特工...)"

　　屏幕上的文字变了：「找到白夫人。完成最终测试。」

　　白夫人？这个名字触发了更多记忆碎片——一个穿白色旗袍的女人站在实验室二楼观察窗后，冷眼旁观孩子们接受电击测试。她是...陆辞的生母？

　　手腕上的皮带突然变得脆弱如纸。我轻轻一挣，金属扣就像饼干一样碎裂。莱特医生惊恐地看着我站起来，身体因药物作用而微微颤抖，但思维却异常清晰。

　　"陆辞在哪里？"我问，同时已经通过声音反射计算出他在走廊右侧第三间房。

　　没等莱特医生回答，整栋建筑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变成一种高频尖啸，所有屏幕同时显示：「系统过载。自毁程序启动。T-15:00」

　　"Fool!(蠢货！)"莱特医生对着摄像头大喊，"You'll kill us all!(你会害死所有人！)"

　　我冲向门口，发现电子锁已经失效。手掌贴上金属门板，能感受到电流在内部线路中的流动轨迹。一个简单的压力点计算——我对着门锁下方三厘米处猛踹一脚，门应声而开。

　　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烟雾。应急灯闪烁不定，在墙上投下鬼魅般的红光。我的大脑自动标记出最短逃生路径，同时计算出陆辞有87.3%的概率在控制室。

　　拐角处突然冲出两个安保人员，电击棒闪着蓝光。在他们举起武器的0.5秒内，我已经完成了一系列计算：距离2.4米，攻击角度37度，最佳闪避路线是向右前滚翻同时踢向左方人员膝盖骨下方三寸——

　　"小棠！"

　　陆辞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转头，看到他站在走廊尽头控制室门口，白衬衫上沾着血迹，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他的眼神变了，既不是冷漠的陆辞，也不是温柔的陆辞，甚至不是那个机械的V-07，而是某种全新的、令人心惊的清明状态。

　　"别动。"他对我说，声音像冰水浇在灼热的大脑上，"计算呼吸频率，保持每分12次。"

　　神奇的是，我照做了。过度活跃的思维逐渐稳定，视野边缘的彩色光点开始消退。陆辞缓步走来，手术刀在指尖旋转，划出精确的弧线——两个安保人员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捂着脖子倒下了。

　　"非致命伤。"陆辞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脉搏，"气管旁0.3厘米，完美避开动脉。"他转向我，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你的瞳孔在扩散，药物过量了。"

　　我抓住他的手腕："你是哪个陆辞？"

　　"都是，也都不是。"他的嘴角勾起一个陌生的微笑，"凤凰醒了。"

　　身后传来莱特医生的尖叫。我们同时转头，看到他被第三个安保人员拖向紧急出口。陆辞的手指突然收紧："白夫人要灭口。"

　　"谁是白夫人？"我追问，但陆辞的眼神又开始飘忽，那种清明的状态正在消退。

　　"控制室...有答案..."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密码是我们的...初遇日期..."

　　初遇日期？是幼儿园那天还是实验室配对那天？没时间思考了，建筑再次剧烈震动，天花板开始掉落碎片。陆辞拉着我冲向控制室，他的手掌冰凉但有力。

　　控制室的屏幕上闪烁着倒计时：「T-09:23」。陆辞飞快地输入一组数字——20030915，我们"初遇"的日期。系统提示错误。

　　"试试20180617。"我突然说，那是天台表白的日子。

　　依然错误。

　　陆辞的额头渗出冷汗，药物的副作用似乎开始影响他的运动协调能力。我接过键盘，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另一串数字——20050328。

　　系统解锁了。

　　"你怎么知道？"陆辞惊讶地问。

　　"不知道。"我诚实回答，"就是...感觉对。"

　　屏幕上弹出一份加密文件，标题是《凤凰计划：双生子项目》。第一页就是两张婴儿照片——我和陆辞，分别标注着"V-07"和"V-08"。生物数据栏显示我们的基因相似度高得异常，就像...

　　"同卵双胞胎？"我难以置信地看向陆辞。

　　"不可能。"他皱眉，"我们相差半岁，而且..."

　　文件下一页是一份手术记录：2003年7月15日，陆辞接受"年龄调整手术"，通过激素治疗和骨骼改造使四岁儿童呈现两岁外貌特征。主刀医师签名处是一个潦草的"白"字。

　　"他们...把你改造成了比我小的样子？"我的声音发抖，"为什么？"

　　陆辞快速浏览剩余文件："为了创造完美配对。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与高共情个体，通过童年创伤建立非理性依恋..."他的声音越来越冷，"然后分离，再重逢，观察情感冲突下的神经可塑性变化..."

　　倒计时走到「T-05:41」。屏幕突然自动切换，显示出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实时监控——莱特医生被塞进一辆黑色厢型车，一个穿白色旗袍的女人站在车旁，正对着摄像头微笑。即使隔着屏幕，那个笑容也让我如坠冰窟。

　　"白夫人..."陆辞轻声说，身体微微发抖。

　　女人似乎能听到我们，优雅地点点头，然后举起一个小型遥控器。屏幕闪过红色警告：「远程引爆已激活。T-03:00」

　　"走！"陆辞拽着我冲向消防通道。我的大脑再次进入超频状态，计算着每一步的最佳落点，每一个转弯的最短路径。当我们冲出建筑时，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将我们掀翻在草地上。

　　翻滚中，陆辞紧紧护住我的头。当我们终于停下，他撑起身体，低头凝视着我。月光下，他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倒映着我苍白的面容。

　　"小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熟悉而温柔，"我想起来了...全部。"

　　"哥？"我试探性地呼唤，不确定现在是哪个陆辞在对我说话。

　　他俯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是我。全部的我。"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我的鼻尖，"包括那个想毁掉你的，和那个想永远囚禁你的...都爱你。"

　　远处传来警笛声。陆辞迅速拉起我："不能留在这里。白夫人会确保实验数据不被泄露——包括我们。"

　　"去哪？"我喘息着问。

　　陆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不知何时从莱特医生那里顺来的："安全屋。然后..."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找出白夫人是谁，结束这一切。"

　　当我们钻进那辆黑色轿车时，我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实验室。二十年的人生，全部的记忆，有多少是真实的？唯一确定的是，此刻紧握方向盘的陆辞——无论是哪个版本的陆辞——都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车子驶入夜色，后视镜里，一个穿白旗袍的身影静静站在远处的树影中，目送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