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之名》凝落

9、龙门宴

　　繁华的皇城按照东西南北来分，城南是当今天子的内城，城东则是皇族贵胄、文武重臣以及家财显赫的名门望族的栖居之地，城西则为热闹云集的交易之所，茶楼酒肆、银号当铺、曲院勾栏之所鳞次栉比，更有各类小贩当街兜售，胭脂水粉、各类小吃和生活所需应有尽有，源源不绝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而城北明显就冷清落魄了许多，在前方那些高大而富丽堂皇的建筑群投落下的这片阴影里，生活着一群终年不曾享受几许阳光的普通百姓，他们有些是城门看守，有些是沿街叫卖的那些低下小贩的高堂妻女，更有一部分只是米铺织坊里的伙计或者织女，然而比起那些在城内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的人来说，他们这群人的生活可以说是平静而安稳的，在当今天子的庇佑下，这片寸土寸金的皇城之地里生活着的人们，无论是哪一个出去，都可以自豪地透着三分贵气，甚至是一脸鄙夷地斜视着那群成天在巡城的守卫下躲闪偷生地叫花子们——那群只能在城外荒凉的破庙里苟且安身，日日为了半块渣饼馊馒头在街头巷尾逃窜活命的脏乞丐。

　　而此刻，在这座位处整个城西最为热闹和中心地段的味品斋里，正有一大一小两个浑身脏烂不堪的臭叫花子，大刺刺地出现在本斋最好的聆簌阁里。
　　那个虎背熊腰的大叫花子一屁股坐在铺着上好苏绸垫子地精致木椅上，伸出大脚粗鲁地一勾，将边上的方椅勾过来一脚搁了上去，淡蓝色的垫子上瞬间出现了几个因为摩擦而产生的黑泥印，他不耐烦地挥开自己面前的陶瓷小盏，直接膀子一伸抓过不远处的酒壶咕噜咕噜畅快地灌了起来。
　　那个个头小小的叫花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干干脆脆地跳上木椅舒服地蹲在了椅子上——她很满意这个高度可以够到桌子上所有的美味，直接把银质筷子丢在地上，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同时左右开工，一手蹄髈一手烤鸡啃的正欢，满手满脸的油渍明晃晃的亮着，她满不在乎地忙里偷闲伸过黑的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袖擦了擦，继续大嚼特嚼。
　　吃着吃着突然噎住了，她却舍不得扔掉左右手里的美食，只是一个劲儿地拼命咳着，想把哽在脖子里的肉咳下去，粗糙的大手忙递过来一碗热汤，拿起勺子准备喂那个小人儿，那瘦弱的小胳膊却直接挥开了那只汤勺，就着那大手直起脖子眨眼之间便咕噜咕噜的把一碗炖了三个时辰的十全大补汤给喝了个底朝天儿。
　　一旁的竹君洛已经看不下去了，相当明显地一退再退，终于退到了桌子的对面和他们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以防他们这大幅度的动作带来的汤汤水水沾上了他今日细细挑得的那身精致华美的衣裳。
　　回想起刚才站在味品斋门口的情景，还是忍不住让人有些无语的。

　　味品斋作为皇城第一美食斋，不但菜品色香味俱全，而且环境雅致风流，整整一座楼全部用一模一样粗细色泽的翠竹搭建而成，斋内门窗均设以银色丝线镶边勾制的雪色轻纱，除了楼下两层还分隔几个房间外，楼上三层俱是一层一阁，入阁之后各处也只以透明水晶珠帘细细划开，整栋楼里没有一件世俗的金银玉器或者装模作样的附庸风雅之物为饰，这般别出心裁的雅致之处，不仅吸引着名商巨贾，当朝权贵，更是文人骚客卖弄学识吟诗赋词地万般渴求之所，纵然一饭千金，前来用餐的食客却只会担心自己的气质不够高贵，打扮不够清雅脱俗，在这闹市中的幽兰之所失了体面。

　　薰墨影一行四人来到的时候，接引的小厮马上认出了墨王爷的身份，虽然身后跟着两位与本斋氛围格格不入的外城之人，训练有素的小厮还是面不改色的将四人热情地迎了进去。
　　显然情况没有小厮想的那么顺利，周围的人很快围拢了过来，渐渐形成包围圈将他们聚在其中，清一色的老妇少女都惊喜地望着竹君洛掩嘴直笑，胆子大些的还有意无意的将手中的绣巾往他身上脸上丢过去，她们都知道今天墨王爷和竹公子这身寻常打扮是不介意群众亲近的，但是纵然薰墨影脸带笑意，浑身散发着温和的气息并且斯文得体地冲着人群颔首，她们还是知道这墨王府的门槛不是她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肖想的，而论起风度翩翩会讨女孩子欢心来，自然还是这位竹公子又潇洒又值得欣赏。
　　竹君洛今天一袭飘逸的纯白色长袍，没有罩外衫，精致的腰带将他的整个身材束修地分外挺拔，长袍上却大胆的晕染着大朵大朵各种各样的牡丹花，深红色淡红色粉红色，深浅不一疏密有序，这般大胆又张扬的服饰若是穿在普通人身上，不是本末倒置，托衣压主，便是俗不可耐，扭捏造作，然而皇城第一美男子向来信奉的便是别具一格，深信大俗便是大雅的他翩翩地摇着那把玉折扇，一双桃花眼里流淌着无尽的盈盈春波，正是人与衣服相得益彰，踏上那青翠欲滴的竹梯，竟让他从今往后又多了一个雅称——幽兰君子。
　　薰墨影看着那呆滞的人群，微微淡笑着也跟了进去，眼角却瞥见二狗子极为严肃地把那个兴奋不已的小东西护进怀里，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现在的情形是，我们的翩翩倾城俊公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两个狼吞虎咽的身影，那把玉扇已经收起抵在额上，口里轻逸出分外哀怨的叹息：“果然还是主子了解这两头豺狼哇，知道饕餮馐珍不及一盘蜜汁烤鸡、红烧蹄髈……我那一盅精心准备的补汤……”
　　薰墨影完全无视那两个饿狼的吃相，继续优雅地品着这斋里珍藏的竹叶青，微微低着的头掩住了他眼里的精光，脑海里闪过那粗鲁大汉极为自然的用筷子熟练地夹起一只鸡腿放进小东西碗里的画面，以及用汤匙舀起一勺热汤，吹凉后很是斯文的送到那张脏兮兮的小嘴旁的片段……
　　很多时候，就算是有心掩藏一些真相的人，也会在不经意间因为优雅的环境带来的氛围，流露出他良好的修养和习惯，即使对方是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在社会底层讨了数年生活的叫花子……
　　终于又多了些眉目哪……那张状似温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惬意的笑容——这美食的效果，果然胜过府里那108套的酷刑呢……

作者有话说

　　咄咄咄~~~再一次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