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熙昃昃》Miss弄潮儿

6、6

　　晨光斜切过窗棂，照在案上小册翻开的那页。赢熙指尖停在“枪出无眼，破在肘后三寸”一行字上，指腹缓缓摩挲纸面。昨夜那阵自肋骨深处蔓延开来的钝痛尚未散尽，像铁箍缠着呼吸，提醒她每一次动用预判都需付出代价。但她已无退路。

　　她合上册子，从床底夹层取出一方布包，层层揭开，露出昨夜抄写的《心经》原卷。墨迹沉稳，纸面平整，无一丝折痕。她将纸角对折，压入袖袋，又取一页残经，故意在“南无阿弥陀佛”四字处留下半枚指印，藏于内襟。随后唤来贴身婢女，低声吩咐几句。

　　婢女应声退下。不多时，府中便悄然传开：世子妃昨夜抄经至寅时，今晨还要去佛堂补香，以证诚心。

　　赢熙端坐镜前，素色襦裙扣至颈侧，袖口暗绣龙鳞纹隐于布料之下。白玉簪插入发髻，压得极稳。她未施脂粉，眉目清冷，眸光却比往日多了一分锐意。

　　佛堂前，王氏已携众女眷列席。赢柔立于香案侧，佛珠轻捻，唇角微扬。她昨夜察觉砚台偏移，心知计划有变，当即命人毁去旧墨，另备一卷经书，伪造墨污三处，字迹歪斜，又在边缘留下淡淡指痕，只待赢熙现身，便当众揭发其“心浮气躁，亵渎佛法”。

　　“妹妹来得正好。”王氏见赢熙步入，声音含冷，“今日阖府共修心经，你昨夜所抄之卷，可带来了？”

　　赢熙垂目，双手奉上原卷：“昨夜抄毕，今晨特来补香，以证诚心。”

　　王氏接过，只扫一眼，便冷笑出声：“这就是你抄的经？字迹歪斜，墨污三处，连‘佛’字都写得残缺不全。如此敷衍，岂非对佛不敬？”

　　赢熙不慌，只问：“母亲可否取我昨夜所用紫檀托盘对照？”

　　王氏一怔，随即挥手命人取来。托盘呈上，砚台仍在原位，墨池边缘残留些许墨渍。

　　赢熙指尖轻点砚台内侧：“此墨遇湿则泛青光，昨夜我收笔时未添新墨，若污损发生在昨夜，墨色应与砚池一致。”

　　她展开原卷，墨色沉稳，无一丝异样。再取出赢柔准备的“污损本”，众人目光一凝——墨迹边缘泛着淡淡青光，分明是今晨新涂。

　　“这……”王氏语塞。

　　赢熙又从袖中取出那页残经，平铺于案：“我昨夜抄至‘南无阿弥陀佛’，曾停笔片刻，留下指印。”她将两页并置，指向“佛”字右下角，“此印在我原卷上为正向，而污损本上指印方向相反，显为事后伪造。”

　　众女面面相觑。一名年长庶母低声惊道：“若非刻意栽赃，怎会连指印都对不上？”

　　赢柔脸色骤变，指尖掐紧佛珠，强辩道：“你怎知这不是你自己抄错，反来诬陷他人？”

　　赢熙不答，只转向她，语气平静：“姐姐昨夜可曾入过佛堂？廊下守婢可曾见你身影？”

　　赢柔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昨夜三更，西角门守婢换岗时，曾见一穿月白裙裾的女子提灯入堂，停留约半盏茶时分。”赢熙缓缓道，“那灯影映在廊柱上，身形与姐姐惯常姿态无异。”

　　赢柔猛地抬头：“你胡说！我昨夜根本未曾离房！”

　　“是吗？”赢熙目光未动，“那为何今晨西角门石阶上，尚留半枚湿泥脚印，鞋纹与姐姐常穿的绣鞋一致？昨夜落雨，檐水未干，若未涉足，何来此痕？”

　　王氏脸色一沉。她昨夜曾见赢柔房中灯亮至三更，本以为她在读佛经，此刻回想，却觉蹊跷。

　　赢柔嘴唇发白，再无法辩驳。她猛地看向王氏，眼中已有求救之意。

　　王氏强压怒意，冷声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当众质问嫡姐！庶女妄言，成何体统！”

　　赢熙未退，反而向前一步，转向佛前香炉：“经书乃圣物，若因私怨毁谤，恐招天谴。熙愿焚此污本，以净佛堂。”

　　不等回应，她已亲手将那卷“污损本”投入炉中。火焰腾起，青烟扭曲，一缕极淡的苦香随热气逸出，似烧焦杏仁。

　　她轻吸一口气，抬眸环视众人：“此味，可是佛香？”

　　满堂寂静。

　　王氏猛然起身，厉声喝令：“闭窗！撤香炉！”

　　两名侍女慌忙上前，欲将香炉抬出。赢熙却立于炉前不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天命在心，不在经纸。若有人执意以邪心测正行，终将自焚其谋。”

　　她说完，整了整衣袖，向佛像行礼，再向王氏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背影挺直，步伐稳健，无半分迟疑。

　　佛堂内鸦雀无声。几名旁观的庶女 exchanged glances，有人已低声改口：“熙姑娘今日……真是不同了。”

　　赢柔僵立原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指节泛白。她盯着赢熙离去的方向，眼中怒火翻涌，却再不敢出声。

　　王氏坐回主位，脸色铁青。她本欲借此事压垮赢熙，却反被其步步引导，当众揭破阴谋。如今不仅未能立威，反倒让那庶女在众目睽睽下占尽上风。

　　香炉余烬未熄，一缕青烟自炉口钻出，贴着地面蜿蜒爬行，在赢柔的裙角边缘轻轻一绕，随即消散。

　　赢熙走至佛堂外，左肋忽又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比昨夜更甚。她扶住廊柱，呼吸微滞，指尖在袖中攥紧那页原卷。她知道，这痛不会立刻退去，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她也清楚，今日若不反手一击，明日便再无机会。

　　她抬眼望向前院。阳光洒在青石阶上，映出她清晰的影子。那影子不再蜷缩，而是笔直向前，踏过门槛，走入光中。

　　一名婢女匆匆追来，低声道：“小姐，赢柔房中刚遣人去取了一盒新墨，说是……要重抄心经。”

　　赢熙嘴角微动，未语。她只将原卷收入袖中，缓步前行。

　　风拂过檐角铜铃，叮然一响。

　　她脚步未停。

　　手指在袖中轻轻抚过纸面，确认那行“南无阿弥陀佛”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