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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Keeg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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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egan最近确实不在基地,事实上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很少回去了。
他总是能想方设法地找到一些借口延时归队,或者故意接手需要驻扎的偏远任务,固执地逃避着以基地为中心方圆两百公里之内的一切东西——包括同事。
Price的办公桌抽屉里几乎堆满了落款是Keegan · P ·Russ的假条和检讨书。
请原谅,这实在不能怪他。
没有谁可以完好无损地浸润着生活在一个充斥着回忆的地方——尤其当那些回忆已经成了无法复刻的过去时。
那里所有的东西都熟悉到让人战栗,不停回溯的时间碎片像绵小的细针——密密匝匝地戳在心窝里,不至于痛彻心扉,但是足够窒息、令人哽咽。
背光的街角,忽闪的路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他们曾经千百次地路过这些平常并不起眼的场景,有时欢笑,有时沉默,有时眼含热泪地拥抱着,有时外套上还沾着从更北部带来的风雪寒霜,有时也只是穿着毛绒绒的情侣起居服下楼找晚上吃什么。
还有冰冷的枪、漆黑的油彩、星空下隔着面罩的亲吻。
这些脑子里每一块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故事拼图,都拥有着一个名字相同的女主角。
让他只要不经意的靠近些,就会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一段带着甜味的回忆中。
他的自制力在遇到妻子后一向不怎么管用,何况这里并没有人想管一个鳏夫是否会突然在大街上定住然后沉溺在什么里面。
就像是普鲁斯特效应,风传来想念的气息。
所以医生建议他换一个环境生活,换一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的、陌生而孤独的地方。
可他还有哪里能去呢?
坚韧而又缄默的航海者失去了他的锚、他的罗盘、他的地图、他的目的地。
他失去了一切。
“Good afternoon, Mr. Russ. How have you been this week?”(下午好,Russ先生。这周过得如何?)
脱下战训服的Keegan垂着眸子坐在心理医生面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发出沙沙声,掌跟关节渗着微微的血丝。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美丽的蓝眼睛,脸藏在面罩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病人,尽管他坐在这里——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双手颤抖,甚至没有脸色苍白——他只是坐在这里。
但如果认识y/n的人就会发现,他现在无意识表现出来的所有小动作,都几乎曾经是她紧张时才会做的。
有心理学研究表示,人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而将这个习惯彻底从自己的生活中清除,则需要更长的时间——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21天,足够Keegan养成许多个新的习惯。
比如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比如接受她离开自己的事实,再比如……
在看见bakery出新口味切角蛋糕的时候给她带一个回家,然后对着餐桌上的合照一口一口吃掉;到了床头台历上被红圈圈起的纪念日他就要去看她,同她说说话。
又或者说努力工作,定期去医院体检,时刻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尽量遵循承诺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尽管如此,也有一些习惯是改不掉的。
像是一个人走路时会往后伸着等待有人牵住的手,每次起床迷迷糊糊做早饭时都会一不留神做成两人份的培根煎蛋……
可见心理学研究也不能全信,人心到底是比数据更加复杂的东西。
他对于自己的状态再清楚不过——不算太糟糕,但肯定也不算好。原先预约的心理医生是三个月一次,如今频率已经同步增长到半个月一次。
Price收到的体检报告书上也写着:Keegan · P · Russ,如今的刻板行为,已经严重到没有办法忽视了。
“So, have you been suffering from insomnia recently?”(那么,最近还有失眠吗?)心理医生示意他开始描述。
Keegan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因为很久没和别人交流而导致声音在喉咙里卡了一下,咳嗽之后才略显低沉地开口:“Recently……recently, there has been nothing. I can fall asleep for a short while in the middle of the night, but I will dream about things from the past.”(最近……最近没有了。我半夜能睡着一小会儿,但是会梦见以前的事情。)
“For example?”(比如说?)心理医生温和的笑着,打开了桌上的记事本。
Keegan闭了闭眼,有些狼狈地从无名指的戒指上转开视线:“……there are plenty of things, both before I met her and after we started spending time together.”(……很多,有的是遇见她之前的事,有的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事。)
“Like last night,I dreamed that……that she quietly walked into my room while I was taking a nap, pinched my hand that was resting on the edge of the bed, and asked me……”(比如昨晚,我梦见……梦见她在我补觉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捏着我搭在床边的手,问我……)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哑着嗓子继续说道:“She asked me,'Keegan, where is the coat you bought me last time?'”(她问我:‘Keegan,上次你买给我的大衣去哪儿了?’)
Keegan的声音带着细小的颤抖,回忆无论美好与否总是难以开口的,这对于一位失去妻子的丈夫来说太残忍了。
“And then?”(然后呢?)心理医生放轻了声音问道。
“And then I woke up.”(然后我就醒了。)Keegan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试图让每一个指跟关节咔嗒作响。
“I sat up, uh, and redressed her closet, and then……and then it was dawn.”(我坐起来,呃,把她的衣柜重新收拾了一遍,然后……然后天就亮了。)
心理医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捏着手里的笔盖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至少能让Keegan的生理情况比最开始理想,不会让他因为长期失眠而再次出现急性心衰。
一阵无言过后,心理医生决定尝试着去触碰,那个在以前似乎是禁忌的话题:“Well……will you dream about that day recently?”(那么……你最近还会梦见那一天吗?)
沉默。
“Not very often anymore,”(并不经常了,)Keegan最后勉强地勾了勾嘴角,“It might be more advantageous for me than disadvantageous,right?Maybe I'm finally starting to forget.”(这对我来说可能也不是一件坏事,对吧?或许我终于快忘记了。)
他的笑容僵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弧度,然后一言不发地拒绝了回答之后的所有问题。
最终,评估检查报告单上也只有结果不变的临床诊断和附带一张写着“静养休息,定期复查,不适随诊”指导意见的建议书。
可是他却从医生手里接过了比上一次咨询后更大剂量的氟伏沙明。
他的病情并没有一天天变好,只是人随着时间从芯子里开始腐烂,外壳重新一层一层地被刷上光鲜亮丽的漆,只有自己知道内里承重的支柱究竟被腐蚀得有多岌岌可危。
他刻意地回避痛苦的源头,却又不得不在梦醒时分接受爱人早已离去的事实。
当时y/n把他推进掩体之后,自己只慢了半秒。
榴弹造成的的爆炸火光冲天,震得人耳鸣。他眼睁睁看着y/n胸口乍然出现的血洞,张了张嘴,发不出声来。
她的身影在火光中被瞬间定格,浓烟像巨大的黑色浪潮吞噬了四周的废墟。y/n的手指紧紧抓住掩体的钢梁,指甲在金属上划出细细的血痕,汗水与尘土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额头滴落。
她倒进Keegan的怀抱之前,眉眼是带笑的。
没有断断续续的遗言,没有颤抖着伸向爱人脸庞的手。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再见。