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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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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窗纸,落在赢熙眼底时,她已睁着眼躺了半刻。
昨夜那道龙纹虚影仍盘踞在意识深处,未散。三更过后浮现的“茶倾三步外”应验了,青砖焦斑未消,毒已现形。她活了下来,但危机不会止步。
她撑起身子,动作缓慢,指尖压着床沿借力。肺腑间仍有滞涩感,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牵动旧伤。可她不能等。昨夜赢柔站在廊下的一幕,她看得真切——那不是失望,是算计落空后的冷意。
门被推开,仍是翠儿。
托盘上换了新盏,药色清浅,无烟无味。赢熙垂眸,不动声色。翠儿将药放在案上,转身离去,裙裾擦过门槛,未留一句话。
赢熙没碰药。
她盯着案上那方砚台——青石所制,边角雕云纹,与昨夜不同。这是新换的。王氏命她抄《心经》百遍,说是静心养病,实则从不停歇。昨夜抄至七十遍时,指尖已泛麻,墨迹微颤。
她闭目调息。寅时刚过,体内热流微动,龙纹虚影再度浮现,无声烙下三字:
“砚台偏三寸,墨不可近指。”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砚台中央。墨已磨好,乌黑发亮,表面如镜。她伸手,指尖将砚台轻轻一推——向左偏出三寸。
墨未沾手。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截备用墨条,另磨新墨。笔尖落纸,字迹清晰,无滞无晕。
抄至第三十遍时,她借更衣之机,回身以指腹轻触原砚边缘。
刺痛如针扎。
她缩手,指尖已泛青,微肿。她将手指浸入袖中暗袋——那里藏着一小片银箔,前世特工随身检测毒物的工具。银箔接触皮肤瞬间变黑。
她缓缓收回手,将银箔裹入帕中,藏进袖口夹层。
这不是要她死,是要她疯。
墨中毒物极慢,日日接触,神志渐溃,终至言行错乱。届时一句“庶女赢熙抄经失心,污损佛经”,便可名正言顺逐出府门,甚至送入净心院。
她冷笑。
赢柔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的名。
她继续抄写,笔锋平稳,仿佛毫无察觉。可心中已划下一条线——不能再被动应对。
午时,药再次送来。
她接过,低头饮尽,姿态恭顺。翠儿满意离去。
但她未咽。药液藏于舌下,待人走远,借漱口之机吐入铜盆。盆底早已垫了半湿棉布,药液渗入即被吸收,不留痕迹。
傍晚,她被传唤至西院。
传话的是赢柔身边的小丫鬟,名叫春桃。她低着头,声音轻软:“老夫人命小姐去西园取‘安神丸’,说是新配的方子,专治心悸。”
赢熙看着她袖口——一点紫藤花粉,淡紫微红,西园独有。可老夫人早已下令,西园荒废,药材禁用。更何况,安神丸从不经庶女之手取用。
她点头:“我这就去。”
春桃退下。赢熙回房,关上门,龙纹虚影忽现:
“夜行遇影,声东击西。”
她凝神片刻,换了一双软底布履,取下簪子别在腰间,悄然出门。
她未走正路,而是绕过东角门,穿竹林小径,提前抵达西园假山后藏身。
不到一刻,春桃与一名家丁出现在园中。
“你真确定她会来?”家丁低声问。
“她若不来,夫人岂会让我传话?”春桃冷笑,“到时候你‘恰巧’巡夜至此,见她独行,惊呼‘有贼’,再‘护’她回府——外人只道是偶遇,谁信她是私会?”
家丁点头:“只要撞见她夜行无灯,便是失礼。世子婚事未成,若知她品行不端,还能要她?”
赢熙在假山后听得清楚。
她未动。
待两人商议完毕,家丁离去,春桃欲走,她突然从另一侧绕出,脚步轻响,故意踏碎一片枯叶。
“谁?”春桃惊叫。
赢熙缓步走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神色平静:“我奉命取药,见园中有人私语,恐有贼患,特来查看。”
春桃脸色煞白:“小姐……我……”
“你什么?”赢熙走近,“巡夜婆子呢?为何你一人在此?”
话音未落,巡夜的李婆子提灯而来,正听见春桃支吾不清。
“哟,这是怎么了?”李婆子打量两人,“半夜在荒园碰头,说不清话?”
春桃辩解不得。李婆子当即押她去见管事嬷嬷。
赢熙提灯回房,一路无言。
她知道,赢柔不会善罢甘休。但今日这一局,她已反手破之。
夜深,她独自前往祠堂。
生母牌位前,香火微弱。她跪下,未祷告,未流泪,只是静静看着那块刻着“庶室林氏”的木牌。
龙纹虚影第三次浮现:
“命不由人,势自取。”
她闭眼,脑海中闪过前世最后的画面——火光中老者的手,古玉碎裂,龙纹入体。她为救一人而死,今世却被亲族视如草芥,只因她非嫡出?
她睁开眼,目光如铁。
不能再等。
她起身,取下腰间记事小册——这是她从昨日起开始记录的。上面已写满:辰时翠儿送药,路径经东廊;午时厨房送饭,由老张头挑担;戌时巡夜换岗,西角门值守最松……
她翻开新页,写下“相府势力图”五字。
第一行:王氏——掌中馈,控药膳,倚重嬷嬷三人,仆役十二。
第二行:赢柔——掌绣房,通外院,心腹丫鬟二,暗通家丁四。
第三行:采买路线、巡夜更次、传话路径、仆役亲疏……她一笔一笔,将这座府邸的脉络拆解成网。
她不需要武力,不需要靠山。
她有系统,有记忆,有前世千锤百炼的谋略。
她可以等,可以忍,但每一步,都要算进去。
次日清晨,她主动前往王氏院中。
跪地,低头:“女儿昨日抄经至深夜,神思恍惚,不慎触墨,污了经文,求母亲责罚。”
王氏端坐上首,冷眼看着她。
“你倒知错?”
“女儿知错。愿加抄五十遍,以赎过失。”
王氏略一颔首:“去吧。”
赢熙退下,背影恭顺。
可回到偏院,她立刻取出小册,在“王氏”一行后添上:“表面重礼,实则厌庶,惧丑闻,忌声名。”
她合上册子,藏入床板夹层。
窗外,阳光洒在青砖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影。
她坐在案前,提笔蘸墨。
笔尖悬于纸面,微微一偏——未用原砚。
她落笔写下第一句:
“凡局,始于察,成于忍,破于反。”
字迹清峻,如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