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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年 ...


  •   >我四岁那年,一个叫陆灵薇的女人带着她儿子陆辞闯进了我的世界。
      >陆辞拥有我渴望的一切:惊人的智商,多才多艺的天赋,以及一个活着的、爱他的母亲。
      >我嫉妒得发狂,直到那天他被高年级学生围攻,我忍不住揭发了他打架的事实。
      >放学后,我被他的朋友堵在巷子里。
      >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着要揍我的人说:“站在你们身后的,是我弟弟。”
      >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个天使般的哥哥,骨子里是个完美的反社会人格者。
      >更可怕的是,他只想玩弄我,而我却在那声“哥”里彻底沦陷。
      ---

      那个夏天,蝉鸣聒噪得像是永无止境的噪音,空气黏腻得能糊住人的口鼻。四岁的我,正蹲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笨拙地用积木堆砌一座歪歪扭扭的城堡。保姆张姨在厨房里忙碌,刀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是这空旷房子里唯一的陪伴。然后,门开了。

      父亲陆景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玄关的光影里,身后跟着两个人。阳光刺眼,我看不清她们的脸,只觉得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像一道幽冷的影子,投进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另一个,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安静地站在女人腿边,像橱窗里过分精致的娃娃。

      “小棠,”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不熟悉的、刻意放柔的腔调,“过来,这是陆阿姨,这是陆辞哥哥。”(两人没有结婚,不算一家人的啦)

      我慢吞吞地站起来,积木城堡哗啦塌了一角。陆灵薇蹲下身,那张脸离我近了些。我怔住了。她的眉眼,嘴角的弧度,甚至笑起来时脸颊微陷的弧度…都和相框里那个穿着白裙子、永远温柔笑着的妈妈,有着模糊又惊心的相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闷闷地疼。她伸手想摸我的头,我下意识地一偏,躲开了。她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纤细苍白,空气凝滞了一瞬。

      “这孩子,认生。”父亲干巴巴地解释,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我的视线越过她,落在那个叫陆辞的男孩身上。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小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像深潭里浸泡过的琉璃,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眼神很静,静得不像个孩子,里面没有好奇,也没有抗拒,只是纯粹的…观察。像在看一件新奇的、需要评估的玩具。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我缩了缩脖子,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小棠,以后阿辞就住在这里了,你们要好好相处。”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家,不再是只有我和父亲(尽管他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沉默的影子)的地方了。陆灵薇很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渗透进来。昂贵的香水味取代了家里原本淡淡的、属于妈妈遗留的木质清香。她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对着父亲时,那声音更是甜得能滴出蜜来,眼波流转间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易察觉的算计。她对我亦是如此,嘘寒问暖,笑容可掬,可每一次她想靠近我,我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开。她的“好”,像一层精心涂抹的糖霜,又腻又假,包裹着某种我本能抗拒的冰冷内核。

      幼儿园里,我和陆辞被分在同一个中班。他像一颗骤然坠入凡尘的星辰,光芒瞬间盖过了一切。老师教的儿歌和算术,他只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手工课上,他折的纸飞机能飞出最优雅的弧线;音乐角里,他摆弄着小钢琴,叮叮咚咚的旋律竟也成调。他安静、礼貌,对每个小朋友都露出天使般的微笑,那双深潭般的黑眼睛弯起时,几乎能迷惑所有人。老师毫不吝啬的夸奖像潮水一样涌向他——“看看陆辞!”“大家要向陆辞学习!”“陆辞真是个小天才!”

      而我,那个曾经也被老师夸赞“乖巧听话”的陆棠,迅速褪色成了他耀眼背景板上一块不起眼的灰斑。我堆的积木再高,也吸引不来老师惊喜的目光;我努力唱准每一个音,也只换来一句敷衍的“小棠也不错”。嫉妒,像阴暗潮湿角落里疯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我的心,越收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开始讨厌看他被簇拥的样子,讨厌他云淡风轻就获得一切的模样,更讨厌…每天放学时,陆灵薇总是第一个等在门口,她会蹲下身,用那张酷似我妈妈的脸,温柔地替陆辞整理衣领,再牵起他的手。那画面像针一样,狠狠扎进我眼底最深的伤口。我的妈妈呢?那个我只能在冰冷相框里凝望的妈妈呢?

      最初那点因陌生环境而产生的疏离,在陆辞不动声色的“努力”下,确实有过短暂的消融。他会在搭积木时,“不小心”碰倒我的,然后露出一个带着点羞赧的完美笑容:“对不起小棠,我们重新搭个更大的城堡好不好?”他会把他带来的、我从未见过的昂贵进口巧克力,分一大半塞到我手里,眼睛亮晶晶的:“一起吃。”他甚至会在电子游戏里故意放水输给我,然后拍着手,用那种清澈又真诚的童音赞叹:“小棠你好厉害!” 他像个技艺精湛的演员,扮演着一个完美无瑕的哥哥角色,一步步瓦解着我的防备。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们真的像一对普通的兄弟,一起在花园里疯跑,一起对着卡通片哈哈大笑。父亲偶尔看到,脸上会掠过一丝久违的、近乎欣慰的恍惚。

      但这虚假的和谐,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陆辞的光芒太盛了,盛得让我无处遁形。每一次他轻而易举地解出我抓耳挠腮的难题,每一次他流畅地拉出小提琴练习曲而我还在跟钢琴键较劲,每一次课间他身边总是围绕着最多的小朋友,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刺,又猛地扎了出来,更深,更痛。我开始沉默,像只受伤的蜗牛缩回自己的壳。下课不再凑近他,午休时也远远避开他所在的那片热闹区域,宁愿一个人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翻着图画书。

      陆辞自然察觉了。那天下午自由活动,我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的地毯上,心不在焉地摆弄几块彩色积木。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里面飞舞着细小的尘埃。一个阴影落在我面前。我抬起头。陆辞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脸上是他标志性的、毫无瑕疵的温和笑容,漂亮得像个天使。

      “小棠,”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我的作业都写完了,”他顿了顿,黑眼睛看着我,里面似乎盛满了纯粹的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新买的游戏卡?”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友善。可那一刻,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听在我被嫉妒烧灼的耳朵里,却像最尖锐的嘲讽。看啊,他作业早就轻松完成了,而我刚才还被老师留堂订正!他现在是来炫耀吗?是来施舍吗?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我几乎是弹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走开!谁要跟你玩!”

      陆辞猝不及防,被我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咚”一声撞在矮矮的玩具柜上,几块积木哗啦啦滚落下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了下去,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随即浮起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愕和无辜。他站稳了,没有哭,也没有发怒,只是抿着唇,微微蹙着眉看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陆棠!”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父亲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目光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在我身上。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你干什么!”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我骨头生疼,毫不留情地将我拖拽到墙角。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像裹着冰渣子,字字砸进我耳朵里,“谁教你这么没教养的?动手推哥哥?阿辞好心好意叫你一起玩,你发的什么疯?” 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带着他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失望,“你看看阿辞多懂事!再看看你!除了任性胡闹还会什么?你妈妈要是看到你这样…”

      “妈妈”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剧烈一抖。巨大的委屈和尖锐的痛楚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视线一片模糊。喉咙里堵着硬块,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为自己辩解。我只能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墙角那个身影——陆辞。他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像一尊精致而无害的玉雕。他没有替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父亲那些刺耳的责骂,仿佛成了他沉默的背景音。那一刻,一种冰冷的、被彻底遗弃的恐惧,比父亲的责骂更深刻地攫住了我。从此,“被骂”这两个字,成了我童年最深的梦魇,每一次面对可能的指责,身体都会先于意识僵硬颤抖。

      我和陆辞之间那层本就薄如蝉翼的温情面纱,被父亲那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彻底撕碎。我们之间迅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冰冷而坚固。在幼儿园里,我们心照不宣地划清了界限。他依然是那颗被众星捧月的星辰,身边围绕着顾衍、严雨、林郁那三个同样家境优渥、隐隐带着优越感的小团体。他们自成一体,谈论着我听不懂的模型、编程,或者小声嬉笑,陆辞永远是那个被簇拥在中心、温言浅笑的焦点。而我,则固守在属于我的角落,和几个同样安静的孩子玩着过家家,翻着图画书。两个圈子泾渭分明,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偶尔视线不经意地撞上,陆辞眼中那潭深水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事不关己的疏离。而我只感到难堪,飞快地低下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涩。我知道,那个曾经会对我笑、分我巧克力的“哥哥”,是我亲手推开的,也是我再也无法企及的幻影。

      时间的齿轮笨拙地向前转动,碾过了幼儿园的尾巴,将我们推入了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陌生的环境并未能消弭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壁垒。陆辞的优秀在新的战场上更加耀眼夺目。开学不久的一次数学小测验,老师刚发下卷子没多久,陆辞就安静地起身,在全班惊讶又羡慕的目光中将卷子交到了讲台上。老师扫了一眼,脸上立刻绽开毫不掩饰的赞许笑容,声音清晰地传遍教室:“非常好,陆辞同学,全对!而且是我们班唯一一个用了两种解题方法的!”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我埋头看着自己才做了一半、还被一道应用题卡住的卷子,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深深的痕迹,指尖冰凉。又是这样。他总是轻而易举地站在我永远无法触摸的高度。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酸涩感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才勉强压住眼底的灼热。讲台边,陆辞正接过老师递回的一本崭新的、作为奖励的图画本,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的方向。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平静之下,藏着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课。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操场上,带着初秋的暖意。我正和几个同学在沙坑边堆着堡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吸引过去。陆辞、顾衍、严雨和林郁那四个人正站在场边,和几个明显高出一大截的四年级男生对峙着。顾衍像只炸了毛的小公鸡,脸红脖子粗地挥舞着小拳头,声音尖利地穿透嘈杂:“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先来的!你们凭什么占着?”

      那几个四年级的男生起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抱着胳膊嗤嗤地笑。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咧着嘴,居高临下地拍着篮球:“小屁孩儿,毛长齐了吗?还你们的地盘?写你名字了?”他轻佻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顾衍。

      “就是我们的!天天都是我们在这儿玩!”顾衍梗着脖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嘴里噼里啪啦蹦出一连串他那个年纪所能掌握的最“恶毒”的词汇,像一把胡乱扫射的豆子枪。起初那几个高年级学生还带着戏谑看热闹,但顾衍的骂声又急又密,毫无停歇的迹象,他们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脸色阴沉下来。

      “小兔崽子,你tm有完没完?”块头最大的那个男生终于被骂得火起,眉毛倒竖,手里的篮球“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弹得老高。他一步跨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顾衍的脑袋扇过去!

      一直站在顾衍侧后方、沉默观察的陆辞,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就在那只大手即将落下时,他动了。小小的身体异常敏捷地向前一插,精准地格开了那记重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顺势抓住对方粗壮的手腕,脚下看似随意地一勾一绊——那庞大的身躯竟如同笨重的沙袋,在周围一片倒吸冷气声中轰然倒地!

      “c!敢动手?”另外两个四年级男生瞬间红了眼,怒吼着扑了上来。场面彻底失控,变成了混乱的扭打。陆辞小小的身影在几个高年级学生中间灵活得如同鬼魅,每一次闪避和反击都带着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和狠厉。跆拳道课上学来的动作被他用得行云流水,拳脚落在对方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顾衍和林郁也嗷嗷叫着加入了战团,像两只被激怒的小兽。严雨则尖叫着,试图用指甲去挠对方的脸。

      我站在沙坑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血液涌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混乱中,陆辞被一个四年级男生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就是这一推,像点燃了我心中积压已久的火药桶!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尖啸:他犯错了!他终于犯错了!他也会狼狈!他也会被打!

      一股病态的、扭曲的快感混合着报复的冲动瞬间冲垮了理智。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挤开围观的人群,冲到闻讯赶来的班主任王老师面前,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得变了调:“老师!是他们!是他们先打人的!陆辞他们先动手的!” 我指着狼狈爬起的四年级学生,“是他们占了场子,陆辞他们不讲道理,他们不听,所以先动手打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王老师严厉的视线扫过地上龇牙咧嘴揉着胳膊腿的高年级学生,又看向衣衫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几道红痕的陆辞四人,脸色沉得可怕。陆辞抬起手背,轻轻擦了一下嘴角,那里似乎有点破皮,渗出一丝极淡的血迹。他抬眼看我,那双深潭般的黑眼睛穿过混乱的人群,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里面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了然,仿佛我此刻的举动,不过是他剧本里早已写好的下一行字。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刺得我浑身一颤,快感瞬间褪去,只余下冰冷的恐惧和即将被看穿的难堪。

      王老师显然更相信我这个“一向乖巧”的学生。她转向那几个四年级男生,声音严厉得像鞭子:“好啊!长本事了!欺负低年级同学?还动手?跟我去办公室!今天必须把你们家长叫来!”

      顾衍和林郁在老师身后,趁人不备,猛地抬起头,两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幼狼,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里面翻滚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怨恨和愤怒,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完了。

      放学铃声尖锐地撕破了黄昏的宁静,却像是为我敲响了丧钟。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看着顾衍和林郁像两颗出膛的炮弹,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门,那决绝的背影让我手脚冰凉。陆辞和严雨则慢悠悠地整理着东西,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陆辞甚至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极淡、极短暂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嘲弄,随即他便转开了视线。

      我故意绕了最远的路回家,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夕阳把狭窄的巷子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像择人而噬的怪兽。就在巷子深处,那个堆满废弃纸箱的拐角,两个熟悉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顾衍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嘴角挂着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痞气的冷笑。林郁则站在他对面,双手抱胸,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巷子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远处马路上模糊的车流声,更衬出此地的阴森。

      “哟,告状精来了?”顾衍歪着头,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的恶意。

      林郁向前逼近一步,小小的身躯却散发出骇人的压迫感:“陆棠,你胆子不小啊?害我们被骂很爽是吧?”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四肢僵硬得如同灌了铅。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退无可退。我猛地低下头,用颤抖的手臂死死护住脑袋和脸,身体蜷缩起来,等待着即将落下的拳头和疼痛。绝望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视野一片模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们要打死我了……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奔跑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那声音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巷子里凝固的杀意。

      我下意识地从手臂的缝隙中看去。

      是陆辞。

      他停在巷口,胸口剧烈起伏,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染上不自然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柔软的黑色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看起来狼狈又真实。他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越过顾衍和林郁的肩膀,直直地望向我。目光接触的瞬间,我捕捉到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是愤怒?是焦躁?还是别的什么?快得无法分辨。

      他喘息稍定,直起身,一步步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得可怕。他走到顾衍和林郁面前,没有看我,目光平静地落在两个怒火中烧的同伴脸上。

      “顾衍,林郁。”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奔跑后的微喘,却奇异地穿透了巷子里紧张的气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辞哥,你别管!这小子今天必须……”

      陆辞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顾衍紧绷的肩头,打断了他。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安抚意味。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蜷缩在墙角的我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看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然后,他转回头,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巷子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你们身后的,”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是我弟。(我罩着,哈哈)”
      ……
      空气骤然凝固。

      顾衍和林郁脸上的愤怒瞬间僵住,转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他们猛地扭头看向我,眼神里的凶狠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惊疑和忌惮的神色取代。他们看看陆辞,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那是一种无声的质问和确认。

      陆辞没有再看他们,也没有看我。他收回按在顾衍肩上的手,随意地插回裤兜,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他转过身,朝着巷口走去,脚步平稳,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走了。”他淡淡地抛下两个字,没有回头。

      顾衍和林郁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震慑,他们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残留的愤恨,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的退缩。然后,两人一言不发,像两条被主人召回的猎犬,迅速跟上了陆辞的脚步,灰溜溜地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光线里。

      狭窄的巷子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像一尊被遗弃的泥塑。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着猛烈冲刷我的神经,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咸涩冰凉。看着那个即将融入夕阳光晕的、无比熟悉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冲破了喉咙里所有的哽咽和恐惧。

      我张开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方向,嘶哑地、颤抖地喊了一声:

      “哥——!”

      那声音不大,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巷子里却显得异常清晰,甚至撞在墙壁上,荡起微弱的回音。

      陆辞的脚步,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他的背影凝固在巷口那片金红色的光晕里,像一帧骤然定格的电影画面。只有一秒,或者更短。随即,他没有回头,没有回应,仿佛那一声呼唤只是被风吹散的一粒尘埃。他重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彻底消失在那片刺眼的光线中。

      巷子里彻底空了。夕阳的光斜斜地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紧紧贴在冰冷肮脏的墙面上。我脱力般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粗糙的水泥地面硌得生疼。刚才那一声“哥”似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只剩下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又茫然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听见了。他一定听见了。可那瞬间的停顿之后,是更彻底的、冰冷的离去。那决绝的背影,比顾衍的拳头更让我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和无望。
      而我,却深深迷恋上了这种冷漠却温情的他。
      陆辞视角:
      ---
      我四岁前的记忆像被雨水浸湿的水彩画,模糊而混乱。母亲——那时候她还叫陆以慈——经常在深夜把我摇醒,指着电视里重播的老电影,屏幕上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在花园里转圈,笑容明亮得刺眼。

      "看,阿辞,"母亲的手指掐进我细小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戳破我的皮肤,"记住这张脸。这是白薇,二十年前最红的电影明星,死了十年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妈妈和她像不像?嗯?像不像?"

      我盯着那个黑白影像,女人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个小小的梨涡。母亲用力揉搓自己的脸,硬挤出一个笑容,在昏暗的电视光线下,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她松开我,开始在狭小潮湿的出租屋里转圈,白裙子——她只穿白裙子——飘起来,像一朵有毒的蘑菇,"妈妈打听过了,陆景琛,就是白薇的丈夫,这些年一直没再娶..."

      我安静地看着她表演,内心毫无波动。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正常。邻居家的小猫死了,其他孩子哭得稀里哗啦,我只想知道死亡能让身体僵硬到什么程度;幼儿园老师表扬我搭的积木最高,我却想看看如果推倒它,那些孩子会露出多么有趣的表情。

      母亲是对的。我们确实很快搬进了陆家的大房子。她改名叫陆灵薇,烫了和白薇一模一样的卷发,连说话都开始模仿电影里的腔调。陆景琛——我现在名义上的父亲——看她的眼神像是透过她在凝视一个幽灵。

      第一次见到陆棠,是在一个阳光过于灿烂的下午。他蹲在大理石地板上搭积木,听到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眼睛大而圆,像受惊的小鹿。我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看他哭,想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想听他细弱的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但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阿辞,这是弟弟。"父亲的手搭在我肩上,力道很轻,仿佛怕碰碎我,"你要照顾好他。"

      我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眼睛弯成月牙:"我会的,爸爸。"余光里,陆棠正偷偷打量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多可爱啊,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幼猫。

      母亲教过我,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伪装成对方喜欢的样子。于是我成了陆棠理想中的哥哥:分享进口巧克力,教他玩电子游戏,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抱着童话书去他房间。他渐渐放松警惕,开始主动拉着我的衣角,用软糯的声音喊"阿辞哥哥"。

      真可笑,他居然真的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变化发生在幼儿园中班。陆棠开始躲着我,午休时一个人缩在角落,用积木搭了又推倒。我知道为什么——老师今天又当众表扬我快速完成了所有算术题,而他才写到一半。嫉妒,多么美妙的情感,像蛆虫一样啃噬着他幼小的心脏。

      "小棠,"我蹲在他面前,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要不要和我一起打游戏?"我计算过,这个角度阳光会从我背后照过来,在陆棠眼里我一定像个发光的天使。

      他猛地抬头,眼眶发红,突然伸手狠狠推了我一把:"走开!谁要跟你玩!"

      我顺势向后倒去,后背撞上玩具柜,发出足够引起门口父亲注意的声响。积木哗啦啦散落一地,完美的背景音。不出所料,父亲冲进来对陆棠大发雷霆。我低着头,从睫毛的缝隙里欣赏陆棠颤抖的小身板和决堤的泪水。啊,比想象中还要美味。

      从那天起,陆棠看我的眼神里多了恐惧。很好,恐惧是控制的开始。

      小学一年级开学第三周,我决定加快进度。课间我故意在陆棠课桌前和顾衍他们大声讨论下午去操场打篮球的事。陆棠假装在看书,但我看到他细白的手指捏皱了书页边缘。猎物上钩了。

      "辞哥,今天还去老地方?"顾衍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永远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微笑着点头,余光瞥见陆棠的耳朵动了动。多可爱啊,连偷听都这么笨拙。

      下午第一节课间,我借口去厕所,溜到四楼走廊。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我们常去的篮球场——已经被四年级的几个高个子占据了。完美。我掐着时间回到教室,刚好看到陆棠慌忙从后门溜回来的身影。他以为没人注意到他跟踪我们,殊不知他蹑手蹑脚的样子活像只笨拙的企鹅。

      "就是他们!占了我们的场子!"一到操场,顾衍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我站在他身后,对四年级那几个人露出挑衅的微笑。冲突如预期般升级,我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适时躲闪,让顾衍挨上几拳就够了。

      "老师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早就算准时间,陆棠一定会去找老师。多正直啊,我的小棠,看到"哥哥"被欺负就急着主持公道。我迅速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为了保护朋友才不得已出手的乖孩子。

      果然,陆棠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指认我们。看着他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小脸,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多天真啊,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难堪。他不知道,这才是计划真正的开始。

      放学铃响后,我慢条斯理地整理书包,看着陆棠磨磨蹭蹭不敢出门的样子。顾衍和林郁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了,这两个没脑子的工具人永远这么好预测。

      "辞哥,你不走吗?"严雨站在门口问。

      我露出担忧的表情:"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等他们都离开,我才不紧不慢地起身。陆棠像只受惊的兔子,在我经过他座位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故意绕了远路,给顾衍他们足够的时间堵住陆棠。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我开始奔跑,让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呼吸变得急促。完美的表演需要完美的细节。

      巷子里的场景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陆棠蜷缩在墙角,手臂护着头,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顾衍正举着拳头,嘴里骂骂咧咧。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我能清楚看到陆棠脸上闪烁的泪光。

      "顾衍,林郁。"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们瞬间僵住。两人转过头,表情从愤怒变成困惑。

      "辞哥,这小子..."

      "站在你们身后的,"我打断他,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钉在地上,"是我弟。"

      空气凝固了。顾衍的拳头慢慢放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林郁张着嘴,像个缺氧的金鱼。我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局的快感,看着他们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畏惧,再变成讨好的讪笑。

      "我们不知道他是你弟..."顾衍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没有理会,目光落在陆棠身上。他慢慢放下手臂,露出那张湿漉漉的小脸,眼睛红得像兔子,嘴唇被咬得发白。阳光透过巷子两侧高墙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打碎了的金色面具。

      这时,我才喃喃自语道,“不是亲弟弟。”

      就在顾衍他们灰溜溜离开的那一刻,我听到一声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呼唤:

      "哥——!"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我心脏最柔软的部分。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突然在胸腔里炸开,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是什么?愤怒?兴奋?还是别的什么?我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情感波动。

      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但那个声音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我的小棠,终于学会叫哥哥了。不是虚伪的"阿辞哥哥",而是带着哭腔和依赖的"哥"。多么美妙的转折啊。

      从今天起,他会彻底属于我。不是作为玩物,而是...弟弟。这个认知让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原来驯养一个小生命的感觉如此美妙,比毁掉它要有趣得多。

      转过巷口,我停下脚步,从墙角的缝隙回望。陆棠还坐在原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这个动作莫名让我想起刚捡回家的小奶猫。

      "辞哥?"顾衍小心翼翼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今天的事,"我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微笑,"就到此为止。"

      他们忙不迭点头,眼神里满是讨好的畏惧。多么无趣的反应,和陆棠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比起来,简直索然无味。

      回家的路上,我不断回想陆棠那声"哥"。为什么这个简单的音节会让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反社会人格不应该有这种情感波动。母亲说过,我们这种人天生缺乏共情能力,就像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利用任何人的感情。

      但陆棠...不一样。想到他蜷缩在墙角的模样,那种奇怪的灼热感又出现了。不是毁灭欲,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我无法命名的冲动。想把他藏起来,想看他只对我一个人露出依赖的表情,想让那双眼睛里永远映着我的影子。

      这种陌生的情感既令人烦躁又令人着迷。我决定把它归类为一种新型的占有欲——就像孩子对自己最喜爱的玩具的执着,只不过更强烈、更扭曲。

      到家时,陆棠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客厅的角落看书。听到开门声,他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抬头。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书页上微微发抖。

      "小棠。"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小动物。

      他慢慢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下唇有一排清晰的牙印。我伸手想碰他的脸,他本能地往后缩,但又强迫自己停住,像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孩子。

      "对不起..."他声音细如蚊蚋。

      我笑了,这次是真的感到愉悦:"为什么要道歉?"

      "我...我向老师告状..."

      "没关系,"我轻轻擦掉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指尖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哥哥不会生弟弟的气。"

      他的眼睛瞪大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微弱的光亮。啊,就是这个表情。比恐惧更美味,比泪水更令人上瘾。我决定叫它"依赖"。

      晚饭时,陆棠破天荒地坐到了我旁边。父亲惊讶地看了我们一眼,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多么完美的假象啊——和睦的兄弟,温馨的家庭。只有我知道,从今天起,陆棠将彻底成为我的所有物。

      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漫长驯养的开始。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陆棠平稳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我反复回味今天巷子里那一刻——他叫我"哥"时声音里的颤抖,那种混合着恐惧、依赖和说不清道不明情感的复杂音色。

      这比我预想的要有趣得多。陆棠不是普通的玩具,他是个活生生的、会思考会反抗的小东西。摧毁他很容易,但那就太浪费了。我要慢慢培养他,看着他挣扎、成长,最后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弟弟。

      母亲说过,反社会人格者不懂爱。但我想我找到了一种替代品——占有与控制,保护与驯养。这或许不是爱,但足够让我对陆棠保持长久的兴趣。

      窗外,一只夜莺在黑暗中歌唱。我闭上眼睛,计划着明天的"偶遇",想象着陆棠看到我时眼睛里会浮现的光彩。

      多么令人期待啊,我的小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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